燕绥如鹰一般的眼眸倏然眯起来,放在大腿上的手也一下子握紧了,就在他将要站起来把裕王掀翻的时候,沈相宜先他一步,笑着将茶接过来,道:“多谢裕王殿下。”接着便抿了一口,交给绿杨。
裕王眼神一顿,在沈相宜脸上逡巡一圈,并没有发现沈相宜有什么不对的,只得又扯出一个笑来,“四嫂子有不输男儿之量,本王佩服。”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裕王乃是庄贵妃的儿子,庄贵妃在宫里横行了十年,宠冠六宫,太子平庸,朝中裕王一派的势力几乎和太子一派的势力分庭抗礼,而燕绥这个看上去是保皇派的第一武将,亲近太子多于亲近裕王,裕王年轻气盛,只要有能落太子面子的事,他定然要露一手。
太子脸色不太好,这几天早出晚归,天天忙着,今天一大早又在太极殿门口站了三个时辰,至今水米未进,他原本身子弱,这会儿看着更是面如土色,眼底青黑一片,着实不太好。
“老六,莫胡闹。”
裕王扯着嘴冷笑,继而换上爽朗的笑声,“太子哥哥,本王这不是见了新嫂子高兴吗?四哥先王妃去了有七年之久了,本王对四哥先王妃印象不深,自然得多看看这个新嫂子啊。”
一番话说的既没礼貌又伤人,也得亏是沈相宜,要换了沈涟漪,估计得扑上去抓花裕王的脸。
燕绥脸色沉了个彻底,脸上出现明显的咬肌,沈相宜借着衣袖遮掩握住燕绥紧攥着的手,硬把自己的手塞进去,大手包裹着小手,燕绥也渐渐地冷静下来了,逞一时之快,造成的后果怕是他和沈相宜担不起,差点让裕王三言两语激的不知道深浅了。
裕王唱了半天的戏,发现对手不搭腔,也是没意思,隐晦地冲沈涟漪挑了一下眉峰。
沈相宜敛下眉眼,心中暗暗计较,有这么多人在,他们就敢这么眉来眼去的,那等没人就还得了?必须要把沈涟漪看住了,即使她要作死,也不能把北宁王府扯上。
兄弟几个略坐了坐,太子脸色愈发不好了,咳了好几次,景王提议各自回去歇着,下午了还有事情要做,众人这才散了。
回了睢园,沈相宜吩咐人把冰山放在门口,她伺候燕绥梳洗过了,两人歪在榻上吃豆沙,愿想着进了院子这些就吃不上了,结果一个园子里一间小厨房,每日园子里会送膳过来,小厨房要开火,便要自己掏银子,北宁王征战数年别的不敢说,要说这黄白之物,定然是一众皇亲里最富足的。
况且燕绥又不是个能花钱的,王府上的下人也没有别的府上那么多,这银钱上燕绥打包票,他可以让小妻子随意花用。
故而沈相宜也没有替燕绥省这个钱,每日让小厨房去园子外面买菜,回来在小厨房开火,这豆沙就是在小厨房里做的,镇在冰山里,这一拿出来吃,冰冰凉凉的,解暑正好。
燕绥脸色一直不好,沈相宜知道他还在气裕王的话,用银质的小勺子挖了一勺豆沙,凑到燕绥嘴边,“夫君,张嘴。”
燕绥下意识地张嘴,一勺冰凉爽口的豆沙喂进他嘴里,他回过神看着笑的眉眼弯弯的沈相宜,突然一阵无力。
“相宜,我十四岁第一次上战场,从杂兵开始,一步一步走到将军,虽不能说功高盖世,但我自问荡平边境,守卫国家安宁,我问心无愧,但我从来不求父皇能赏赐我什么。只是母后曾说,作为皇子,只有有用,才能被父皇看在眼里,但我依旧入不得父皇的眼,曾经我以为这样便足够了,守着江山,当一个战时披甲上阵,和时闲赋在家的王爷很不错,但我错了,相宜,我得护着你,但凡我在父皇跟前有些脸面,老六今日也不会如此折辱于你。”
沈相宜收了脸上的笑容,把勺子仍旧插回碗里,盯着燕绥的眼睛,那双向来平静的眼眸如今波涛汹涌,搅动着不安和战意,她绕到燕绥那一边,把头挨着燕绥的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说道:“夫君,但凡你做任何事,我都支持你,但你要知道,我今日受得不是委屈,但凡哪一日父皇问起,这都是裕王殿下的不是,若你为了我做一些你向来不愿意做的事,那我也不会开心的,夫君,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我最希望的,便是你能平平安安,每天傍晚都能回来,和我一起吃饭散步,你明白吗?”
燕绥抱紧了怀里的小女人,“你哪里是没有见过世面,明明就是最有见识的。”
沈相宜抿着嘴唇笑了笑,她自小博览群书,跟着师太走过不少地方,懂得东西多,会的也多,最奢望的,也不过就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夫妻和睦,家庭幸福罢了。
沈相宜怕燕绥冲动之下做出错误的决定,而燕绥却是经过了考虑,回顾了一下自己这艰难的二十五年,最终还是下决心站队。
夺嫡之争日渐搬上台面,很多想独善其身的大臣纷纷被拖下水,而燕绥则是各派纷纷争抢的对象,然而燕绥是个中立的,打定了主意是皇帝是谁他辅佐谁,然而裕王三番五次犯到他跟前,他自然不会站到裕王一派去。
他的生母是庄贵妃宫里的扫洒宫女,因姿色上乘,庄贵妃怕皇帝见了,便打发去收拾园子,结果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得了,庄贵妃外出时燕绥的生母便被醉酒的皇帝给玷污了,都没有去哪里,就在庄贵妃最喜欢的芍药园里。
庄贵妃回来之后已经是成定局,最后皇帝为了替庄贵妃出气,把前一天还和他共赴巫山的女人打发到了浣衣局。
那宫女强撑着一口气生下了燕绥,本以为会母凭子贵,哪成想孩子刚一出生就被抱给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而燕绥的生母没熬过一个月,便咽了气,而那位不受宠的妃子也在燕绥六岁的时候病逝了,要不是皇后和太子昌王照抚,在那吃人的皇宫里,他早就是一堆枯骨了。
自打那天之后,裕王就隐隐觉得他这个四哥有些往太子一派靠拢的意思,被庄贵妃训了一顿之后他脑子也渐渐清晰起来了,再见到燕绥,便是客客气气,亲亲热热地叫四哥,燕绥向来话少,也像以往一样裕王说三句,他答一个嗯字,但裕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相安无事地在园子里过了一个月,瑞珠一天一趟报告沈涟漪的动向,这一个月里沈涟漪乖得很,秦嬷嬷和瑞珠都几乎要以为是她们王妃小题大做了,沈相宜抓了几个金瓜子给了瑞珠,嘱咐道:“我这姐姐我最清楚了,盯紧了,可千万不能出岔子,我让如云再寻两个得力的嬷嬷过去,别掉以轻心。”
瑞珠本来就是个踏实人,得了赏赐更是有干劲,沈涟漪上个茅房她都跟着,沈涟漪也尝试着买通瑞珠,但瑞珠是宫里出来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更何况沈涟漪也的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贿赂人也只能拿出了四五两银子的簪子,瑞珠的确是看不上眼,对沈涟漪越发看不上了,暗地里寻思同样是姐妹,怎么一个如此小家子气,一个又那么大气。
果然,不出沈相宜所料,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沈涟漪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迷魂香,给秦嬷嬷和瑞珠闻了,趁她们睡熟了,偷偷跑出了睢园,还没到和裕王约定的地方,就被人捂着嘴扛回来了。
沈相宜穿着亵衣坐在榻上,夜里晾,绿杨拿了衣服给她披着,叹道:“还真是如王妃所料,大姑娘弄晕了秦嬷嬷和瑞珠跑了出去,也幸好王妃在那边暗地里放了两个嬷嬷,否则今晚大姑娘这事传扬就去,怕是给咱们惹一身的麻烦。”
沈相宜难得的沉着脸,道:“旁的我都料到了,只这迷魂香一件,着实让我惊奇,皇家园林,北宁王府的院子里出现这种东西,往大了说,是要掉脑袋的。”
绿杨先前还没有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今经沈相宜这一提醒,一下子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浇下,北宁王府的院子里出现这种东西,往小了说是北宁王治家不严,被人添油加醋地往大了说,那真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了。
沈相宜越想越气,扔了手里的扇子,怒道:“这蠢货!”
白嬷嬷还是第一次见沈相宜动怒,也惊讶于沈相宜的心思,这些关窍,普通的内宅妇人哪里能只听这么几句就想的明明白白的。
沈涟漪被一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抗进来扔到地上,白嬷嬷给如云和绿杨使了个眼色,如云按住沈涟漪不让她挣扎着爬起来,绿杨则堵紧了她的嘴。
白嬷嬷将两个荷包塞给那两个嬷嬷,“真是辛苦两位老姐姐了,这些事王妃的赏,拿去吃酒。”
这两个老嬷嬷手脚笨,在宫里总受磋磨,当日燕绥出宫时顺带把她们带出来,在王府里也没做什么粗活,平日里侍弄花木,挑水浇园,全凭她们自愿,两人感念燕绥的恩情,向来是燕绥说一不二的,因燕绥对沈相宜爱重,两人将沈相宜一视同仁。
故而连忙推让,“只不过是顺手的事,哪里值王妃这些。”
沈相宜笑道:“嬷嬷拿上吧,我素来知道你们忠心,也不缺这些,但这是我的好意,还请嬷嬷不要推辞了。”
两个嬷嬷这才收下,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