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凭什么信你？”
“治不好我愿意给老夫人陪葬。”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领着我绕过前庭，走过小径，走了很远之后才到老夫人的院子。
听说先前有很多大夫都来瞧过了，说老夫人得的是肺病，已经无药可医。
我把了她的脉，脉搏虚弱，但尚有一线生机。
我给老夫人开了药，裴景翊命人检查完后很快就抓了药回来。
我亲自煎药，日日在她床前精心地服侍她。
老夫人很感动我对她的用心。
我说她和我奶奶长得像，因此总是忍不住对她亲近一些。
渐渐地，她待我也比待旁人好很多，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总是想着我。
连着裴景翊高高在上看我的神色也软了几分。
我在陪老夫人散步时，逐渐熟悉裴府的环境，也初步锁定城防图应该是在裴景翊房间里。
6
一日午后，我像往常一样陪老夫人出来散步时，看到从裴景翊房间抬出来一具已经没有气息的女尸。
我瞥见那具女尸身体上都大片的淤青，猜测她的死应该是裴景翊所致。
老夫人也看见了，摸着我的手，一边安慰我一边叹了口气，“孩子，别害怕，翊儿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他的难处？是不杀人他就会死吗？
老夫人说：“小的时候他爹还在时，他稍微有一点儿做得不好，便会被毒打，后来，他便落下了这些毛病。”
“他爹刚走的那几年，其他家族的人，屡次想置他于死地，我拿自己的命换了他两次，他才活下来。”
“这些年就只有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事事都得靠他自己，他其实过得也不容易。”
我在心底冷哼，原来他们都一样。
在他们眼中普通人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
那日，我还听到有丫鬟在院子里在院子里低语，“幸好新来的乔大夫治好了老夫人的病，不然我们都得陪葬。”
“老夫人平日里看着和蔼，没想到会要求下人陪葬。”
我回去后，在药里面加了师祖给我的药粉，割了自己的血做药引子，把秘术下给了老夫人。
我刚把药端给她喝了，一个丫鬟就带着裴景翊进来了。
丫鬟指着我说：“就是她，我看到她在老夫人的药里下了药。”
我凝聚心神，尝试让老夫人扇了裴景翊一巴掌。
裴景翊有些发懵地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夫人，平日高高在上的眸子里竟浮现出一丝委屈。
“她医好了我的病，你竟然怀疑她，不知感恩的东西，你是想把她气走，好让我早日死吗？”
裴景翊跪在原地，“母亲您误会了，儿子不敢。”
“不敢就滚出去，我要休息了。”
裴景翊退了出去，出去时狠狠剜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裴景翊走后，老夫人清醒了，但并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
我又再次催动意念，尝试控制她的心神，询问她关于城防图的事情，再次确定它就在裴景翊的房间。
夜里，我去了裴景翊的房间。
7
他的房间犹如他的人，高贵中带着阴冷。
我给他下了迷药，趁他睡着，翻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找到。
最后把目光锁在他房间之前为了给老夫人祈福，特意供奉的小佛像上。
果然，城防图在小佛像里面。
我打开佛像取图时，不小心将烛台打倒在地，引来了院子里巡视的护卫。
在交手过程中，我虽然凭借对裴府熟悉勉强逃走，但是侍卫抓掉了我脸上易容的面皮。
裴景翊大发雷霆，下令连夜彻查。
有了之前致幻药的教训，裴景翊差点儿连府里的一条狗都没有放过，他让手下在一个又一个下人的脸上试有没有用易容术。
试到最后，只有老夫人院子里的人还没有检查。
他带人过来，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就在他抬手撕的瞬间，老夫人醒了，问他在干什么。
“平日里带不同的女子厮混也就算了，小乔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也对她如此无礼？”
“母亲您误会了。”
他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之后，老夫人说她自己亲自检查我的脸。
随后，她将手伸到我的脸上去撕，什么都没有撕下来。
裴景翊半信半疑地走了出去。
他出去之后，老夫人问我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我反应过来她身边老嬷嬷还在时，老嬷嬷已经眼尖地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我知道我没有时间了。
第二日，老夫人突然病情加重。
裴景翊将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医不好母亲，我要你的命。”
“公子，我的命并不值钱，但是眼下夫人病情突然加重，恐怕只有往生花这一种药能救。”
“往生花只生长在青川，而且花朵娇贵，采摘下来五个时辰内不能食用就要作废。老夫人病情严重，我必须带她去青川。”
“我希望你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我不敢。”
最终，裴景翊让我带着老夫人去了青川。
我知道他怀疑我。
他放我走不仅仅是为了给老夫人治病，还因为他压根儿就看不起我。
他不相信我孤身一个贱民能翻出什么水花。
去青川的路上，我将城防图交给了周砚的手下。
回到青川的前一晚，我又梦到了当初在坨兰寺，幻境中的景象，裴景翊虐杀了我，我最终还是失败了。
可我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我也不需要回头路。
我将老夫人带到了阿爹阿娘的墓前。
老夫人疑惑地问我：“小乔，你不是带我来寻往生花？为何带我来到这墓前？是往生花生长在这里吗？”
“裴夫人，他们是我的阿爹阿娘，青川是我的故乡，我来看看他们。”
“你还这么年轻，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一字一句地说：“他们是被裴景翊杀死的。”
“死时，阿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
“老夫人，你说，如果你是我，你现在会怎么做？”
8
老夫人瞳孔放大，不可置信，“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来要我命的？”
我轻笑了一声，“老夫人错了，要你命的是裴景翊，你的好儿子，不是我。”
我没有立刻杀她，我在等裴景翊。
我知道从我把城防图交给周砚手下的人时，他就已经知道我的目的不简单，会追到青川过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三个时辰后，裴景翊已经骑着马到了。
我想起七年前，也是这般场景。
只是那时，我以为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天神。
可没想到是索命的恶鬼。
这一次，时运倒转，我要他的命碎在我手里。
他看着我，“放了我的母亲，否则，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我大笑，笑得像个疯子，“我放了她，你就会放过我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这短短的半刻功夫，你可能已经想过数十种让我死的方法了，不是吗？”
他的身后来了大军，弓箭手已经搭好，“束手就擒吧，现在放了母亲，我还可以留你一条全尸。”
我只是笑了一下，老夫人就已经站在我身边，跪在了裴景翊面前，“翊儿，让他们住手，放了小乔。”
后面的将士看到老夫人给裴景翊下跪，一片哗然。
裴景翊连忙跪下，“母亲，您快起来，儿子承受不起。”
“既然承受不起，那就让他们住手，否则你现在就杀了我。”
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这时也来了，她在裴景翊耳边低语。
裴景翊瞪大眼睛，极其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你对我的母亲做了什么？”
“你怎么敢？”
“你竟然对母亲下秘术。”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点一点地撕开了自己的面皮，露出了面皮下的那张脸。
9
“裴公子，哦，不，裴大人，这张脸你还记得吗？”
他一怔，恼羞成怒：“之前也是你，给我下药，让我受辱！”
我闻言，疯狂地笑了，“听说那一夜，裴公子和你手下的侍卫待得还不错，你应该感谢我。”
“除了那一夜，你不觉得，这个地方，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吗？”
“你杀得人太多，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那我便帮你回忆回忆。七年前，青川大旱，你作为钦差大臣来赈灾……”
“你虐杀百姓，侮辱妇女，将这里杀得连狗都没剩一条活的。”
“你说，这些灾民不安抚会暴乱，而比起安抚，杀死更省力。”
裴景翊看着我，“我想起来了，你是当日那个医女的女儿。”
“看到你啊，我就想起她的销魂滋味，别说，她那挣扎的表情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今日，我带你回去，也让你体会一下，如何？体会完，再送你去和你母亲团聚。”
“今日，可能得是你，下去给我阿爹阿娘道歉了。”
墓前，大雾四千。
“我去求秘术，过沙漠时，就靠着一遍一遍幻想今日如何在阿爹阿娘墓前杀死你，让你赎罪，才坚持下来。”
那时，秀才他擅长天文地理，甚至给我讲了什么时候青川会刮那个方向的风。
我早早就备好了迷药，算好了时间，毒药会随着山雾吸入肺腑，让人浑身无力。
我眼睁睁看着裴景翊从马上摔下来。
提前服了解药的我过去，抽出他腰间的佩剑，刺在他的胸口，用力转动剑炳。
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睁得极大，满眼愤怒和不可置信。
随着剑逐渐深入骨肉，鲜血晕开，他的嘴唇开始泛白，额前冒出大量冷汗。
我轻哼，“裴景翊，原来……你也会疼？会冒冷汗，会流血……”
“你……”
他试图挣扎，我把剑拔出来，又在他的肩膀刺进去。
他的表情逐渐因为痛苦变得狰狞，高高在上的眸子开始变得卑微，再最后变成乞求，“要杀就杀，给我个痛快。”
闻言，我笑得更疯了，“给你个痛快？你怎么敢想的？你也配？”
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我把剑放到他的手中，指着老夫人，“看到没有？杀了她，杀了她我就成全你，杀了她我就放过你。”
我将剑从他的肩膀拔出，刺向他的胯间。
他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原来，你也这么不禁玩啊？”
10
这一次，我将剑，刺进了老太太的心口，但没有正中要害。
裴景翊双目猩红，额头青筋暴起，像极了当初我阿娘遭受凌辱时我阿爹的样子，“你放了母亲，否则，我……”
我过去踢了他一脚，在他伤口流血的地方狠狠研磨，“否则怎样？你能拿我怎样？”
我把剑再次递给他，“裴景翊，今日，你若不杀了老太太，那我就当着你面，把她凌迟。”
“你凌迟过无数的人，你应该知道从身体上割下三千刀后才能死，是一种怎样的场景，你应该不忍心让她承受罢？”
他的眸子开始变得躲闪，迷茫，卑微。
他的高高在上和不屑，在这一刻被我踩在脚底，碎得干干净净。
“老夫人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更不是。”
“我九死一生，就是为了让你不得好死。”
“所以裴景翊，动手罢，我没有骗你。”
他跪在我的脚下，给我磕头，”求求你，放过我母亲，求求你。”
“我放过你母亲，谁来放过我的阿爹阿娘，谁来放过那些无辜的百姓，还有下人，丫鬟……从裴府抬出去的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动手罢，我的耐心已经用完了。”
他颤抖着手接剑的刹那，我将剑扔在了地上，“自己捡起来。”
我看着他艰难地拿起剑，刺向老夫人的心脏。
老夫人看着裴景翊，对他说：“翊儿，阿娘不怪你。”
说完，老夫人垂下了头。
“好一出母子情深。”
“接下来，该你了。”
这时，裴景翊手下的侍卫来了。
他身后士兵的毒也已经解了些许。
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前，将跪倒在地的裴景翊扶起来。
想上前杀我。
我提剑狠狠地刺进裴景翊的心口，也挨了他身旁士兵的一剑，我看着裴景翊在我的剑下一点点没了气息。
士兵们的弓箭射向我的刹那，有人用剑将它们悉数挡开。
周砚带着大军来了，“你还好吗？”
“我没事，周砚，我好痛快。”
他叹了口气，将伤口晕出大片血的我抱起，“别说话，我带你去医治。”
我安心地闭上了眼。
11
幸得周砚来得及时，我捡回了一条命。
而周砚，凭借京城的城防图，终于使这天下改朝换代。
他严厉打击贪官污吏，将他们绳之以法，建立法度严明的新朝，海晏河清。
那时，病好后，他入京登基前，邀我在月下喝酒，说：“北城一见，姑娘的胆魄和气度再不能忘怀。如今，我成功了，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做我的皇后？与我一同去创造一个安稳的盛世。”
月色下，少年的眸子里除了意气风发，还有可以气吞山河的野心，让人心动。
但是，我拒绝了。
比起后宫里整日为了一个男子和她人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后，我更想做一个洒脱、自由的小大夫。
比起刹那心动，我更想做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