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旱,朝廷派钦差大人来赈灾。
听说,钦差大人年轻有为、爱民如子。
但是我亲眼看着怀胎三个月的阿娘,在裴景翊刀下绝望挣扎,血染红大片床褥,一点点断气。
阿爹被绑在旁边,面目扭曲地目睹完这一切后被刺死。
裴景翊一边擦手上的血一边说:“真不禁玩,逗我一乐是他们的福气。”
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
在他痛不欲生之际,我也将此还给他:
“你也应该用你的命逗我一乐。”
1
阿娘怀孕三个月时,青川遭遇了百年未见的大旱。
眼看大家存粮吃完,附近野菜、树根都被刨了个干干净净,走投无路时,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大人来了。
听说钦差大人年轻有为,爱民如子。
他来的第一天,村里人都高兴坏了,齐齐地等在村口眼巴巴地望着他,跪下来求他,感谢他。
裴景翊从软轿里面出来,风姿极佳,那张脸很俊美。
下一刻,他就饶有趣味看着手下将五个窝窝头抛向人堆,大声指着脚下的几袋大米,说:“谁抢得窝窝头多,这些米就都归谁。”
全村人推推挤挤,踩断了村头老赵的一条腿,踩死了河边小周家的小儿子,最后屠夫李叔抢到了。
他拿着窝窝头去领米,裴景翊极其嫌弃地提剑深深地刺进他胸口:“贱民就是贱,死不足惜。”
杀人时,他的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村民们都害怕地瑟瑟发抖,但饿疯的人们还是前仆后继,摇摇欲坠地从裴景翊手里抢吃食。
来一个,裴景翊杀一个。
杀得多了,他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说:“陛下说这些贱民不安抚一下会暴乱,我看全部杀死倒比安抚更省力、实在。”
最后,杀人杀得没劲了,他扫了一眼人群,目光停在了阿娘身上。
阿娘是医女,也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是那种明净温婉,如暖玉般的美。
阿娘意识到他的目光,不动神色地离我远了一些。
随即,裴景翊指着阿娘:“把她带走。”
平日里老实巴交,文质彬彬的阿爹挡在阿娘前面,跪下。
“求大人饶了我家夫人,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她还怀着身孕。”
“两个人一起带走。”
天黑之后,我趁着守门人喝酒,从小道溜进他们的住所。
原本想找机会救他们,刚进去,就听到阿娘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惨叫声中夹杂着屈辱和绝望。
我从窗缝里面看到阿娘脸色惨白,满头大汗,面容疼到扭曲,她下身的血一点点渗出来,口中绝望地喊着:“我的孩子……”
最后血浸湿大片床褥,刺眼的红。
阿爹被绑在旁边,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双目猩红,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在抖。
不知什么时候,阿娘终于不叫了。
裴景翊擦着滴血的弯刀,探了探她的鼻息:“没气了,真不禁玩。”
阿爹绝望地倒在地上,晕了,裴景翊过去补了致命的一剑。
我差点儿咬掉自己胳膊上的一块肉才使自己忍住没有哭出声。
第二日,他们把村里人都杀光之后走了。
我躲在他们的住所,逃过了一劫。
我抱着阿爹阿娘凉透的身体整整一天一夜,终于明白,在他们眼中,我们普通人的命比蝼蚁还轻贱。
所以,他也应该用他一死逗我一乐。
2
再见裴景翊是五年后。
那时,我在洛城的医馆做学徒。
全村被杀后,我靠着他们住所的剩饭捡回了一条命,沿途要饭。
后来到洛城,凭借阿娘教我的医术,做了医馆的学徒,勉强有了吃住。
那夜暴雨,洛河水涨,冲垮了堤坝,洪水淹没了河岸上近百户人家的房屋。
听说裴景翊来修堤坝了。
我还没来得及逃,他已经带人到了医馆。
“适龄男子全部去修堤坝……”
话刚说完,裴景翊一把抓住我正在抓药的手,抬手摘掉了我的帽子。
藏在帽子里面的头发顺势滑落。
“是个女儿身,还有几分姿色。”说着便将我往出拉。
医馆是一个老爷爷开的,我来的第一天他就看出来了我是一位女子,但是我的医术还不错,他就念在我实在无处可去,好心收留了我。
老爷爷对我很好,把我当亲孙女,后来我才知道他的亲孙女去世时也就我这般大小。
裴景翊把我往出拉时,老爷爷追过来,跪在地上求他:“求求官爷放了她罢,她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事冲我来。”
裴景翊啐了一口:“放了她你来伺候我?”
老爷爷被他粗俗的话气得脸都绿了。
下一刻,裴景翊就狠狠地踢了一脚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爷爷。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可还是亲眼看着他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后,一动也不动了。
裴景翊把我带回了驿馆里面他的房间,拉着我坐在他的腿上,摸着我的脸:“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娶了你做小妾,以后让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因为五年前的事,我的香囊里面备了防身的毒,在我把毒拿出来的前一刻,他钳制住了我的手腕:“不安分,想死?”
我跪下,双手将香囊里面的药双手奉上:“这东西会让公子更销魂,我只是想让公子更喜欢我而已。”
“哦,是吗?美人有心了。”
他检查完药没问题就吃了。
那是会让人致幻的药,甚至会把男子看成女子。
我趁机逃跑,他的贴身侍卫发现动静发现不对,进来时,正好被他一把抓住,我也因此得以脱身。
我更想要他死了,只要他能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我四处寻找能杀死裴景翊的机会。
听说花魁想杀他,被扒光衣服,活活吊死在城楼。
刺客刺杀他,抓住之后当众凌迟。
还有人给他下毒,被他拖在马尾上跑了三个时辰,活活拖死……
大家都说,认命吧。
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但阿爹阿娘,以及全村人,还有医馆老爷爷死前的样子,夜夜都出现在我的梦中。
噩梦纠缠成凌驾在生死之上的心魔,至死方休。
终于,我在机缘巧合下看到了一本据说已失传的医书,里面记载了西域有一种可以控制人心的秘术。
我在其中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可能,决定动身去找。
3
去西域的路上,整日整日都是黄沙、飞土、烈日……还有白日里烫脚的沙石,晚间刺骨的寒冷。
我还碰到了一支伪装成商人的强盗。
他们搜刮完我身上所有的吃食和财物,一个个神色贪婪地瞧着我:“小姑娘长得如此水嫩,不如跟了爷几个,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说着便扑过来。
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数够五个数时,他们全部倒下。
我的香囊外面涂了一层致命的毒药,一碰就会至死。
而解药藏在我的束发里。
我从他们身上翻找了我能带走的食物和水作为补给,继续深入茫茫沙漠。
不知走了多久,等我发觉不对劲时,我已经在海市蜃楼里迷了路。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位约莫三十岁的跛腿秀才。
他说他青梅竹马的妻子,就是被裴景翊所害。
他在小时候听太爷爷讲过西域能控制人心的秘术,所以特来寻找,想要报仇。
他熟悉天文地理,带我找到正确的方向。
就在我们快要走出沙漠的前几日,我们的水不小心被突如其来的狂沙吹倒了,余下的仅够一个人活命。
他把水给了我,说:“小姑娘,我的身体不好,能坚持到这里已是极限。你还年轻,有胆识、有魄力,有更多的机会。”
“杀了他,还大家一个公道。”
说完,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便咽了气。
五日后,我到达了西域。
也顺利找到了书中记载的坨兰寺。
4
来求秘术的人很多。
大家一波换一波跪在佛前拜自己的欲望。
有人求财,有人求名,有人想报仇……
方丈说想要秘术,唯有入生死门,以生命为筹码接受考验,要么拿到秘术,要么身死。
我跟着很多人,进了生死门。
里面是各种身临其境的幻境,每个人遇到的不一样。
我在里面看到了六年前阿爹阿娘死的画面……
画面转换,一位老者说:“若不报仇,你可是皇后之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看到了我身上的华服,还有发间价值万金的钗钿,看到了万人朝拜,看到他们一个个地跪倒在我脚下。
但是那是幻境强加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报仇,想要公道,想要给那些枉死的人一个交代,而不是成为我憎恶的那些人。”
随后,我看到我去了裴府,被裴景翊发现,被他凌辱……折磨至死。
他狂妄地将奄奄一息的我踩在脚下,而后厌恶又嫌弃地一脚踢到旁边,“贱民终究是贱民,还敢和我叫板。”
可哪有怎样?即使结果注定失败,我也要奋力一搏。
我不信命,我才是我自己的命。
阿娘交给我的护身符从我的身上掉落。
幻境戛然而止,一位头发花白的扫地僧站在我面前,眼尾发红,问我:“孩子,你身上的护身符哪里来的?”
“阿娘给我的。”
“你的阿娘叫什么名字?”
“沈清然。”
这时我才知道,我千辛万苦想要寻找的秘术在我的师祖手中。
他当年是中原有名的医师,只是爱上了出身西域的师祖母,为救师祖母用秘术杀人换命,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师祖母的一场骗局,于是放下所有在坨兰寺当了一名扫地僧。
他得知母亲的事,将秘术传给了我。
还让我将一卷书交给北城的守城将军周砚。
那卷书的据说是当朝太祖发家时写的治国理政的心得。
我九死一生回到中原,就去了北城。
少年将军墨发高束,在寒冷的雪夜里,穿着冰冷的盔甲,直直地站在城墙上眺望京城。
他接过书卷,问我:“有没有兴趣合作?”
“裴家手中有京城的城防图,帮我偷出来,等着江山改名换姓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城防图我可以给你,但我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
“对,我要海晏河清,要一个公平的世道。你治军严谨,将北城的百姓守护得很好,我相信师祖的眼光,也相信你。”
他愣住,随后又展颜,月色下是少年的意气风发,“祝你顺利。”
5
我到了京城。
刚到,便听到有人说,裴景翊的母亲患了重病,正在四处重金求医。
我用了易容术,将自己易容成一个半张脸都是胎记的丑女,敲开了裴氏的朱门,毛遂自荐。
裴景翊披着大氅从屋内出来,养尊处优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还和从前那般。
那张脸明明惊为天人地好看,可我却只要多看一眼就想将他碎尸万段。
他示意拦住我的侍卫松开手,高高在上地打量着我身上的粗布麻衣,不屑至极,“就是你说有法子治母亲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