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吧，她就一直在湘竹村当了乞丐，大家伙儿的，看她一个小女娃娃实在可伶，就给她在路上留了点剩饭剩菜窝窝头红薯什么的，不敢让她瞧见，就怕被扫把星给害了。”
“后来的疫病，也是因为她在路上捡了一个病人回来找村里的大夫看病，那人就是疫病的源头，导致后来大家都被传染了。在她出生之前，湘竹村可没有那么贫穷，所以她被修仙道人带走之前，剩下的村民都对她心有埋怨，都巴不得她能早点离开湘竹村。等她被修仙道人带走了之后，村里也就很少有人谈起她了，没人关注她的事。祖辈们会和我们这么说，希望我们若是再碰见她，一定远离那小乞丐。”
我和徒弟听完崔洪那么说，两人都沉默了。
我竟然从来没有这个印象，村子里的疫病的源头竟然是因为我……
小的时候，我没有朋友，大家也不和我说话，有些好心的大娘大叔照顾我，但是他们一直身体不好，或者是家庭不美满什么的，我都以为是这个村子的人都这样。
我一直认为，是因为我们都是同类人，所以他们都照顾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原来并不是这样的，而是因为我，所以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怪不得我说怎么大家伙儿都绕着我走，而我离开湘竹村没过两年就成了九州大陆有名的修仙者他们也都不知道，可能就是不想再和我有关联了吧。
关于我的消息都避之不及。
不然哪个村子不以我为骄傲？
能当一个有名的修仙者，还是女修仙者，可得对可遇不可求啊？
“不过啊，”崔洪不以为然，“我觉得这怎么能赖在她身上？就算那小乞丐不在湘竹村又怎么样，湘竹村不也是该怎么贫困怎么贫困么？半点儿没因为她走了就好转。要我说，自身不够强大，不能够赖命运给他们带来一个‘扫把星’，那乞丐有什么错？”
崔洪的表情显然是对湘竹村的祖上做法十分嗤之以鼻，“若我见到她，我肯定会告诉她，她做的是对的，不会因为她救了人就怨她给村里带来了灾难。至少她有善心，那些从小照顾她的左邻右舍没有白白浪费了她们的善心。”
我做的真的都是对的？
为了一个人的命，而让一个村的人都丧命，自己还苟且活着，在剩下的村民们过得那么贫穷困难的时候，在仙乐派吃好的喝好的，没心没肺的过了三百年，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把他们全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对他们的记忆已经模糊到，除了每年在仙乐派给死去的村民祈愿以外，他们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尊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小时候的事，我不知道后来的湘竹村是怎么挨过去的，始作俑者却逃走逍遥快活。
三百年啊。
我就这样活着的。
我不知道自己该要是什么心情和表情才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内疚吗，自责吗，还是逃避……
我内心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崔洪夫妇，还有那个可爱的宝子，不是我，湘竹村他们必定能一直都过得很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再没了‘湘竹村’……
崔洪说完后叹气摇头，很快又将话题讲到了别处，说到开心的事神采飞扬的，是个乐天派的人，但是他说的话题我没有一个听进去了，只觉得自己喉间紧得很，鼻子有些酸，心里堵得慌。
在我不知道如果是好，想落荒而逃的时候，一双温厚的大手覆盖在桌下我紧握的拳头上，无言的安慰且认可着我。
我转过头看香徒弟，他却是认真的望着崔洪，听着崔洪聊趣事，仿佛那手只是无处安放，恰好放在了我这儿，不时还应和崔洪几句。
夜渐渐凉了，妇人哄睡孩子以后，将偏房收拾出来。
“弟妹，我这儿地方小，这偏房是我那公公婆婆生前住的，他们走了就空出来了，你们若是不嫌弃……”
“大嫂莫要这么说，大哥大嫂心善，能让我们借宿一晚，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哪儿还能挑三拣四嫌弃的道理？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小时候比这个偏房还苦呢。”
我的心思还在疫病那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徒弟就先笑眯眯的替我回答了。为了拉进他和崔洪的距离，他将被我撸回仙乐派之前的事，都告诉了崔洪，惹得崔洪连连叹气，对徒弟又心疼几分。
妇人将热水准备好，我先洗漱了就回了房，等到徒弟洗漱回房后，我才皮笑肉不笑的对徒弟道，“弟妹？”
“……”
“你对这个称呼还适应得挺快？”
“师尊……”
我现在的表情就是我不听，我也不想听。
“师师？”
“……”
徒弟没想到我竟然能翻脸的那么快，刚刚还沉浸在悲伤中，这才多久就记得算账了。
徒弟无可奈何道，“师尊，这不是为了让我们能成功融入他们么？我们今晚可是收获满满，我还问到了师尊的爹娘葬在哪儿……这事儿，就是出门在外常用的伪装而已，师尊就委屈几天？”
“几天？”
呵，徒弟还当我没有伪装过似的，问题是他吃我豆腐不是一回两回了，我怎么感觉我徒弟挺乐在其中啊？
仿佛能踩我头上很开心似的？
我这有口不能言的，要不这师尊让他当好了？
“你去洗漱的时候，我又问了崔洪怎么能确定你是你爹娘亲生的，若是捡回来的呢？师尊的身世还不一定呢，湘竹村的事儿……也不一定是因为师尊……”
是不是因为我，都是我在村子里才发生的，会被说是扫把星，我一点都不介意。
小时候被叫扫把星，叫丧门星，叫克星什么的，我都听了很多遍了，村里的小孩子在背地里都是那么叫我的，师尊当年给我取什么繁锦啊，直接叫我星星不就完了？
多省事儿啊。
“崔洪说村长那儿有出生记录，这三百多年来，湘竹村一直没有人住，大概三百年钱的记录还在村长的家里面，所以我们明天去看看，他已经告诉了我村长家在哪儿，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徒弟犹豫了一会儿道，“崔洪说……以前死去的人，都是葬在了山背那儿，大概能找到师尊爹娘的墓。我们在村长那儿找到记录的话，也就能知道师尊的爹娘叫什么名字，也就能去山背找对应的墓。”
“嗯。”
我爹娘的墓……
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我还有爹娘，我也从来不知道我爹娘的名字。
我真的有爹娘吗？
那会是我的……爹娘吗？
我不是石头，我是个克死爹娘和湘竹村的扫把星，还是说，我不是石头，我是有爹娘的丧门星？
好像哪个，我都没有很期待。
今晚接收了太多的消息，本来还想算账的我，瞬间就沉默下来。
偏房不大，简单的木床，还有一张小木桌和两把有点破的椅子和一个不大的衣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简单到一眼就看完，就连角落的老鼠洞都一览无遗。
木床不大，今晚怎么都要将就的，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的那些做派我没有，出门在外除了便宜徒弟，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就睡在地板上。
那老鼠洞虎视眈眈，我不怕老鼠，但是徒弟不喜欢。
我要是睡地板……
唉，妇人家里也就这一床棉被。
我脱了外衣鞋袜睡在里头，徒弟坐在破椅子上半天不动。
“还不睡？”我望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徒弟，“‘弟妹’喊你睡觉了，明日我们可是要‘赶路’的。”
我们说好借宿一晚，总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我们去村长家也是偷偷摸摸去，不让崔洪和妇人知晓。
徒弟在崔洪和妇人面前，嘴上承认‘弟妹’承认得驾轻就熟，仿似他有过媳妇儿一般，这会儿又知道害羞了，不敢和‘弟妹’同床共枕了？
“师尊先睡，我……我还不困……”
徒弟不看我，闭了眼打坐，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背过身去，道，“我困了，我睡了。”
我不再管他睡不睡，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过了好一会儿，徒弟终于又反应了，我听见他在黑夜中叹了口气，默默走到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脱衣上床。
他躺在我背后，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直到没察觉到他醒着的可能了，我才睁开了眼睛，转过身去。
黑暗中，我和徒弟目光相遇。
“……”
“……”
我转回身子，“你不睡觉瞅着我看什么？”
“我知道师尊想骗我上床安心睡觉，但是觉得师尊装睡装得有点……傻得可爱，有谁察觉不出来？”
“……”
知道还说出来？
反正我不承认，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谁要骗你上床睡觉了？什么危险用词？你爱睡不睡，反正我是困了。”
我不再搭理他，眼睛闭上，心里默念着一百只羊，数羊中听得他在我身后极轻的笑了。
天亮后我们向崔洪夫妇道别。
宝子看到我要走，咿咿呀呀扑到我腿边，拉着我的裤子，撇着小嘴，“姨姨……”
我蹲下身摸摸他的头对他笑笑，“宝子，姨姨要离开了哦，你要是喜欢姨姨，你让爹爹娘亲带你去仙乐派找繁锦好不好啊？你去那里学艺，这样你就可以经常见到姨姨了。”
“宝子，不可以这样哦。”崔洪不好意思的将他抱走，“那什么，你们一路顺风，祝你们早点找到……”
崔洪并不知道‘小乞丐’的名字，我倒是能理解，当年大家都没有给我取名字，谁知道一个乞丐叫做什么名字，更别说告诉后代我叫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