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久不见阳光的房间内传来一阵霉味，光线中的浮尘在阳光中漂浮不定。
今日阳光甚好，透过树木虬枝洒在地面上，映出了斑驳的光影。
越柔圣女端坐在最里边的椅子上，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盏明灯。
宁知意对于这越柔圣女身边的灯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几次见到她身边的灯，都是取人性命的破灯。
只是这盏灯并不似以往那般明亮，而是灯火幽微，好似下一刻就会熄掉一般。
房间打开，谢靖承着人将邹放娘抬了进来。
越柔圣女依然是那件尊贵的金色服饰，轻纱敷面，露出了她一双琥珀一样的琉璃双眸。
她看见了担架上的邹放娘，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邹放娘却在见到越柔圣女的时候，干涸如枯井一般的眼睛绽出了奕奕神采，瞬间有了光亮。
她轻轻张开干裂的唇瓣，嗫喏道：“圣……圣女？”
“你是何人？”越柔圣女冷冽开口。
邹放娘现在气血耗尽，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说话了。所以一边的邹放上前，替他母亲回答道：“这位是我母亲，是越柔人士。因为常年远离越柔，甚是挂念，现在听说越柔使臣来京，便一直想着前来拜会。”
越柔圣女轻轻“嗯”了一声，端的是高傲冷然。她又从容地拢了拢臂上的轻纱，慢悠悠地道：“国教中人？”
这问题邹放回答不了，只得看向了她母亲。
只见邹放娘一眨不眨地望着越柔圣女，轻轻点了点头。
越柔圣女眼睛微微一眯，似是轻蔑地瞥了邹放娘一眼，慢吞吞地又道：“你既曾是我越柔国教中人，便知我越柔国教的规矩。你私离国教不说，还嫁人生子，更是违背教规。现在你还敢来见我们，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邹放娘已经奄奄一息，她趴在担架上，连起身的力气也无了。
但是她并未被越柔圣女的话给吓到，亦或是她一开始就料定了这个结局。
她勾唇笑了笑，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她的笑容却是轻松又释然的，还带着即将解脱的欢快，就像是深秋时节天际最后的那一轮斜阳，在散发她最后的光辉。
听见自己的娘亲被人这么斥责，邹放心下自然不好受，他就想找这越柔圣女理论几句，却又看见自己娘亲那笑，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或许在母亲心中，只要能见到家乡的人，哪怕听到的是他们的恶言恶语，也是心满意足的吧。
她是如此的思念自己的家乡，思念自己家乡的人。
邹放娘伏在担架上，望着越柔圣女和她身边的几位真女，望着她们和自己相似的面容。
越柔人和东昌人的面容是有差别的。越柔人的五官比东昌人的武官更立体，肤色也偏黑，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邹放娘现在看着面前的这群人，觉得是亲切的，心里也是热的。
心下百感交集，她眸中有泪珠滚落，沿着她的眼角滑下，隐没于她干枯发黄的发丝里。
“看你的样子，似乎有很多话要和我们说。”越柔圣女对着邹放娘说罢，又抬头看向宁知意，“你们能不能先出去，给这个将死之人一点单独的时间？”
邹放娘同样也看着宁知意，满眼渴求。
“好。”宁知意点头，“我给你们时间便是。”
她不是应准这越柔圣女的请求，而是被邹放娘的思乡之情给打动了。
邹放娘这么些年念着，临了只剩下一口气了，也该能如愿了。
从房间出去之后，宁知意见邹放频频回头望向房内，颇为不放心。不禁问道：“怎么了，担心你娘亲？”
“是，靖王妃，这越柔圣女方才对我娘说话如此不客气，她会不会对我娘不利？”邹放担忧回答。
“她为什么要对你娘不利？”宁知意反问，“在她看来，你娘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她所求的，她没有对你娘不利的理由。”
“可是她方才不是说，我娘违反了越柔教规吗？会不会是她们教中有什么规矩，她要以此来惩罚我娘？”
“不会。”宁知意很笃定地道，“你娘一个将死之人，她们没必要如此。况且你要是真的不放心的话，你现在就进去将你娘带出来，我给你这个权利。”
邹放轻轻摇了摇头，在前边的石阶上坐下：“还是算了。”
他知道娘亲的心意。娘亲就算真的被那越柔圣女处死了，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更或者对她来说，这样的死法是她求之不得的。
宁知意本以为越柔这群人会有很多话和邹放娘说，却不料才过了半个多时辰，房门就打开了。
几名真女将邹放娘抬了出来，放在院中地上。
邹放娘面朝上躺在担架上，闭着眼睛，唇角含笑。
她像是完成了心中一直记挂着的一件大事一般，整个人比刚才更加从容释然、心满意足。
“靖王妃。”一位真女道，“我们圣女请您进去。”
宁知意看见几位真女都从刚才那房间里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越柔圣女要单独与她说话了。
宁知意刚好也想听听她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于是毫不犹豫地拎起裙摆上了台阶。
越柔圣女依然端坐在刚才的位置上，只是她手边的那盏灯，灯光比刚才更加幽暗了。
房门在身后阖上，将房间隔绝了起来。
“阎瞑死了吗？”越柔圣女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还没有。”宁知意道，“不过快了。”
“哼，真是可惜啊。”越柔圣女又道，“看来他的大业终究是无法完成了。”
宁知意勾唇一笑：“什么大业？”
越柔圣女看向宁知意，她琥珀般的眼眸中一片澄澈，映照着宁知意明眸中的光彩。
她不信宁知意不知道，她是在明知故问。
越柔圣女将那盏明灯捧了起来，看着上边跳跃的细弱火苗，又道：“怕是你们东昌人现在都恨极了我吧，觉得我是个一肚子坏水的蛇蝎妇人，觉得我想出了那么多阴毒的法子来残害你们东昌的百姓，他们都恨不得亲手杀了我吧？”
“对。”宁知意十分直白地点头，“你现在在我们东昌百姓的口中，人人得而诛之。”
越柔圣女耸肩嗤笑，颇为不屑。
“国主自尽，王子公主被关，教尊即将处死，我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越柔圣女说，“如果我说，我也是被人指使的呢？”
越柔圣女在越柔地位崇高，唯有对那位教尊惟命是从。她如今说自己被人指使，很明显，是被那位越柔教尊指使的了。
没有听到宁知意的回答，越柔圣女又悠悠叹了口气，跳跃性极大地换了个话题。
她将自己手中的灯往前碰了碰：“你知道这盏灯代表的是谁的寿命吗？”
宁知意依然不语。
“是我自己的。”越柔圣女说，“我快要死了。”
宁知意还是那般的波澜不惊。
“但我还不想死。”越柔圣女抬眼看向宁知意，“我想你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