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官方才也问了。”京兆尹又道，“那妇人说没想到会撞上靖王府的马车，她说……靖王府很穷，靖王脾气也不好……”
说到这里的时候，京兆尹小心观察着谢靖承的脸色，见他并没有露出不虞的表情，才继续小声道：“怕您二位直接甩手走人一文钱都不给她，所以想着将事情闹大，官府的人来了，就算靖王没银子赔，官府也能替她赔，所以白天才闹了那么一出。”
说完之后，没有听到谢靖承和宁知意的回应，京兆尹怀疑自己是有什么重要的问题忘记问了，立刻又道：“若是靖王和靖王妃还有什么疑点的话，再去审审那妇人就是了，下官这就命人把那妇人带上来。”
宁知意点了点头：“好，你着人带她过来吧。”
其实从京兆尹刚才的回答，是可以和宁知意现在已知的条件对上的。那个乞儿是被那妇人毒死然后栽赃嫁祸，那个妇人闹出这么一通也是别有用心。只是宁知意觉得有些可悲，是替那妇人可悲，也是替那妇人的孩子们可悲。
过了一会儿，京兆尹派去提那妇人过来的狱卒急急忙忙跑了回来，连声道：“大人，不好了，那个女人，她死了！”
京兆尹登时一惊：“怎么死的？”
“撞死在了牢房的墙壁上，那血都流了一地了。”狱卒回答。
京兆尹看向了宁知意和谢靖承：“王爷，王妃，这……”
“我去看看。”宁知意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哎呦，牢房那地方潮湿脏污，靖王妃怎么能贵步临贱地呢？”
“无妨。”宁知意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
身后传来了谢靖承的声音：“本王与你一道去。”
外边大雨瓢泼，雨水顺着房檐流了下来，一条条的水柱，在地面上激起了一层层的水花。
宁知意推着谢靖承的轮椅从廊下过去，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淡青色变得浓重，氤氲出一片深蓝。
京兆尹天牢内的环境实属恶劣，刚刚一进去，便闻到一股腐烂发臭的霉味，呛得宁知意忍不住掩鼻轻咳了几声。
谢靖承回头看着她：“如何？”
宁知意吸了吸鼻子：“无事。”
谢靖承从袖中拿出一方白色的帕子递给她，宁知意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谢靖承直接握住她的手，将帕子塞进了她手中，扔下一句“本王不想再听你咳”，便回过了头。
腐烂的霉味越来越大，呛得人几欲作呕。宁知意用帕子捂住了口鼻，顿时难闻的气味消散不见，口鼻间只有帕子上传来的白菊清香。
朝着牢房里边走，逐渐听见了一阵阵的孩童嚎哭声，撕心裂肺的。
在牢房最里边那间，宁知意看见了那几个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孩子。那个妇人双脚朝着外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宁知意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是知道必然已经是命丧黄泉了。
“靖王殿下和靖王妃来了，都不许哭了！”狱卒朝着那群孩子们凶神恶煞的大喊。
孩子们现在哪里还能听进去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娘亲死了，他们以后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现在又被人这么凶，几个孩子的嚎哭声更大了。
狱卒走进去，一脚踹在了一个小男孩的背上，将小男孩踹得直接滑出去半尺的距离。
宁知意顿时眉头一皱，瞪向那狱卒，冷声发问：“你做什么？”
那狱卒看向宁知意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讨好的表情，陪笑着道：“奴才是怕他们吵吵闹闹的，坏了靖王殿下和王妃的清净。”
“他们都还是孩子，知道什么？你何必这么凶神恶煞的。”
听宁知意这语调，狱卒知道她是不高兴，立刻躬身弯腰，连连道：“是，是，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宁知意走了进去，绣鞋踩在干枯的稻草上，传来了一阵阵碎裂声。
几个孩子认出了她就是白天和他们起争执的人，顿时缩成了一团朝着牢房里边缩，十分惊恐。
宁知意走到那妇人跟前蹲下，见到她的额头上有碗大的一个口子，鲜血已经凝固成了深红色，几乎糊住了半张脸，画面一度十分的恐怖。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珠突出，死不瞑目。
宁知意并不觉得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她如今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她自己选的。只是可怜了她的几个孩子，以后更是无人照拂了。
京兆尹走到已经被吓坏了的几个孩子跟前，问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孩子：“你们娘为什么要寻死，你知道不知道？”
那个女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才带着哭腔磕磕绊绊地回答：“下午舅舅来了，和娘说了好一通的话。舅舅走了之后，娘就一直在哭，说对不起我们，说她这辈子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脸面继续活着了。然后……然后娘就一头撞死了。”
小姑娘说罢，又继续抹眼泪。旁边的孩子们见大姐哭了，又开始跟着哭。
“没有脸面活着了？”宁知意品着这小姑娘的话，难道是这妇人下午的时候，幡然醒悟了？
知道自己利用亲生儿女讹别人的钱是不对的？知道自己随意剥夺一个乞儿的性命天理难容？
孩子们的哭声此起彼伏，让人听了都觉得心碎。
京兆尹看向谢靖承和宁知意，想问他们对此事的处理方法：“王爷，王妃，这……”
“通知家人过来领人吧。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用了。”宁知意说。
京兆尹立刻点头：“是。下官已经命人去通知那李二狗了，估计很快他就能过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李二狗过来了。
这李二狗的衣着打扮也很是寒酸，整个人面黄肌瘦的，一看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好。
孩子们一见到舅舅过来，全都扑到了李二狗的怀里，抱着他喊着娘亲没有了。
李二狗跪在妇人跟前，也是哭天抢地，看起来痛不欲生。
京兆尹对着李二狗说：“你姐姐已经死了，今天的事情靖王殿下和靖王妃就不与你们追究了。带着你姐姐的尸首和孩子们一起走吧，你姐姐不在了，你这个当舅舅的以后要照顾好这些孩子们，听见没？”
李二狗抹了把眼泪连连点头：“是，是，多谢大人叮嘱。以后我一定把这些孩子们当做是我的孩子，好好疼他们爱他们，让我姐姐九泉之下也有个安慰。”
京兆尹让人用板车将妇人的尸体拉了出去，又给了几两抚恤银子当做是安慰，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从牢房里出来，雨势已经渐渐的小了。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带着些泥土淡淡的味道。
临走之前，谢靖承对着京兆尹说：“去告诉今天那些一起闹事的百姓们，以后不明就里的时候少跟着瞎掺和。今天他们到底只是恰巧遇见了此事还是和那妇人提前说好了，本王都不欲再与他们追究，让他们好自为之。”
京兆尹连连点头：“是，下官遵命，下官替他们感谢王爷的宽恕之恩。”
上了马车，宁知意一路上都很是沉默。
“在想什么？”谢靖承问，“在想今天这件事情，还是在想这件事情背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