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回事,还有这样求人的呢?
宁知意甩开了谢天烨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同时后退两步。
今日天气不甚好,永安宫内光线昏暗,所以早早就燃起了灯。幽暗的灯火打在谢天烨脸上,带来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他的面孔惨白,形容扭曲,瞳仁显而易见的幽暗,可见紧张。
他紧张什么?
听谢天烨忽然又道:“也不用太多,你保皇祖母再撑一个月,可行?”
一个月?
宁知意忽然想起来了。
谢天烨和宁春柔的婚期定在三月初七,现在眼看着就要到了。要是太后在谢天烨大婚前撑不过去的话,谢天烨就要守三年国丧。
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久了,他不想再等了。
不过宁知意也不是与人为难的性子。谢天烨和宁春柔成婚不成婚的她不在意,太后身体如何她也不在意。就要是有人过来请她,让她帮忙看看太后的话,她是会帮忙的。
“太子殿下不必多说了。”宁知意淡声道,“要是太后需要我的话,我自当竭尽全力。”
谢天烨喉头微微一滚,片刻,轻轻点头。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神情依然慌乱。
宁知意忽然觉得,谢天烨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容易。好不容易得到圣旨赐婚了,婚期还一拖再拖。她和谢靖承的孩子都要出世了,怪不得他着急。
永安宫内太医们进进出出,状况可见慌乱。
很快,谢靖承过来了。
第一句就是问宁知意的:“累不累?你要是累的话就先回家,不用在这里守着了。”
“没事。”宁知意摇了摇头,“我无妨。”
庆德帝是和谢天烨一起过来的。这位九五之尊的步伐看起来依然沉稳,神态也没有任何慌乱。或许是身处高位已经看惯了生离死别,更何况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之中。
庆德帝进了永安宫内没多久,他身边的总管太监出来道:“靖王,靖王妃,皇上请您二位进去。”
门口的小太监将帘子打了起来,迈步进去,房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穿过长长的琉璃屏风,过了几道圆形拱门,才到了里边的太后寝殿。
太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神情灰白,可见危险。
明阳公主伏在榻边,轻声啜泣,哀恸不已。
见到宁知意过来,明阳公主立刻起身,拉住宁知意的手,迫切道:“靖王妃,求您帮帮太后!”
太后身体一直欠安,宁知意给她开过方子,太后也都一直吃着。只是太后如今已经高龄,命数将尽,就算是她估计也没什么办法了。
不过为了让周围的人安心,宁知意还是坐过去,认真给太后号脉。
片刻之后,她转头看向庆德帝,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明阳公主心中的最后一根弦都断了,她怔愣过后,以帕掩面,嚎啕大哭了起来。
三郡主王葳抱着母亲,同样潸然泪下。
庆德帝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在周围人的搀扶下才堪堪站稳。他眼中涌现中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浓重哀恸,好似现在总算意识到,他堂堂一国之尊,也要成为没有母亲的人了。
房间内的悲哀之气太过浓郁,以至于所有人心下都有些发涩。
其实宁知意和太后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她进宫的次数不多,就和太后有过几面的交集,只隐约记得,太后慈眉善目,性子很好。
不过谢靖承说过,太后对他很好,他小的时候,太后就很喜欢他。在他刚刚被赶出宫的时候,太后也曾偷偷关照过他。
想到这里,宁知意转头看向了谢靖承,轻轻抓起了他的手。
少顷,太后醒了。
周围人纷纷围了上去,和她说话。
太后的眼神格外的清明,混沌初散,一切都变得明白舒朗。
她的眼神中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最后越过他们肩头,落在了后边的人身上。
她轻声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愈发显得慈祥:“阿承,你过来。”
床边的人纷纷让开位置,谢靖承走上前去。
太后轻轻握住了谢靖承的手,望着他,脸上露出了欣慰柔和的笑容。
看出太后有话要对谢靖承说,所以总管太监带着那些闲杂人等,全都退了下去。
“阿承,原谅你父皇吧。”
太后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谢靖承薄唇轻抿,却并未说话。
“哀家知道,你一直怨恨你父皇。唉……也是你父皇糊涂,当初哀家劝过他,你母妃不是那种人,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的。但是……但是在证据确凿,且全都指向你母妃的情况下,你父皇也是没有办法啊!
他是九五之尊,他能不做出裁决吗?就算他相信你母妃,旁人也不能相信。阿承,你父皇的名声是不容亵渎的。他当初那样对你,也实属无奈之举。”
谢靖承并未再说什么,却反握住了太后的手。
“好在,现在都已经真相大白了,你母亲也得以清白了。阿承,你现在还这么年轻,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父皇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父子怎么能当一辈子的仇人呢?”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太后有些气力不支,重重喘了几口气。
谢靖承立刻拿起床头上放着的参片给太后含着,让她吊住精神。
“哀家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唯一无能为力的,就是在当初出事的时候,没能保护好阿承,让他吃了这么多苦。”
太后说着,颤颤巍巍抬起手,摸了摸谢靖承的脸颊:“不过好在,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阿承也要当爹了。”
太后说的是好事,可是这房间的气氛却并没有因为太后的话而好起来,反而愈发的沉重了。
太后闭目,又是重重喘息几口:“阿承……阿承,祖母临终前的唯一遗愿,就是听你叫你父皇一声。这都……这都十几年了,哀家再也没听你叫过他一声父皇了。”
站在一侧的庆德帝听到这些,也是满脸哀恸低落。
这里没有外人,不用面对那些大臣,这位已经习惯了掩饰自己情绪的帝王也再也不用伪装掩饰,将自己的情绪完全暴露了出来。
从谢靖承成婚之后他对他改观开始,到后来真相大白嫱妃得以安息,谢靖承却依然没有再叫过他一声“父皇”。
他的儿子,到现在都没有原谅他。
太后双目殷切地望着谢靖承,就是期盼着他能开口。正如她所说,这是她临终的唯一遗愿。
这位在深宫中浮尘了几十年的老太太,看惯了风波迭起、波诡云谲,到头来,求的也不过是家庭和睦,子孙和孝而已。
谢靖承轻轻握住太后的手,朝她轻轻一笑,低声道:“好。”
然后他侧身,看向庆德帝,叫了一声:“父皇。”
宁知意看见,庆德帝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哎,哎。”他连声答应,显然是意外之喜。
太后也终于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口中连连赞叹着:“好孩子。”
“皇帝啊。”太后又看向庆德帝,“还有一事,哀家身后,不用让太子守三年国丧。太子年纪不小了,婚事不便再拖。就让他和宁家大丫头一起,按照原定的婚期成婚吧。”
庆德帝点头:“是。”
太后轻轻颔首,闭上眼睛,像是再没有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