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太后驾崩。
永安宫内哭声一片,哀恸无比。
庆德帝带着一众妃子、皇室亲眷跪在永安宫内,太后床前,叩拜送别。
是夜,皇宫内悬挂缟素白帆,素白灯笼高高挂起,晃得这夜晚亮如白昼。
行叩拜礼后,众人各自退下,会有人安排轮流守灵。
春寒料峭,今夜格外的冷。
宁知意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谢靖承很是担忧地看着她:“我还是着人先送你回去吧。”
宫中这么多事,他今晚必然是走不开了。
九公主跟了过来,低声道:“皇兄,要不我带七皇嫂去月明宫休息吧,明天早上还能直接过来这里,也省得七皇嫂来回奔波了。”
“也好。”谢靖承点头。
宁知意也不欲在这里让他担心,于是道:“那你也注意,别太劳累了。”
谢靖承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笑道:“没事,去吧。”
自打皇后被关起来,宫中事务就全都落在了明贵妃头上。太后崩逝,明贵妃更是忙的脚不点地。
九公主和明贵妃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宁知意往月明宫的方向去。
九公主小时候身体不好,很多时候都在月明宫鲜少出门,和太后也是偶尔在宫宴上会见到几面,太后也会对她嘘寒问暖。
祖孙二人虽算不得多么亲近,也到底彼此有过关切。
现在太后崩逝,九公主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
宁知意轻声安抚着她,声音玩转柔和,像是一汪可以抚慰任何伤痛的清泉。
永安宫的基本事宜一直到深夜才大体安排妥当。彼时庆德帝也才从永安宫里边出来,精神怏怏,准备回帝寝殿歇息。
明日还有诸多朝事要忙,若非如此的话,他定要在这里为母亲守灵到天明。
在院中,庆德帝看见了谢靖承,彼时他正盯着内宫之人对永安宫进行布置。
庆德帝的脚步慢了下来,直至停下。
他没有过去,就这么隔着几丈的距离看着谢靖承。他负手而立,身姿颀长,脊背挺直就如同一株青竹,永远不弯脊梁。
不管他曾经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难,他终究没有屈服。
庆德帝忽然觉得,谢靖承,真的是他诸多儿子中最像他的,也是最有天家铮铮傲骨的。
许是庆德帝的目光太过炙热,谢靖承感受到了,回过了头。
思忖一瞬,他抬步走了过来。
“您这是要回宫吗?”谢靖承问,“那我送您回去吧。”
庆德帝喉头滚动,点头应好。
看来儿子是真的打算原谅他了,以前,他都不敢想象谢靖承会和他主动亲近。
庆德帝有些乏了,回去的时候坐在御辇上,谢靖承随侍在侧。
长长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头,前边打灯的太监们照亮了方圆几尺内的路。
直到谢靖承抬手让身后随侍的人都后退几步,庆德帝这才意识到谢靖承送他回去是因为有话要对他说。
片刻,谢靖承开口道:“方才我在太后床前说的,也只是为了让她老人家安心而已。”
庆德帝怔愣一瞬,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下,闷闷的疼。
他明白,谢靖承说的,是刚才叫他“父皇”的事情。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更不用提什么弥补。或许您是真的喜欢我母妃,的确在她身死之后对她也有诸多怀念。然而当初她的死,也的确是因为您。”谢靖承冷冽低沉的话语回响在庆德帝耳边,一字一顿,分外清晰,“您有苦衷也好,无可奈何也罢,往事已然不可追。我不恨您,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原谅。”
庆德帝的瞳孔猛地一缩,双手扣紧了御辇扶手:“你……”
谢靖承抬脸望向他,不卑不亢,更不怕自己刚才的话可能会惹得龙颜大怒。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谈不上对您有什么记恨。其实对我来说,您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您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我依然会尊敬您、爱戴您。或许,我们现在这样的相处方式,就挺好的。”
他对他只有臣民的顺服,而没有人子的亲近。
在他最需要父爱的年龄他没有得到,所以现在也不稀罕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果然,庆德帝生气了,“你是东昌的皇子,是朕的儿子,你怎么能不承认!”
“我没有不承认啊。”庆德帝恼怒,谢靖承却莫名地笑了起来,“我不是还住在靖王府,听别人一口一个靖王殿下地称呼我吗?我若不是皇子,自然也没这重身份了。”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不再看庆德帝:“当然,您要是想收回我的爵位自然也是可以的。我只是觉得您子女众多,也不差我这一句‘父皇’是吧?在我看来,父皇和母妃这两个称呼是一体的,我母妃死了,我心中的父皇也在赐死我无辜可怜的母妃的时候,不在了。”
“你……”庆德帝抬手指着谢靖承,“混账!你这是大逆不道!”
“我说的我心中的父皇,是我儿时对我疼爱有加、百般呵护的父皇,不是那个将我狼狈驱逐、任我自生自灭的人,更不是您。”谢靖承朝着庆德帝露出一抹粲然的笑容,“您无需动怒。”
庆德帝让谢靖承滚了。
他没再听他说下去,也没再让他继续送他回宫。
反正他现在心里已经清楚了,这谢靖承好心好意说要送他回帝寝殿,就是来特意和他划清界限的。
他明明白白告诉了他,方才叫出那声不得已的“父皇”只是为了让太后安心,并不是真的原谅、认可了他。
他还是不和他亲近。
庆德帝怕再听他说下去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将他削爵圈禁,倒是就更加无法回头了。
他让他滚,他自己回帝寝殿好好冷静一下。
庆德帝只觉得头疼。
一世君王,无上荣耀。看似站在权利的顶峰,拥有天下人所有用的一切。可到头来,也和常人一样,留不住自己的母亲。
亲生儿子也在母亲去了的这一日给自己添堵,给了他一颗枣,又给了他一巴掌。
身为帝王,看似呼风唤雨,却还有很多留不住、求不得。
他也无奈,手足无措。
叹息一声,庆德帝从御案一侧的抽屉里,拿了一卷画轴出来。
画轴打开,露出了上边倾国倾城的美人,美人和谢靖承容貌有几分相似,风华无双。
这画幅上已然有几处地方已经褪色,变得毛躁粗糙,可见是被人经年累月时时抚摸。
总算太监进来送茶的时候,就看见庆德帝又在对着这幅画伤神了。
今天回来的时候靖王和皇上说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只是最后父子二人不欢而散,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而皇上这些年来的心病,他这位御前的总管太监自然也是清楚的。
老太监放下茶盅,轻声道:“皇上,您若是想让靖王开怀,奴才都是有一法子,只是不知是否可行。”
庆德帝睇了他一眼:“是何法子?”
“奴才隐隐听人说过,靖王殿下在求一样东西,只是还不曾得到。”
“是什么?”
那老太监低声回答:“是……是凤凰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