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珖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隐于官袍袖摆中的手都攥了起来。
他唇边强勾起一抹笑,点了点头:“是,下官明白,多谢靖王妃提点。”
宁知意笑意更甚,无声的笑宛如化成了有形的石,重重地掉在了张珖心口,让他胸口憋闷到无法呼吸。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是她察觉出了什么?
不,不应该啊。
张珖垂下眼眸,轻轻呼气,平复心下的紧张情绪。
旁人从未带给过他这种感觉。这靖王妃的一双眼睛,实在是璀璨而又明亮,比暗沉天际中的那颗最亮的星还要亮,仿佛可以洞察人心。
张珖觉得自己都有些好笑,他竟然被一个比自己小了这么多的年轻姑娘给唬住了。
从王家出去,谢清颜觉得天更蓝了,太阳更暖了, 整个人都更加神清气爽了。
李二狗的事情得到了完全解决,谢清颜整个人都美滋滋的。
周氏抱着孩子就直接跪在了地上,给二人连连叩头道谢。
谢清颜立刻扶周氏,周氏却怎么都不肯起来,哽咽着道:“二位对我们有如此大恩,救我一命,让我们母子重聚,大恩大德实在是无以为报。请二位恩人受我们母子三叩首,我心里也更加好受一些。”
说罢,周氏抱着儿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她白皙的额头触碰到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谢清颜立刻将她扶了起来,随后宁知意拿出了一叠银票,递给了周氏。
“王二狗之前输的银子,我给赢了回来。”宁知意说,“有两千两我送到慈恩院给他姐姐的几个遗孤了。这是剩下的,我全都兑成了银票,你拿着,以后用。”
周氏慢慢地接过了银票,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本来还想拒绝,但是想想面前这二位年轻女子的身份,也不在乎这点儿银子。
这是人家对她的心意。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谢清颜认真问,“比如说怎么生活?”
周氏抱紧了怀中的儿子,低声道:“从前被卖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重新见到我的儿子,根本不敢奢望别的。现在愿望得以实现,我想我以后就带着儿子,和爹娘一起生活,要是能做点儿小本生意就更好了。爹娘年纪大了,不想让他们再辛苦,他们已经因为我流了太多的泪了。”
周氏说得诚恳,他们这些听的人也为之动容。
“想法是好的。”谢清颜说,“要是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就直接去晋安郡王府找我,告诉下人你姓周,他们就会带你来见我的。只要是我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
周氏哽咽着点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了。
谢清颜让车夫将周氏和孩子送回周家村,她和宁知意则在京城的主街上随便溜达溜达。
“诶对了意意,你刚才和张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谢清颜忽然问。
谢清颜觉得有些奇怪,意意和张珖并不熟悉,怎么会提醒他为官之道呢?
“你觉得张珖这人怎么样?”宁知意不答反问。
“人嘛……倒是挺好的。”谢清颜说,“还不到四十岁,能做到巡城御史这个位置已经很厉害了。他以前是我们家的门客,我小的时候就见过他,所以还算熟悉。他祖上不是京城人,所以我爹对他以前还是很照顾的。不过后来他官职高了能力强了,和我们家倒是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
“我记得和谢靖承闲聊的时候他给我说过京城的几个清官,里边就有这个张珖。”
谢清颜点了点头:“然后呢?”
“既然是清官,那应当没什么家底。巡城御史是个四品官员,每年的俸禄也就是一百多两。我刚才注意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那个印章,是翠云软玉,软玉中的极品,价值千金。”
谢清颜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有些狐疑:“真的假的?我看那印章就是普普通通一块儿玉啊,还灰不溜秋的,以为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原来竟是个宝贝吗?”
宁知意笑了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谢清颜歪着头想了想,“那照你这么说的话,这一个印章就抵得上张珖数十年的俸禄了,这东西不像是他买得起的啊!”
“所以啊,功名多向穷中立,祸患常从巧处生。”宁知意轻叹一口气,“只是不知道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印章,我们看不到的,又该是什么。”
两人走着走着,路过了之前来过的聚财赌坊。
赌坊还是那个样子,门庭紧闭,但是又热情欢迎每一个推门而入的人。
从门前经过,才走出几步,宁知意的脚步忽然一顿,转身,看向了聚财赌坊的三楼。
什么都没有。
但是和上次从聚财赌坊出来的时候一样,她感觉到了一束目光,在注视打量着她。
宁知意的感觉一直都很准。
“这聚财赌坊的老板是谁,你知道吗?”宁知意问着谢清颜。
谢清颜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这聚财赌坊的老板很神秘,听说来这里赌的人见过他的很少。”
“这样啊。”宁知意恍然,倒是个很神秘的人呢。
“走吧。”宁知意没有继续纠结聚财赌坊三楼传来的目光,随口道,“饿了,去吃些东西。”
聚财赌坊三楼,临窗处,一墨衣男子正在凭栏饮茶。
青玉色的石杯中,淡红色的茶水,被他嫣红的唇饮入,然后消弭于无形。
他捏着茶杯的手指纤细修长,白皙十分,如若不是骨节分明,很容易让人以为这是一双女子的手。
墨衣男子身后,立着两位高挑美丽的女子。
其中一位开口,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的肃然:“主子,老主子又来家书了。”
“哦?”墨衣男子懒懒散散地靠着桌边,眼睛看着下方街道上并排而立的两名女子,漫不经心地问道,“说什么了?”
“催主子赶紧找到传国玉璧,然后回去。”
墨衣男子“啧”了一声,好似有些不耐烦:“找来找去也只有半块,另外半块还不知道在哪里。给老主子回书,让他耐心等着。”
“是。”女子微微躬身,“还有一事,金瑶公主也要来东昌,已经启程了。”
男子好看的眉头几乎皱成一个疙瘩,嫣红的唇轻轻开合:“她来做什么?”
“为了婚事,老主子意欲与东昌联姻。而且主子您知道的,金瑶公主一早便中意东昌睿王。”
“来便来吧。”男子随口回答,并不在意。
房间内再次归于沉寂,两名侍女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大多数时间的沉默。
“你们说……”老半晌,墨衣男子倏然开口,像是在问她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年少时见过的人,现在还会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