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放一脸不屑的表情落入邹员外眼中,让他不满意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邹员外瞪着眼睛,“我给你买个官儿还委屈你了不成?”
“自然是委屈的。”邹放瞥了一眼那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我又不是没有本事,我寒窗苦读十多载,为的就是靠自己的本事考取功名利禄,才不需要你给我买什么官职。”
“考什么考?考多麻烦!而且全天下赶考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邹员外明显不相信邹放,“走张大人的门路就不一样了。张大人还会给你引荐别的大人,以后你的路要平坦好走得多,官位升得也更快!”
“我才不稀罕。”邹放又说,“你买是你的事情,就算你买来官位我也不会去,谁爱去谁去。”
话落,邹放抬步就走。
“你…… ”邹员外瞪着这个逆子的背影,气得够呛。
走出几步,邹放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对了,您要是钱多的话,就多去庙里多烧烧香拜拜佛。我看这位张大人成天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的,也是危险。只怕哪天要是让人查出来,您那几个走他门路的儿子怕是就要官位不保了。”
话落,邹放抬步边走,任由身后邹员外再怎么叫嚷也没有搭理。
邹员外被气了个半死,逆子,真是逆子啊!自己不接受就罢了,竟然还诅咒张大人出事!
随从一见自家老爷气得不轻,立刻过来给他顺气。
“书没读多少,读书人的那些个臭毛病倒是学了个十成十。”邹员外骂道,“还装清高,还不走人家的门路?等他落榜的时候他就知道哭了!还想靠自己?没有我他算个屁!”
随从一边给邹员外顺着背,一边好声好气地劝慰道:“好了好了,老爷犯不着和自己儿子置气啊!”
“真是不孝,这臭脾气和他那个娘是一样样的!倔得像头毛驴一样,等将来他吃了亏,他就知道该怎么改了!”
邹放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邹员外依然还在骂。
然后便听随从问:“那老爷,您可是要去看看花夫人?”
随从口中的花夫人正是邹放的娘,叫花柔。
“不去。”邹员外十分烦闷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给我好脸色。我每次一去,就让我放她回越柔,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可是听府里的人说,花夫人这次病得很厉害,老爷还是去看看吧。”
“病了叫大夫们去看就是了,我又不是大夫。”邹员外背着手,朝一个新纳的小妾的房间走,“而且她越是这个样子,越是要和我说回越柔。哼,她想都不要想,她已经当了我的妾,那就生是东昌的人,死是东昌的鬼!”
自家老爷都这么说,随从自然也没有再劝的必要了。
邹放回去的时候,步子越来慢,甚至到了院门口,他都没有勇气推开房门。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推门。院中死气沉沉,不见丝毫的亮光。
他慢慢走进去,到了娘亲的房间外边,将耳朵贴在门缝处,屏住呼吸,悄悄听里边传来的声音。
时不时地传来几声轻咳声,邹放这才闭上眼睛,骤然放下了心来。
他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西侧的屋子,点燃了一盏晕黄的灯火。
有婢女端了水过来,让邹放洗漱。
邹放问了婢女关于娘亲今日的一些状况,婢女说花夫人现在越来越没有什么精神了,不光吃得东西越来越少,现在也不和那几名越柔女子说话了。每天就躺在床上望着床顶上的越柔地图,一看就是一整天。
“公子,您和老爷求求情,让老爷放夫人回去吧。”婢女忍不住说,“夫人要是这样一日日熬下去,真的只怕时日无多了啊!”
邹放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沉声道:“知道了。”
不是没有和邹员外说过,邹员外根本就不同意。
甚至怕他娘自己跑了,邹员外连府都不让她出。
自从被邹员外买来,二十多年了,他娘就没有出过这个邹府,甚至后来连这个小院都没有出去过。
他娘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自己死后可以魂归故里,但是邹员外连这个都不同意,说她生是邹家的人,死是邹家的鬼,死了以后,也要入邹家的祖坟。
邹员外坚信人死了之后是会到另外一个世界的,花柔以后葬在邹家的祖坟里,就算到了那个世界,也依然还是他的小妾,他最漂亮的那个小妾。
今日是个阴天,夜晚的天空也是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在天空中堆集,仿佛即将要有一场大雨。
邹放撑着窗台看着窗外,觉得自己这辈子是真的失败。
他好像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让他娘开心高兴的事情,从他一出生开始,给他娘带来的就是憎恨和厌恶。
甚至连他娘死后的遗愿都不能达成,他无法让她活着回到家乡,也不能在死后魂归故里。
他真的是一个没用的儿子。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倾盆而下。
秋日凉寒,风雨瑟瑟。邹放即便是在房间内,但是因为在窗边,依然被淋得浑身湿透。
他岿然不动,独立风雨中。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一阵钻心的凉意。
很冷,冷到他开始发抖,冷到他开始打寒噤。
但是越冷,他却觉得越开心。因为身上够冷,就没有那么心灰意冷了。
邹放将目光投向自己娘亲的房间。青灰色的建筑在这暗沉夜色中,更是沉寂,像是一座无法打开的漆黑棺塚,锁住了一个女人不见天日的一生。
靖王府内,连青给谢靖承端了一个炭盆放在他脚边。
连青说谢靖承的双腿一到秋冬阴寒的时候就会肿。虽然谢靖承自身没有什么感觉,但要是腿上生了冻疮他自己不知道,化脓感染,以后更是麻烦。
宁知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炭盆旁边,往里边不停地扔板栗、小土豆和小玉米。
最先扔进去的一批小土豆已经开始散发香气了,宁知意用火钳夹了一个出来在地上滚了一滚,然后烫得哆哆嗦嗦地剥掉外边一层皮,咬了一口里边的土豆。
已经熟透了,口感软糯甘甜,很好吃。
宁知意又夹了一个出来,一边吹气一边剥皮。
然后送到了谢靖承嘴边。
谢靖承明显是拒绝的,这小土豆看起来是白白的,但是架不住她手黑啊。
“我就不吃了。”谢靖承说。
“可好吃了,你尝一尝。”宁知意又往前递了递,“这个就是要刚烤出来的趁热吃。我为了给你剥皮都要烫死了,你真的不尝一尝吗?”
她好看的双眸中映着跳动的火苗,带着炯炯的希冀,分外动人。
谢靖承没办法拒绝这个眼神,于是弯腰低头,咬住了她手中的土豆。
“好吃吧?”宁知意得意地问。
“好吃。”谢靖承点头。
他是第一次吃,的确比想象中好吃了许多。
宁知意嘻嘻一笑, 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他干净的衣袍上立刻留下了黑黑的几道印子。
而罪魁祸首已经去扒拉小玉米和板栗了。
她馋猫一样的眼神,忍不住吞口水的样子,着实有些娇俏可爱。
谢靖承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口中这个软糯糯的土豆,也愈发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