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年少之时最厌恶的人生活在了一起,还是没名没分的那种。
曾经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小姐,没了家族的庇护,的确什么都算不上。
更何况那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1
“姑娘,外面的海棠花开了,奴婢扶您出去走走吧。”碧禾柔着嗓音哄劝我。
“花开了和我又有什么干系,总归我不过是个瞎眼的,什么好光景都是看不见的。”我冷笑一声,拂了她的好意。
我说完这话,屋子里突然落针可闻寂静极了,有个脚步慢慢凑近了。
“怎么?又有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这样伤人的话也说得出口?”一双带着热意的手拂过我的睫毛,带着笑意调侃道。
“自伤罢了,你也管的?”我实在是厌烦这道声音,自从失明以后,我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副嗓音,漫不经心却又不可置疑地决定了我生活中的一切。
“伤你算什么,你说的这话可是叫我心碎啊,阿珠。”魏显的声音愈发轻柔起来,他为我把额角的碎发拨开。
“我的确舍不得对你做些什么,这样好了,”他低低地笑,那样温柔,“下次谁再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我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好不好?”
听了他这话,我毛骨悚然,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
“你看你,我不过就是说笑罢了。”他抓着我的手,安抚我的情绪。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我的眼睛木木地盯着前方,并不开口说话。
他把我扶起来,“该喝药了,乖一点。”
2
不管魏显有多忙,他一定会陪我吃完三餐然后仔细地盯着我吃药,有时候我都会怀疑,他喂给我的究竟是毒药还是良药,若是毒药的话那就太让我欣喜了。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向床帏,即使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我一天当中最喜欢的时光,没有人来打扰我,这个世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那些鲜血淋淋的记忆也不会时不时地刺痛我。
“阿珠,阿珠啊……”像是有谁在叫我,是谁呢?
我漫无目的地搜寻着,看见了我那有孕七月的长姐,看见了我那新婚的二哥。
有一双手按住我的肩膀,想要把我拉到修罗场去。
“啊……”我猛地惊醒,尖叫出声,听到了立刻推门而入的脚步声。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安慰我,每一个人都像遗忘了那段历史。
我被囚禁在了一座金屋里。
3
“怎么样?”魏显陪在床边,难得语气有些焦急的,问询刚刚为我诊脉的太医。
“殷姑娘郁结在心,梦魇才会这般频繁。”不知道后来两人又说了些什么,话声越来越淡。
我也不想知道,我这命都是苟且活着,谁还在意活多久呢。
“姑娘,您想开些,殿下也有他的苦楚。”碧禾见不得我这死气沉沉的样子。
“姑娘……”
我突然坐了起来,“今日是不是父亲的头七?”我自言自语地说,“那老头子那么凶,看见自己女儿连个纸都不给他烧,该气死了吧。”
我自顾自地笑起来,笑他一生忠正,死了却没有一个人惦记,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碧禾一下子就慌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最后还是找了魏显来。
“魏显,你把我放了吧,我……”我摸索着去拽他的衣角,瞎子确实什么都不方便,连求人都找不到方向。
一个没找准,我瞬间从床上栽了下来,魏显眼疾手快地揽住了我,在他怀里我掩面哭泣,“我好孤单啊。”
这世上一个与我有联系的人都没有了。
4
也许是那番话吓到了魏显,他担心我做出什么傻事来,第二天宋延臣就进宫了,美其名曰让宋世子陪小皇子解解闷儿。
实际上他一进宫就被送到了我这里来,在魏显的默许下,我终于见到了我这位老朋友。
更准确地来说,殷家还未没落之时,我与宋延臣曾是未婚夫妻,可如今两两对望,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殷妹妹,你看起来不是很好。”他倒是一如既往地对我体贴入微。
“延臣哥哥……”我有些心酸,我一直以来都把他当作自己的哥哥,他有些憔悴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魏显是让你来劝我吗?”我低着头,不愿意让他看见我如今的模样。
“我要成亲了。”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这样快吗?我有些愣怔,就算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挺好的。”我仰头忍着眼泪,强撑着微笑祝福他。
真的挺好的,可是这样一来,他和我也就再没什么关系了。
5
晚上的时候,魏显来陪我用饭,就算我看不见也知道他一定在暗自观察我的神色,也许心里想着我见了老情人不应该这么平静吧。
“魏显。”我放下了筷子,“我不想再喝药了。”
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一度让我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我在外面养了一池鱼,可胖了,游起来你一定能听见声音,”魏显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面的一捧花一束草,好像这样我就能看见了一样。
“我不想白费力气,你知道没可能治好了。”我冷冷截断他的话。
他拉过我手揉捏了两下,“怎么会,我说了会治好就是会治好的,过几月秋猎我们一起去,好吗?”
我把手抽了出来,不发一言,摆明了态度。
“为什么,今天宋延臣来和你说什么了?”见我不知好歹,他也来了脾气,天知道他是怎么捏着鼻子传唤了自己的情敌。
“你不知道?”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眼角甚至有了湿意,“你不是一直都在监视我吗?连一点点喘息的时间都不肯给我。”
“阿珠。”他过来搂住我,“我只是担心你,”他的一双手箍得我感到了疼痛,“好好待在我身边好吗?”
夜间他睡在了我这里,紧紧拥着我,像是怕丢失了什么珍宝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睡不着就这样安静地睁着眼,为什么我竟然会躺在年少时候最讨厌的人的怀里呢?
明明那时候他也不待见我的呀。
6
我听了他的话去喂鱼,那鱼果然胖得很,游来游去荡起的水声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听着声音的确欢欣了不少,毕竟整日待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我也希望听到些不一样的。
我躲在角落里,不想被人打扰,却不想这正好让我听见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公主,我听说殿下宫里藏着一个女人,这是真的吗?”一个女子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沉默了一会儿,一个明显高傲的嗓音回应了,我听得出来这是魏显的亲妹妹裕华公主。
“可是那位?”有人悄悄应和。
这下子倒是没人敢真的点明了,可这又是另一种心照不宣了。
我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听着别人对我议论纷纷。
那个曾经名满天下的才女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了石头,被人瞬间揪了出来。
我猜想那群贵女的脸色一定十分精彩吧,个个自诩名门,却在背后也学那长嘴妇。
“瞎了?”我听到有人用气声询问,有可惜也有怜悯。
我坐在围栏上,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啊,每天总有人要一百零八遍地提醒我,你是个瞎子,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更加刺痛我。
我的手向后伸去,摸到了满手的湿漉漉,我的身子向后坠去,像一条溺水的鱼,急促地呼吸,纳入更多的水源。
无数声尖叫响起,伴随着扑通一声。
7
这场跳水的游戏不过一盏茶就结束了。
魏显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全,他早就把鱼池铺满了鹅卵石,人躺下去根本没不过鼻子。
是以我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最后也就是有轻微擦伤和呛了点水罢了。
不过这样也足够魏显大发雷霆了,发起火来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裕华,你最好自己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魏显阴着脸,不怒自威,这些娇女郎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哭哭啼啼起来。
“不过是嚼了几句舌根……”裕华颤着嗓音回道。
我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了声响,不知是不是魏显在思索要怎么惩戒她们。
我让碧禾去叫人,我自己惹出来的祸事,不必连累这些小姑娘们。
我听着那脚步声沉沉的,来人好一会儿没说话。
“和她们没关系,你也不必迁怒。”我垂着眼睫。
“这就是你想要的?你跳下去的时候当真想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线像是在颤抖。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浅浅笑了起来,“怎么会呢?”
是啊,我真的好痛苦,如果能这样就死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经过这件事后,我身边跟着的人明显变多了,我有些无奈,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意外真的来了,谁都拦不住。
8
魏显变得越来越忙,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些什么事情,这件事带给我的唯一好处就是有时他会顾不得来盯着我喝药。
虽然身旁还有别人,但只要不是他,我总有办法应付过去。
渐渐地,我能看见一丝微弱的光亮,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断了药的原因。
我一直都有这种怀疑,只是被证实的时候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愣愣地盯着手边的古琴,就这样坐了一下午,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覆上我的。
“怎么了?阿珠。”魏显凑到我的耳边,温热的嘴唇蹭过我的脖颈,“看起来有些神伤。”
“我只是猜想若我还能弹奏这琴,一定是十分的好光景。”我定了定神,面上不露出丝毫破绽,故意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他听到以后顿了一顿,然后笑着说,“那有什么,我来谈给你听。”
天下人皆知太子魏显的风流才名,可他乐意奏琴的次数少之又少,除了曾经在太后寿辰上雅弄了一番以外,再也不肯娱人。
如今他静静在身边为我弹奏,我在琴曲上也小有造诣,能听得出来这的确是天籁之声,可这愈发让我不明白了,他为何要这般对我?
“魏显。”我伸出手去摸索他的脸庞,他看出我的意图,引着我将手放到他脸颊上。
“看在我们年少时的一点情分上,你放我出宫吧,好吗?”我笑着询问,期待这次的答案能够如我的意。
“过几天秋猎,我带你去,好吗,阿珠?”他以进为退,像是妥协,实则强硬地驳回了我的想法。
我突然发了怒,突然把眼前的茶水掀翻,“魏显,你把我当什么?”
“就算是最低等的丫头给你暖床,东宫也得给个名分吧。”
“就算殷家被抄了家,我也不是必须龟缩于此,你知道的,多少人等着我落魄,上赶着……”
他没理我这些话,只是赶紧检查我被烫到的手掌,揉搓了几下,然后问是不是有人又嚼了什么舌根?
“没有,”我干脆闭上了眼睛,“只是瞧不上这样的殷珠。”
9
魏显答应带我去秋猎,果然兑现了诺言,这时候天气不冷不热的,的确适合玩些权贵的游戏。
虽说是带我来的,可他作为太子,忙的事情多了去了,他也只能吩咐自己的近卫留在我的身边保护我的安全。
“姑娘要不要出去转转,外面热闹得很。”侍卫是个沉默的人,憋了良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里和宫里也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寂寞,一样的黑暗,又有什么热闹可看呢?
听我这样伤神,碧禾连忙挤开他,和我说些别的趣事岔开话题。
“殿下在忙些什么呢?”我问侍卫,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听说东宫要有女主人了?”我自顾自地问着,侍卫有些意外,不明白我是怎么知道的,明明殿下封过口,又怕这个消息刺激到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