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是第一次接触到有关于符箓的这些东西,这所谓的符书道字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东西,所以在最初接触的时候,秦陌几乎被这些毫无章法的字体字形以及书写方式都有了极大的怨念。不过好在,在老者的倾囊相授之下,这样的情况很快就得到了改观。
三千道字中蕴藏天地奥妙,暗含衍变之法,是道门传承的源头,就算是老者苦心钻研多年的道门秘典,也是脱胎于这三千道字之中。当年老者初临此界,被困血渊,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一个不算是办法的办法,利用这三千道字绘一张三千布道图,借以镇压这片天地中污浊驳杂的灵气,结果很成功,天地间暴乱的灵气一瞬间就被平定下来,这里也就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洞天的阵基。
秦陌几乎是在看到地上雕刻出的手中这一卷三千布道图之后,便彻底被吸引了进去,相比于那些枯燥且孤独的道字,这三千布道图中的三千道字仿佛是活了过来。明明是相同的一个字,换一种写法,却又变成了另一个字,更让他惊奇的是,这三千道字镌刻在石壁之上,又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每一个道字之间的相对位置都在不停的变化着,这变化之中似乎是蕴含了什么东西,秦陌只能隐约感觉到,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三千道字相对应的,正是三千堂皇大道,道与道之间自然是各有不同,你与我之间看到的同一条道也一样有所差异,所以在这三千道字的领悟上面,我注定无法教你太多,因为我教给你的都是我的,不一定就适合你。’
老者的表情终于松快了下来,长长的一声叹息,像是卸去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一样。对于他来说,这里是一个新生,作为道门曾经的传承者,他自然不想让这些东西失落于他的手中。而作为一个来自彼方的人,他当然希望将这些东西传承与故乡人,这也算是一点小小的私心。
老者指尖轻点,这镌刻于石壁上的三千道字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一一脱离了石壁,在秦陌的身前密密麻麻的悬浮着,这些曾经歪歪扭扭的线条,在这时却显得格外和谐,让人只看一眼,便陷落其中。
秦陌未曾注意到,在他沉迷于这三千道字的意蕴之中时,老者的脸色已逐渐变得衰败暗沉,初见时那恍惚渺然于世间的陆地神仙,在近乎千载岁月的折磨之中,早已崩坏了根基,只凭着绝世的修为强行停留在世间。此时这几近于天道的衍变,终于是耗尽了老者的最后一点底气。
当秦陌终于从三千道图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情况给吓了一跳,尽管他之前已经有了关于这方面的猜想,就是老者的寿元所剩不多。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刻来的是如此之快,半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老者再不复最初的矍铄,颤颤巍巍的向一边的石桌走去。
秦陌上前搀扶着他的便宜师傅,一步步极其缓慢的走向了石桌,然后小心的将老者扶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眉目中,有不解,有沮丧。
‘师傅,我虽然之前不曾了解过这些,但我会全心全意去学的,你又何必…’
老者没有回答,反而自顾自的说道:
‘我在这荒寂之地逗留七百余年,为的就是将这符箓道法传承下去,好不容易碰到个同宗同源的后辈,我的时间却不够了。罢了罢了,当真是天意如此我也不会强求,符箓法我能交给你的本就不多,那本道门秘典我一直贴身携带,待会你可拿去自行参悟,但这三千道字乃是道法之基,我这样揠苗助长也是迫不得已,望你今后可以将这三千道字带在身边,时时参悟,方能更进一步。’
说罢,老者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将两本有些破旧的书籍放在了秦陌的手中,时光太久,纵然是老者再如何珍惜,这纸质的书籍又怎么能够经得起岁月的侵蚀。道门秘典还好,毕竟是传承之物,虽有些破旧,也无碍观瞻,但老者亲手书写的这本符箓小记却是早已破旧不堪,秦陌将这本书放在手中,就连尝试性的翻看一下都不敢,以这本书现在的状态,恐怕随便翻一翻就会彻底的化作尘灰消散。
老者的眼中闪过些许晦暗之色,但又很快释然。
‘一切果真定数,当年观主在我初修符箓之时便严厉训斥过我,说是这符箓与丹炼一样,都是旁门小道,唯有精研三千道字才是堂皇大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以为我是对的,没想到到头来会是这样一个结局,看样子我是真的错了,错的离谱,错的可笑!’
老者的脸上带着笑意,就这样倒了下去,秦陌正想伸手去抓住老者的衣袖,到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抓住,青色的衣袍,雪白的须髯,苍老的面庞,就这么在空气中渐渐淡去,直到消散。
石凳上只留下了两截断剑,剑身之上,不见锋锐,只有锈迹斑斑。
秦陌这时才忽然明白,老者在提及游魂的时候,那样微妙的表情到底缘何而起,他只是一介肉体凡胎,纵然实力强绝,也注定无法超脱凡人的寿元,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有所寄托的游魂,凭着一股执念以及自身强绝的实力强行撑到了现在,执念散去,老者的生命自然也走到了尽头。
将石凳小心的切割成一个大小适中的石盒,再把两截锈剑放在里面,而后深埋于地下,秦陌仔细的清理着这坟冢上的土块,在立碑时,他却陷入了沉思,短暂的相处之中,老者的名字,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听闻,而老者也明确的与他说过,流落此间便是新生,不必将名字带到这里。
无奈之下,秦陌只能将一块打磨的光滑的石碑完完整整的放在了坟丘之前,石碑之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