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泽的话让杰克和克罗耶两人都愣住了。
接着，昆泽伸出了手，示意杰克上前来。
杰克下意识地就往前走了两步。
那石碑上刻着的确实就是许多象形文字。
在遥远的古代，这种文字被称为圣书体。
最开始人们以为这种文字就是单纯的象形文字，即用字的外形表达其含义。
直到在一个名叫罗塞塔的海边小镇出土了一块石碑。
上面用圣书体、世俗体和古希腊文三种语言刻着托勒密的政令。
那时的学者才发现，与神交流的圣书体也有表音文字的特征。
在圣书体破译工作伊始，学者就注意到了石碑上最特殊的部分。
有几个被长圈圈起来的符号。
那长圈后来被称作“王名圈”。
顾名思义，那里面写着的就是王的名字。
昆泽的手指轻轻指向其中一个王名圈。
杰克并不认识这种古老的字符，但是克罗耶对此倒是有些研究。
她也凑近了石碑，慢慢读出了那上面的文字。
“雅……克……”
大选帝侯昆泽听了突然说道：
“自由武装的领导者克罗耶，竟然也会说地球的语言。”
地球的语言如今只有极少数的贵族使用。
“不过，你翻译得不对。”
人们在翻译一种不熟悉的语言时，会下意识地用自己最熟悉的语言读出来。
如果用地球通行的发音规则读出来的话，就是克罗耶的那种读法。
但是如果用更泛用的语言（也就是英语）读出来的话，就是“Jack”，也就是杰克的名。
杰克眼神一怔，说不出话。
“继续。”
克罗耶是从右往左、一块一块念的。
在左边还有一些符号。
“Befollowed，被跟随者。”
杰克此时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就是他的姓氏，法罗伊（Followee）。
这个奇怪的姓氏是一个臆造词，用“ee”名词后缀结尾，代表一个动作的受动者。
法罗伊，也就是被追随者。
这个名字被刻在石碑上，写在王名圈里，作一个王的名字。
克罗耶猛然回过头，看向了杰克。
杰克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这个时空里，他是一个外来者，他就不应该存在，更别提被刻在石碑上。
就像猴子写不出莎士比亚，石碑上也不会平白无故出现一个生僻的姓氏刚好和杰克重名。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解释。
杰克看向那个石碑。
尖塔人把自己的思想记录在上面，而这就是他们要给人类传达的东西。
越过无数的时空，尖塔人把第二块石碑藏在了这里。
第一块是文化之碑，记录着尖塔人的文明多么灿烂。
而这一块大概是预言之碑，记录着尖塔人看见的所有过去和未来。
这块石碑的信息量甚至还超过了杰克触碰的那块文化之碑。
人类几乎无法储存这么大的信息量。
无奈之下，石碑选择了人类使用过古老文字圣书体。
之所以要使用效率如此低下的文字，大概是因为石碑希望人类先审视自己。
所以现在记录在石碑上的也都是有关于人类的历史。
在杰克他们弄清楚状况之后，昆泽慢慢走了几步，走下了台阶。
杰克和克罗耶站在石碑旁，而阶梯下的昆泽和判官反倒像是来觐见的臣下。
“没想到费了这么大劲，只挖到了一本无聊的生死簿。”
无聊，这个女人竟然说这东西无聊吗？
那上面记载的可不是语焉不详的史料，尖塔人的对人类文明的记录，可以具体到每一个人类个体的命运。
这其中也必然包含着昆泽本人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于时间而言，每一个人不过都是一粒沙子、一个尘埃的粒子。”
“所以我从来不跟时间比较，否则我就会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陷入历史的虚无之中。”
“我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类的命运如何在于我们自己。”
“而我，现在正在驱使着这巨兽向前。”
这就是那位大选帝侯昆泽的风格。
接着她又把目光转向杰克那一边，开口说道：
“杰克·法罗伊，今日我不会取你性命。”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出现在那个王名圈里。”
“然而，我已经知道了一件事情，你们来自其他时空，而你想要离开。”
“当然，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你们的未来就写在那上面，如果想看便去看吧。”
说完，昆泽就转身走了出去，似乎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杰克他们阅读这块石碑。
昆泽和判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杰克看不懂石碑上的文字，用手放上去也没有反应，他只好求助于克罗耶。
克罗耶的眼睛在石碑上扫过，但是过了半分钟也什么都没说。
杰克看出了她内心似乎另有想法，但是却无可奈何，因为他怎么看那些符号，都只能看见抽象的图案。
如果克罗耶不愿意说，杰克还有一个办法，他直接举起手环试着扫描石碑。
不出所料的是，手环在这里面不能正常工作。
但是杰克还有办法，他准备记录下这些图案，然后走出去翻译。
于是克罗耶伸手阻止了他。
她知道杰克不是那种轻易就放弃的人，而她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
“你的目的是离开这里，而事实上，你也应该离开，你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杰克看着表情严肃的克罗耶，不知道内心做何想法。
他总感觉到克罗耶在这句话后面隐藏了太多东西，而这就像是一句告别的话。
而且还是一次永恒的分别。
杰克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变沉重了一些。
他立刻开口问道：
“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克罗耶摇了摇头，说道：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抓住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杰克心里有些急了，立刻反问道：
“那什么才重要？”
“那上面的内容一定跟你有关，现在我也没空听你上政治课。”
“……”
克罗耶愣了一下，紧接着又严肃了神情，然后说道：
“我说它不重要，是因为不论上面写着什么，你都改变不了。”
“你能改变的东西不在这里。”
杰克随即反驳她：
“你是康米主义者，难不成还相信宿命论？”
“大选帝侯可以不在乎，我也一样。”
克罗耶叹了口气，随后说道：
“只可惜，那不是宿命论。”
“那是更简单且更朴素的逻辑。”
“这个时空是虚假的也是真实的。”
“这意味着有人要离开，而有人必须留下。”
简而言之，杰克和克罗耶他们其实算是外来者，整个时空的不稳定因素。
但是这个时空却是因为他们而存在的。
所以他们必须离开，却又不能都离开。
这样朴素的逻辑决定了，他们几个人中间，最少要留下一个。
杰克听懂了克罗耶的解释。
但是他仍在尝试说服克罗耶。
“如果我们一起出去呢？”
“这个时空失去存在的意义，会自动关闭复原，接着一切重来。”
“那如果我们都不出去……”
“时空会自行崩解，没有忏悔室的保护，我们也会被这时空撕碎。”
前后的路都被堵死了，但是杰克他们不能停下脚步。
所以克罗耶自行决定，选择自己留下来。
杰克此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的不知道此时他该如何抉择，因为他不愿意让克罗耶留下，也不想不出其他办法。
整件事情就像是被命运的大手弄成了一团乱麻。
在杰克万分苦恼的时候，克罗耶坐在了地上，慢慢开口说道：
“我想起了一部电影，一部我大学时看过来自于星际时代之前的电影。”
“那部电影叫作《星际穿越》（Interstellar）。”
克罗耶开始给杰克讲起了电影情节。
“在任务中发生了意外，永恒号的燃料不足以完成任务，这个时候主角库珀想了个办法。”
“他们进入虫洞利用引力加速，接着利用动量守恒，他驾驶着可以分离的漫游者号……”
杰克此时开口说道：
“你觉得我们是永恒号，而你是那个漫游者号。”
“我们离开这里，而你撞向黑洞？”
杰克显然也看过那部电影。
克罗耶无奈地笑了笑，接着点了点头。
“也许现在的情况还挺像那部电影里的情节。”
“越靠近黑洞，时间的流速就越慢，到最后几乎停滞。”
“人在靠近黑洞的时候是永生的，而我在这个不存在的时空里，也是一样。”
克罗耶听起来像是一句玩笑的话语并没有让杰克回心转意。
他仍然这样说道：
“可是现实不会有电影里那样浪漫的结局。”
“任何留下的人都会永远从其他人的世界里消失。”
“你擅自决定让自己留下，这不……”
克罗耶在杰克还没说完之前，就开口打断了他：
“……公平？”
“可是在这种条件我们追求的就不是公平，而是合理。”
“就像我要留在这里，继续领导这个星球的革命。”
“而你，要去做众人的被追随者。”
“你要去做那个，被写在王名圈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