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杰克猛然惊醒。
他迅速而剧烈地大口呼吸着，似乎是想向肺部灌入空气来恢复理智。
来不及整理好呼吸了。
他有些激动地向众人大声喊道：
“林升和大人有危险！”
除了何常之外，众人皆是一惊。
尤其是林义景，几乎就要冲出去了。
但是何常淡淡地开口说道：
“能不能再具体一点描述一下情况。”
考虑到在外墙打开之前，他们确实无计可施，所以杰克就用最快的速度复述了一遍刚才他看到的事情。
众人用十几秒钟的时间沉默地听完了。
林义景更加心急如焚。
他没有想到他们最害怕的结果竟然要出现了。
克罗耶觉得这其中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梅南德斯也像是被这冲击性的事实吓到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只有何常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用最直白的语气慢慢说道：
“可是我们刚才既没有听见爆炸声，也没有听见飞机降落的声音。”
爆炸声和那架飞机的动静，正是杰克的叙述里用来标定时间的东西。
“也许是这外墙太厚了，我们听不真切，我的意思是，我听见了爆炸声……”
林义景的脑子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于快了，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何常的意思，但是他仍然心存幻想地如此辩解。
何常看了林义景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杰克。
何常现在或多或少已经有了一些对情绪的掌控，但是她本质上仍然是那个不受情绪影响的冰冷的判官。
她判断说出事实才是此时正确的选择。
“不管是爆炸也好，那架飞机也好，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不过不是现在，而是过去。”
“杰克·法罗伊看见的，是过去的幻影。”
何常已经如此直白地把话说出来了。
即便是在发愣的梅南德斯，也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意思。
林升和大人已经死了，死在了过去。
但是此时的林义景显然无法接受。
他不停地在说服自己，坚持无神论者的观点，不要把把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纳入考量范围。
可实际上，这确实是一种思想上的逃避。
这样的心理让林义景非但不去接受现实，反而让思绪慢慢飘远。
他看见了放在杰克胸挂上的黑色十一棱柱。
那把通向“过去”的钥匙。
林义景的那颗心脏，瞬间变得像过分渗碳的钢材一样失去韧性。
它脆弱地跳动着，仿佛会因为希望破灭而折断一样。
林义景不知道这种心中压抑的情感来自于何处，只知道心中的某些杂质在这时被击碎了。
心脏像上下运动的锻锤一样击打着那种情绪。
脆弱的夹杂物本分由此被剥离，留下了一道道撕裂伤口一般的锻造流线。
外面的火焰越烧越旺了，汹涌的风夹杂着热浪向这边涌了过来。
杰克突然感觉到林义景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附包。
接着，林义景就把手伸向那把“钥匙”。
但是在半空中，他的手腕就被某人握住了。
一只小巧白净的手握住了林义景的手腕。
众人侧目，发现是艾拉。
“你想干什么？”
比起一个问题，艾拉有些摇晃的语气让人觉得这更像一句责骂。
林义景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试着把伸出的右手挣脱。
但是这个举动没有成功。
艾拉仍然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那双深色的眼睛也一直瞪着他。
“用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可以回到过去，改变一切。”
林义景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
这正和着那句话，人们总是倾向于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尤其是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
杰克张了张嘴，他想反驳林义景，但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艾拉甩开林义景的手腕，用她最严肃的口吻说道：
“你以为用了这种东西，事情就会迎来一个童话一般的结局吗？”
此时，即便接收了一个石碑里的知识的杰克不开口，也有人有资格发言了。
那就是研究了尖塔文明大半辈子的艾拉。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到这个主意？只有你一个人想回到过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都还是福尔图娜·富兰克林教授，我的实验室有一个星球那么大。”
“我也不用在这里，扮演着这个艾拉·富兰克林，头顶上又是炮弹又是爆炸，还要陪你们钻下水管。”
林义景没有说话。
艾拉拖着眼神在众人的脸上又扫了一下。
在这里的每个人想要都有回到过去的理由。
杰克对阿斯莫拉的情感，他难道不想回到过去改变那场惨剧？
何常对大选帝侯昆泽的情感，她难道不想回到过去让昆泽活下去？
还有梅南德斯，他难道就不想回到过去再看一看自己的家人，去见一见吉斯大叔？
艾拉没有把这些说出口，因为她不是想用这些事情去攻击一个失去了父亲的男人。
她只是想让林义景清醒过来。
沉默了十几秒钟之后，艾拉再次开口说道：
“想明白这个道理并不需要对尖塔文明多么地了解。”
“因为我们是人类，对我们来说，时间是单向的。”
“因为我们是人类，所以我们回不到过去，那一切都是注定要发生的。”
“我不愿将其称作为命运，因为那只是时间朴素地在流动而已。”
“即便你现在回去了，看见的也只是过去的幻影。”
林义景突然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他其实一直知道，他的父亲林升和已经不在了。
无数散乱的回忆从他脑海中涌过，曾经并不明晰的细节，也突然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他出席某次座谈会时，林升和也在自己的执政官坐席上远远地看了一眼。
也许，那个不善言辞的林升和一直在默默地关心他。
林义景的父亲连一张相片也没给他留下，但是他回忆中的林升和逐渐生动了起来。
林义景的眼睛逐渐模糊，直到杰克走到他身边，对他伸出了手。
“站起来吧。”
“这把回到过去的钥匙，是用来前进的。”
林义景拉着杰克的手站起了身。
他还没有完全从那个状态里缓过来，但是他知道杰克说得没错。
那把钥匙是用来前进的。
此时，何常看到远处有灯光闪动。
那是定向照射的信号灯，是何常的手下用来通知这边的手段。
“飞弹要准备发射了，大家离入口处远一点。”
大家后退到了排水口内部。
大约三十秒后，一枚远超单兵导弹大小的飞弹就射了过来。
按照大小推算，那飞弹至少携带了一个五十公斤重的战斗部，属于一枚中大型的飞弹了。
换句话讲，战机上用的对地攻击飞弹就是这个大小的。
何常的手下是怎么弄来这么夸张的东西的？
来不及深究这个问题，何常指挥众人借着烟尘掩护冲进楼内。
导弹命中的地方位置不错，打出的缺口离地面只有半米。
五个人相互拉一把，在烟尘散去前，就进入到了建筑内部。
里面驻守此处的士兵显然已经被爆炸波及，失去了战斗能力。
而其他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想是不是战机误击，所以并没有人在第一时间朝着烟尘里面开枪。
等五人从其中钻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狼藉。
显然，杰克看到的故事还不是全部。
眼前是一架垂直起降飞机的残骸，从机身的标识判断，正是杰克之前看见的那一架。
飞机残骸的周围，还躺着不少海军士兵的遗体。
其中大多数都只是简单整理，随意摆放一边，连裹尸袋都还没有装。
而此刻，占据此处的人，自然是斗光将军的士兵。
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似乎有人混了进来，开始进行搜索。
但是杰克快了他们一步，让众人聚拢过来，掏出那把“钥匙”。
“大家用手握住钥匙。”
十一棱柱的长度刚好够三个人握住，而剩下两个人则把手搭在了上下两个端面上。
某种奇异的撕扯感传递到了众人身上。
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的人会感到有些难受。
不过在尖塔文明的设计之中，这样的时间凹凸并不会毁灭人类脆弱的生命。
【最多让他们受一点轻伤，在时空涡流里待上几个纪元，直到被时空法则发现。】
某个不负责任的监督者如是说道。
众人眼前一黑。
他们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狼藉景象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议会宫平常的一角。
这里是陆军本部的外侧走廊，此时，陆军军官似乎在开会，走廊上只有零星守卫和两个男人。
在光晕中，林义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两个身影。
是海军大校余千虑，还有执政官林升和。
林升和背着手站在“窗边”。
那所谓的窗子是一块高分辨率的大屏幕，里面放映的，是这个角落过去的样子。
大选帝侯的秘密花园。
杰克拍了拍林义景的肩膀，林义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过去，但是，是无法改变的过去。
林义景迈开脚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