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泽就像平常散步一样走到了判官的身边。
她微微俯下身，伸手挽住判官的脖颈。
温热的血沾到她手上，渗透进她的礼服手套里。
判官的眼睛早就没有神采，而昆泽却仍然是一幅面色如常的样子。
昆泽穿着黑色的礼服，没有华美的珠饰，只有低调的阴线作为轮廓的勾勒。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仿佛对判官的死去没有丝毫的在意。
但是何常能看出来，不是这样的。
那个昆泽几乎是屈膝跪在了判官身边。
那是一种深沉的悲伤。
一种藏于平静之中的绝望，比月亮的背面还要冷，比最深的海沟还要深。
判官的血顺着昆泽礼服的纹路渗了进去。
在昆泽的手臂上画出了一朵简约的暗红色蔷薇花。
那是昆泽的家纹，判官一出生就要效忠的旗帜。
昆泽好像是有些厌恶一般，突然放下判官，然后摸出手帕想要把身上的血擦掉。
但是那种程度的出血量，显然不是一块装饰用的女士手帕能擦得干净的。
而昆泽机械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反而把鲜血晕染的范围越擦越大。
浓重的血腥味终于穿过她迟钝的感觉，让她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反胃感。
何常有些习惯性地走上前去，从判官的腰带里摸出另一块浅灰色的手帕。
在从前，何常随身带着这个物件，用来擦血和汗，偶尔也会借给她的主人昆泽用。
平时不用的时候，她就会把手帕收在腰带后面的杂物包里，免得弄脏。
那样过分简单而且单调的款式，不太像是一个女孩的私人物品，浅灰的色调更有男性的感觉。
何常选它是因为吸水性好，而且沾上血也方便洗。
在这个时空里，判官也有同样的习惯。
何常进入休眠之后，曾经的私人物品已经很多找不到了，但是她还记得自己曾经的习惯。
当那块手帕递到昆泽眼前的时候，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终于露出了些许脆弱的神色。
不过很快又一闪而逝，只有离她最近的何常把那一幕看在眼里。
昆泽伸手接过那块手帕。
她手上还有一些残留的血迹没有干透，沾到浅灰色的手帕上十分显眼。
肉眼的色彩对比让那一抹红触目惊心，那块手帕也被对比成偏白的颜色。
昆泽这时才说出杰克他们出现在眼前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们杀了她。”
她就像是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她的确亲眼看见何常开枪，不过她话里的意思还不止这些。
她还看见判官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消失，接着又迅速出现。
随后紧接着就是那声枪响。
昆泽很清楚，这些人进了忏悔室里，而在那里面，判官被击败然后被杀死了。
而回到现实之后，那次死亡的场景只是被重演了一遍。
昆泽的目光在何常脸上扫过，她当然注意到了，何常的脸跟她的判官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们俩的气质有微妙的区别，不准确地说，判官更像是过去的何常。
对于昆泽的指控，何常没有回应。
反倒是杰克先开口了：
“当你把她当作武器送进尖塔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再坚韧的剑也会折断，更何况判官何常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昆泽并没有理会杰克的出言谴责，反而是继续盯着何常。
她似乎在何常身上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特征。
既然判官获得尖塔的“终焉”之力是出于昆泽的授意，昆泽本人就不可能没有见过带着“终焉”的判官。
而在昆泽眼里，现在的何常就好像是一个翻版的判官站在她面前。
那事情的经过就呼之欲了。
何常夺走了判官的“终焉”之力。
虽然她所想的跟现实必定有些出入，不过那也是唯一一个能说服她的可能了。
“可是你们要抢走我的武器，这样的行径跟我们有什么区别。”
在这个帝国主义者眼中，力量才是唯一的考量。
而杰克他们显然无法说服她，也没有那个必要。
昆泽把判官的手帕攥在手心里，面朝向众人。
“你们觉得你们这就赢了吗？”
“我击败过太多的对手，你们也只是其中平常的一个。”
昆泽显然是把杰克他们当成了争权夺位的野心家。
杰克对此也不辩解，也不恼怒，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仅此而已。
看着他们不辩解的样子，昆泽把这当成了默认。
她用藏在身上的量子通讯器发出了早就拟定好的秘密命令。
这是一种配对式的密钥，仅有一个终端可以收到。
由于量子通信的特殊性质，这样的通讯也不受尖塔干扰。
昆泽似乎早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提前做了很多准备。
包括这个定制的小型化发信器，用单手就可以操作，隐蔽不容易被发现。
然而，何常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即便是这样的一个微小的动作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你的手，把手举起来。”
何常拔出手枪指着大选帝侯，然后开口说道。
昆泽看着眼前这个毫无犹豫就举枪对着自己的何常，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这也正中昆泽的下怀，她很清楚她的判官就是一个手指不会发抖的女人。
那个判官可以超越人性去执行命令，在需要开枪的时候也不会犹豫。
正因为昆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判官的人。
所以存在一个只有昆泽才能想出来的对付判官的办法。
昆泽在心里暗笑了一声，然后慢慢举起了手。
众人看见了昆泽手上握着的东西，手柄形状的外观让人第一眼就想到了引爆器。
更何况昆泽单手握着那个东西，还特意把大拇指放在了顶部。
这都是为了引导众人往那个方面去想。
果然，除了何常没有什么反应，其他人都下意识抬起了手。
这是人们想阻止别人做某件事的时候的下意识动作。
“你们可以夺走终焉，也可以占据尖塔，但是又能阻止得了什么呢？”
“我的帝国不害怕受伤，即便尖塔被摧毁了，我们还能研发下一件超级武器。”
“你们的一切终将失败，然后被埋进土里。”
“而现在，尖塔已经准备好下一次发射了。”
“你们所谓的人民只能永生永世接受帝国的统治。”
昆泽激烈的言辞没有激怒克罗耶，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个“引爆器”。
杰克则在仔细分析她的言语，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昆泽从来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
这让他感觉到了些许反常。
而阿历克斯和耶拉则随时准备行动，他们和昆泽之间隔着一些距离，要想安全地控制住她不太可能。
何常是离昆泽最近的一个，她的枪口就没有移开。
曾经她的脑袋里几乎没有人类的是非观，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才逐渐习惯正常社会的秩序。
而现在的何常在一次找回了那种思考的方式。
如果不考虑基本的人性的话，何常现在的射击目标有两个。
一是昆泽握着起爆器的手，在近距离上，她也许有机会打中昆泽的手掌，把起爆器打坏。
二是直接瞄准昆泽的头部，不管是命中脑干还是颈椎，人体都会瞬间失去控制力，没有办法完成按下按钮这种需要发力的动作。
何常以为自己一定会选择前者，因为那样不会伤及大选帝侯的性命。
但是当她真的准备去瞄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微不可查地在晃动。
【那是心跳对瞄准的影响吗？】
她总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少了些什么，但是不管怎么梳理都找不出来。
但是在她试着数自己心跳的时候，终于发现了那缺少的东西。
她的心跳是标准的每分钟六十次。
她并不紧张，也不反感向昆泽射击，她内心深处有某样东西在干扰她，不过早已不占主导。
她的脑子里响起了Kunze的声音。
【你的心跳如常，何常。】
【现在完成你应该做的事情，这是我救你醒来的交换条件。】
何常也在心里回答她。
【是的，杀掉伪王。】
何常瞄准了目标更大、更好击中的头部，这一枪，她很有把握不会射空。
昆泽看见何常的枪口偏移了半寸，她自己的计划又一次成功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却那么平静。
原来死亡将近就是这样的感觉。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了最后一眼倒在地上的判官。
一张长时间闷在面具里晒不到太阳的脸。
一张从来没有笑过的脸，一双永远盯着目标的眼睛。
一声枪响，昆泽无力地倒下。
刚好就倒在判官身边。
何常打偏了一点，颈动脉的破裂导致鲜血飞溅。
染红了那一片地面和两人的衣服。
就好像血红色的蔷薇花和纯白的栀子花开在一起。
众人惊呼出声，只有何常面色不变地走了过去，从昆泽手里拿过了“起爆器”。
看到那东西的第一眼，何常就放大了瞳孔。
“我上当了。”
她愣了几秒，吐出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