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拉·海布法是一个有些瘦小的青年。
他从青少年时期就在集中营里长大，营养匮乏自不必多说，长期的长时间连续劳动也对生长不利。
他就这么站着，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手里没拿任何东西。
他面前的男人披着流放者的斗篷，遮挡着全身包括面部，因此无法辨认身份。
那个斗篷人举起枪，向耶拉开火。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不管是杰克还是Vivian都没来得及阻止。
他们亲眼看见耶拉在枪响中倒地，背后出现了子弹穿出的枪击创口，衣服也被血液慢慢染红。
他们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眼前就突然出现刺眼的白光。
杰克下意识闭上眼，偏过头去，用手臂遮挡。
Vivian看的是杰克的视角，也同时闭上了眼睛。
等他们再次睁开眼，又出现在了离镇子不远的荒原上。
一模一样的场景，飞过的几架“海妖”投下热弹，镇子上的钟楼被撞出大洞。
就好像一切都倒带回去，然后再播放了一次一样。
“这里的时间在重复。”杰克和Vivian同时做出判断。
但又有一点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
Vivian知道耶拉是可以带着记忆进入忏悔室的人，她的妹妹Fragile借助他来读取记忆块。
她把这一点也告诉了杰克。
那这就解释不通了，这可是触发了最高规格的应急程序——时间暂停的安全事故，可以想象耶拉已经卡在这里运行了多少次了。
耶拉可是拥有记忆的，他可以一个地方摔倒几次，或者几十次，但他能摔倒成百上千次吗？
从时间重复的频率来看，刚才那一次运行，持续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即使耶拉一直在失败，他连逃命、多活一会，都办不到吗？
顾不得许多，杰克立刻朝镇子的方向快速移动。
但一次，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到达镇子附近，时间就又重置了。
这次的时间甚至比上一次还要短。
这足以说明耶拉确实是有记忆的，毕竟他的行动应该跟上次不同了，这才导致持续时间的变短。
但是为什么？持续的时间非但没变长，反而变短了呢？
来不及把这些都想明白了，杰克不敢再浪费时间。
他顾不得隐蔽自身，取捷径飞速向前方奔去。
这次他不仅创造了1000米越野跑个人最好成绩3分12秒，还成功地在耶拉被枪杀前找到了他。
他看清了那个斗篷男子的模样。
那人没有戴着面具，五官清晰地暴露在杰克视线里。
那人面黄肌瘦，眼眶凹陷、眉毛下垂、肌肉萎缩。
面部多处溃疡，身上裸露的皮肤也可见几处溃烂。
他瞳孔像针般尖锐，这种瞳孔缩小的程度已不是常人。
同时还伴随着眼结膜充血，造成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以杰克学到的基础医疗知识来看，这都是过量注射或吸食违禁药物的症状。
斗篷男人的手上拿着一把枪，是流放者的破烂武器。
他走路有些摇晃，还透着歇斯底里。
他一只手握着枪指着耶拉。
杰克见状随即举枪大喊：“放下，不然开枪！”
没有反应。
甚至耶拉都没有回头。
杰克很快意识到，自己无法跟违禁药品上头时的瘾君子对话。
他立刻瞄准斗篷男人的躯干。
那里有轻型防弹衣保护，用穿甲能力不足的VK射击，应该不足以致命。
他不了解前因后果，只是下意识准备留对方一命。
在对方开火之前，杰克就扣下了扳机。
杰克亲眼看到有电浆子弹从VK的枪口射出。
但是那些高温的等离子体却在撞到目标时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没有击中，而是直接消失了。
斗篷瘾君子似乎也没注意到有人对他开枪，只是自顾自的接着举起武器，他摇摇晃晃地扣下扳机。
一连串枪响。
强烈白光闪过，杰克又回到了原地。
“刚才怎么回事？”杰克惊讶地大喊。
“我发誓我打中他了。”
“他磕了什么药，被高速喷射的电浆打中都没有一点反应。”
杰克太过于震惊，以至于失去了对细节的观察。
但好在他身边有一个永远冷静的Vivian。
“也许我们无法干涉忏悔……”
杰克闻言瞬间冷静下来，听着Vivian继续说下去。
“我猜想我们在此处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这里面的人不是对你的射击没有反应，而对你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他们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
“阿德米妮斯特给了我们管理员的职位，但是应该是类似于见习管理员的初始职位。”
“这个职位权限很低，能做只有基础的观察，而阿德米妮斯特作为资深管理员，才可以干涉忏悔。”
这么说，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无法干涉，只能旁观。
听完Vivian的分析，杰克在深深的无奈后生出愤怒。
“让人一遍一遍地被枪打死，这算哪门子的忏悔？”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狠狠地对着空气挥拳。
而Vivian则认为他们还漏掉了什么。
在下一次时间重置之前，Vivian在数据库中找遍了所有可能，最终找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阿德米妮斯特本人。
“她们的文明追求的东西只有高效。”
“但是这样的忏悔目前看来毫无高效可言。”Vivian开口道。
“可是我们又没办法直接找阿德米妮斯特本人去问清楚。”杰克则是这样说。
“或许我可以。”Vivian慢慢说道。
“哈？”杰克疑惑。
“有另一个我，还跟阿德米妮斯特待在尖塔里。”Vivian继续说下去。
“哦不，我记得她说的是，身处不同时空的同一个我。”
“那你要怎么去见她？”杰克问道。
“杰克，闭上眼睛。”Vivian轻轻说道。
杰克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办了。
然后Vivian也闭上了眼睛（暂时屏蔽视觉信号）。
“好了，我该怎么找到她呢？”Vivian自言自语。
“我该怎么找到那个人全知全能、管理着一切的阿德米妮斯特呢？”
接着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在找我？”
直接在心底生成的语言，正是阿德米妮斯特的风格。
Vivian睁开眼，她看见的是破烂不堪的尖塔内部，太空里的那座尖塔。
Vivian和阿德米妮斯特的长眠之所。
“看起来你们好像在忏悔室里遇到麻烦了。”
阿德米妮斯特会读取记忆，比Vivian费劲讲一遍高效多了。
“结论，我暂时无法提供干涉的权限。”
“因为这并非是忏悔室模块的问题，它已经包含了理论上的最高权限。”
“而是尖塔的自动化程序的保护机制，它禁用了管理者的干涉能力，以免管理者本人受困于忏悔室。”
翻译一下，阿德米妮斯特已经把最高管理员的权限和功能全交出去了。
但是，一方面，Vivian看不懂界面，也不知道基础的操作方法，导致很多功能无法使用。
另一方面，尖塔的过载保护程序已经生效，忏悔室内的时空错乱十分危险，为了保护管理者只好暂时禁用干涉。
还没等Vivian开口，阿德米妮斯特就接着说。
“我读取了你们的进入的那段忏悔，它就是造成过载的原因之一，报错是缺失实体。”
阿德米妮斯特说的“实体”并不是指那个世界的所有物质。
在忏悔室里，“实体”指的是人的灵魂。
“我已向你发送，在忏悔室里提取和放入实体的操作方法。”
Vivian随即收到了高密度的信息团，那里面包含的正是实体操作指令。
“多谢。”
之后Vivian还提出了其他问题。
“我要怎么到这里来呢？”
而阿德米妮斯特也耐心地回答了她。
“准确地说，你从未离开过这里。”
“我能看见你们需要我，我便把你的灵魂叫来了。”
你能随时叫我过来吗？
“抱歉，我大多数时候都必须沉睡，我醒来时就会叫醒你。”
会面的时间限制呢？
“我们的单位从来都不是时间，而是信息。”
“与你对话会传达信息，而这个动作的本质是在干涉现实的时空，因为你会把我告诉你的信息带回到现实时空。”
“我只拥有一座残破的尖塔，干涉现实的能力是极其有限的。”
所以她们会面的机会也是难得的。
“不过如果我发现了有用的信息，我会想办法告诉你们的。”
阿德米妮斯特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虚弱了。
于是Vivian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就闭上了眼睛，为了避免浪费信息，她不该和阿德米妮斯特做无用的信息交换。
Vivian又在和杰克一起在荒原上醒来。
她立刻打开了系统菜单，完成了对当前忏悔内所有实体的检索。
不出所料，她和杰克都被归入管理者，而不算作实体。
真正的实体也不只有耶拉·海布法一个。
根据忏悔室系统界面显示的基本信息可知，当前忏悔的记忆体名叫莉莉安·威尔斯。
耶拉也许可以凭借保留的记忆，一遍一遍地尝试，最后通过忏悔。
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他重来多少次也不可能让莉莉安死而复生。
他不过是用千百次的重试证明了这一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