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走到了林义景面前。
杰克跟何常离开之前，还意气风发地跟着艾拉驳斥众人的林义景大教授，此时眉头都拧到了一起。
杰克走过来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林义景才顺势吐出一口气。
林义景面前有准备给他的座位，但是他一直紧张地站着，由于没带烟盒，他还时不时地咬咬手指。
林义景这种惊慌的模样，杰克已经很久没见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义景此刻有了些反应，但是没有开口，而是抬头瞥了下房间里的士兵们。
那些近卫尽职尽责地站在这里看守着他们。
如果不是这些眼睛在看着他们、这些耳朵在听他们说话，梅南德斯早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事情全说了。
杰克只好开口解释一下。
“你们先暂时不用管那些近卫。”
“那个书记官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帮我们。”
“他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把事情调查清楚，然后给他一个能够说服皇帝的理由。”
“我现在需要知道事情的全过程。”
杰克用他最舒缓的语气说完这一段话，因为他能明显注意到林义景的嘴唇在发抖。
林义景可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象牙塔书生，他去过比邻星c、见过深坑、救过艾拉。
他见证的足够多，不会轻易地动摇。
【是什么东西让他惊慌失措到这个地步？】
杰克拍拍林义景的脸颊，用这种方法让他恢复一点神志。
林义景就好像清醒了一点一样，有些声音发抖地说道：
“那个开枪的人……开枪的人是他……”
林义景似乎还在梦魇之中，说话颠三倒四得说不利索。
不过他仍然知道要抓住重点。
杰克从林义景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那个开枪的人，是林义景曾经的好友。
杰克还记得林义景曾经说过，那是他大学时代唯一的一位好友。
他们在一个实验室里工作，关系很好。
但是后来，那个人遇上了交通事故。
由于肇事者是新哥廷根大学的行政干部，这件事情被压了下去。
而那个傲慢的领导，竟然对被撞的学生提出的合理诉求嗤之以鼻。
那时，林义景因为不想依靠父亲的力量，在好友陷入困境并没有挺身而出。
之后不久，那个学生身体状况恶化，被判断不适宜待在生物实验室工作。
林义景说完之后蹲坐在了地上。
杰克在心里想道。
【那点伤病击垮不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
【但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对公平正义的质疑却会慢慢侵蚀一个人的心智。】
【在困难时没有人伸出援手，落难时被人冷眼旁观，那样的经历足以让人走上一条不归路。】
杰克也随后说出了他刚才心里想的那些猜测。
“你的那位旧时好友，或许是因为不堪打击，或者心里的愤恨难以抑制，才做出了这种事情。”
但是林义景迅速且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否定了杰克的说法。
“永时不是那种脆弱的人。”
林义景的那位旧时好友叫做叶永时，在比邻星出生，普通家庭。
跟林义景这类的天才不同，他们那样的普通人靠的是几乎要烧尽自己一样的努力和千里挑一的运气。
但是那样得来的东西，也不是不会失去。
在车祸之后，叶永时并没有能够好好休息，因为他手上的工作还堆积如山。
他一时之来的观念告诉他，他不可以叫苦，否则别人就会把能本应给你的工作交给别人。
所以他并没有向他的师兄弟们或者是他的导师抱怨什么。
只是装作一切如常。
但是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足以支持，他以往那种拼命的工作习惯。
这一点被发现后，他便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实验室里工作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失去一切就是这么容易。
他们没有在创造美好的生活，而只是在维持。
一直到他们没有办法再维持下去为止。
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即便医疗费用没有压垮他，但是他已经失去了劳动能力。
即便那样的失去是暂时的，他或许可以通过静养来恢复，但是那需要多长时间呢？
到他痊愈的时候，那个实验室里还会有一个留给他的位置吗？
要让这一切都按理想的情况去发生，未免有些太异想天开了吧。
这些事情，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普通生活的人想不明白的。
他们的官职生来就有，直到死去也永远都在。
所以即便叶永时心声愤恨，把矛头指向那个撞了他的领导，甚至是冷眼旁观的自己，林义景都可以理解。
但是在那时，叶永时什么都没说，给林义景留下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微笑后，就离开了。
“那天，他就像是要出去买杯咖啡一样，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他住的地方空了，电话也打不通，连邮箱之类的也都试过了。”
“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但是我永远记得他走时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一点愤怒。”
“也许他自己偷偷哭过，但是那天我见到他的时候，没见到一滴眼泪。”
“那是一个坚强的人，是见识过命运无常之后，依然敢于向前的人。”
“我不觉得他会做出这种事。”
林义景的话让杰克深思。
“但是我亲眼看见他开枪。”
艾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们身边，她如此说道。
“而且不光是我，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应该都看见了。”
“也许，人是会变的。”
艾拉的声音听起来跟以往一样凉薄且不近人情，但是那也是她必须要说的话，因为杰克想知道的是事情的全貌。
“还有其他的细节吗？”
“那个叶永时现在人在哪里？”
杰克接着问道。
林义景抬起手指，指向一扇门。
“那后面，已经死了。”
杰克从林义景颇为费力的叙述中听出了他的挣扎。
“几个士兵在那里看着。”
他说完再一次抬起了头。
“人是会变的，会变好，也会变坏，总之是在不断前进的。”
“我很确信，那个人没有留在原地自怨自艾，他往前走了，走了不少的距离。”
林义景看着艾拉如是说道。
那语气不像是反驳，因为他知道艾拉只是装作一个坏人把该说的说了。
他只是平静地在叙述自己的看法，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平常。
“那我们只能赶快查清真相，好还他清白。”
杰克再一次拍了拍林义景，把他拉了起来。
林义景愣了一下，握住杰克伸出的手站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道了声：
“多谢。”
杰克大致了解了情况后，又和皮特伯恩教授握了握手。
他们都没想到十九年后的重逢，竟然是如此的仓促和突兀。
仿佛是一个蹩脚的脚本师，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号人物，然后生硬地安排了这样的情节。
皮特伯恩已经两鬓斑白，但是眼睛仍然神采奕奕。
这位长者现在已经快六十岁了。
为了让人类继续远航，所有人都必须保持脆弱。
所以尽管医疗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人类的平均寿命仍只有不到九十岁。
所以这个年纪的皮特伯恩，也算是一个坚毅不服老的老人了。
杰克同他握手时仍感受那手掌中的内敛的力量。
而一旁的彭尼法斯，也跟他的其他两兄弟一样，整体的气质都变了很多。
他穿着轻质多功能背心，携带着手枪这样的自卫武器。
显然他此刻临时担任着皮特伯恩的守卫。
彭尼法斯神情严肃，没有笑容。
但这不是针对杰克和面前的其他人，而是突然冒出的那个书记官让他大感头痛。
他和皮特伯恩教授都觉得，那家伙是敌非友。
但此刻他们却不得不接受那家伙的帮助。
对于杰克身边的那个女孩，也就是何常，他也有种不好的感觉。
感觉那个女孩身边的气氛都冷冰冰的，叫人皮肤刺痛。
但是眼前的事情由不得他们分心，他向杰克表示，他会全力相助，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开口。
毕竟跟书记官安生接下挑战的是杰克，而不是他，所以自然还是听杰克安排更为妥当。
杰克并没有跟大家寒暄，直接叫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回忆出，当时他们认为重要的细节。
梅南德斯最先想到，他举起手来说道：
“当时，我看见林义景教授冲上去的时候，叶永时好像吓了一跳。”
“随即在教授近身之前，他就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然后饮弹自尽。”
梅南德斯说完还瞥了一眼林义景，林义景则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是的，像是吓醒了一样。”
艾拉随后补充道。
这就是一个异常的地方。
在现实和客观的世界里，没有平白无故的异常，那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东西。
也许那位书记官的要求，就是要他们从异常中挖掘出真相。
“唔……”
林义景捂着下巴，似乎也被点醒了。
“他好像确实是有这样的反应。”
“他在对自己举枪之前，稍稍愣了一下。”
然而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