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云中岳2021-05-12 20:2111,957

  不久,天色渐暗,洞中点起了松明。 三大汉少了一个,大概是出外接人去了。 虬须大汉在洞外警戒,另一位手长脚长的人,和衣斜躺在壁根,目光不时落在符可为身上,并不是怕符可为逃走,而是躺的方向面对着符可为;在这种铁*铁*钉死的重禁制下,金刚大象也逃不掉。 “老兄,丢入陷坑的那种香,是谁的?”他向大汉问:“嗅到即昏,好厉害!可惜带有香味。” “是一个江湖浪人的,几年前被首领在泽州宰了,夺了一瓶这种粉末,连猛虎都可以薰倒,确是厉害。” “哦!在下的包里和剑呢?” “还留在坑底,没工夫去拾上来。” 落地,远处传来一声怪啸! “他们来了。”洞外的虬须大汉叫:“老三,把里面收拾收拾,添两根火把。” 符可为的脸上出现一丝冷酷阴森的笑意。 有水有肉入腹,他的精力恢复得很快。可是,外表却显得狼狈,胡子长出来了,脸色枯槁,嘴唇干裂,衣裤又脏又皱乱七八糟;与前些日子浊世翩翩佳公子的神采相较,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人声嘈杂,身躯伟岸的洪刚领先入洞,后面跟着气色甚差的黄七爷,然后是五六位骠悍的大汉。 洞外也有六七个人没进来,里面容不下这么多人。 黄七爷看到符可为,脸上杀机怒涌。 洪刚生得满脸横肉,又粗又壮,凭长相,就足以吓破胆小朋友的胆。 “七爷,活的人交给你。”洪刚的嗓门像打雷:“这座扣人质的石洞也暂时给你安顿,兄弟得带人到外面安排一下,准备对付追赶你的人,也许天一亮,他们就会找来了。” “洪兄,请等一等。”黄七爷道:“兄弟问清一件事之后,随洪兄一同行动。” “也好,快!”洪刚毫不迟疑同意。 黄七爷走近符可为,随手拔出同伴腰间的单刀,目光凶狠地落在符可为的脸上。 “咱们都是玩命的人。”资七爷咬牙切齿地说:“好好回答在下的话,在下给你个痛快。不然,在下要碎剐了你,你不希望痛快的死吗?” 刀尖在符可为的脸上拂动,慢慢移向他的胸口。 “你如果不吐实。”黄七爷继续道:“七爷我要用你的心肝下酒,你最好相信,我说得到做得到。说,你找敝师妹为了何事?” “这是在下与令师妹之间的秘密,必须与她当面说个一清二楚。”符可为毫不畏缩地道:“我虽是个江湖混混,行事虽然不择手段,但如无真凭实据,决不会下毒手置人于死地。所以在下只能告诉你,在令师妹未承认事实之前,在下决不会告诉第三个人,该怎么办,你瞧着办好了。 你说过,咱们都是玩命的人,怎么死,没有斤斤计较的必要。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武朋友恩怨分明,双方交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了认命,你杀我我杀你算不了什么;如果双方 不死,也没有恩怨可言。但像现在的情势,你这样对付在下,这是冷血的谋杀,你明白冷血谋杀的意思吗?” 黄七爷怒火上扬,怒叫一声上刀向他的左手砍去。 斜刺里伸来一只大手,是虬须大汉的,强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黄七爷握刀的右臂。 “七爷,杀人不过头点地。”此须大汉沉声道:“这位仁兄是条汉子,你不能零碎剁他,要嘛就一刀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知道吗?” “你……” “这是好汉们的规矩。”虬须大汉道:“英雄惜英雄,要让他死得英雄些。你零碎地砍他,他更不会把你要知道的事告诉你。” “黄兄!”洪刚接口:“他死了,他与令师妹的事也了结了,何必再让他在死前嘲骂你?给他一刀算了。” 黄七爷挣脱虬须大汉的手,一咬牙,刀举起来了。 符可为的脸上又泛起阴森冷酷的笑意。 刀尚未落下,洞口突然传出刺耳的狂叫声,可看到一名大汉倒地,另一名大汉也飞跌入洞。 “哈哈哈哈……” 狂笑声震耳,天涯怪乞像鬼魅般出现在洞口,右手握了一把砍山刀,左手有一具黄七爷的党羽们,所使用的尺二长强力弩筒。 彭姑娘与男装打扮的欧玉贞也出现在老化子的身后,三人堵住了洞口。 “你们全在这里。”天捱怪乞笑完道:“这叫做瓮中捉王八,哈哈!冲出来吧!看谁第一个先死。弩筒中有五校劲弩,这种梅花神弩保证可以贯穿人体,万无一失。” “本姑娘也夺了一具。”彭姑娘的左手也将筒伸出:“这是第二关,看谁能过得了。” 欧玉贞则手持匕首,手中没有弩筒。 洞内的人都两面分开,贴在侧壁藏身。 “老要饭的,你只能射死咱们两个人。”洪刚怒叫:“十六比三,你们拦得住咱们吗?” “十六比四。”符可为的语音清晰入耳。 三枝火把烟火熊熊,洞中明亮,十六个人皆贴两壁藏身,符可为附近没有人敢逗留,他的位置在内壁,面对着洞口。 他的话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不知是谁吐出一句咒骂:“这家伙真不知死活!” 怪事发生了,他双手突然变成柔弱无骨,毫无阻碍地滑出铁扣环,手掌软绵绵随扣环缩娠。 没有人能相信他巨大的手掌能滑出那么小的铁扣环,但的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上 无阻滞地滑脱出来了。 “克当当……” 一双环链左右一分,荡至铁环下垂不动了。 他伸伸懒腰,若无其事地俯身伸手,抓住了沉重的脚镣,握住巨链一拉,两枚铆钉突然滑脱。 他泰然站起,冷然瞥了惊呆了的众人一眼。 “缩骨功!”洪刚骇然叫。 “无知!”天涯怪乞大声道:“这是传闻中的奇功秘术,二百年前,武当的开山祖师张三丰就具有这种神奇的道术。” 符可为背着手,一步步向脸无人色的黄七爷走去。 黄七爷快要崩溃了,突然一刀砍出狂叫:“妖怪!” 刀被符可为一把扣住,扣得牢牢地,刀身的前半段突然铮一声折断下坠。 “在下本该杀你。”符可为冷冷地道:“但在下并未亲自目击你害人的罪行,你情急与在下拼命,这是人之常情,我饶恕你。夜狼走了多久了?” “走……走了四……四天……” 黄七爷委刀战栗着道,浑身都在发抖。 “到青云山庄通风报信?” “可能是。我……我发誓,我真的不……不知道夜狼与敝师妹的交往经过,只知他们以前曾同居过一段日子。” “但愿我能相信你,但他们的交往与在下无关,不能怪你。”符可为的目光转注在洪刚脸上:“洪刚,你应该受到惩罚。” 洪刚将挟在胁下的开山巨斧挪出,胸膛一挺,举步走到洞中心。 “我不怕你。”洪刚用打雷似的嗓音道:“生死等闲,玩命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怕死就不要玩命。来来来!放手一拼。” 符可为信手将断刀向洪刚一抛。 洪刚豪气地伸斧便拍。 怪事发生了,尺宽的巨斧竟然拍不着缓慢抛来的断刀,反而脱手而飞,“当”一声大震,斧撞在石壁上火星直冒反弹坠地。 断刀坠落在洪刚的胸口,洪刚像个见水的泥人,两眼发直浑身颤抖,随断刀向地下砰然坐倒。 虬须大汉虎跳而出,挡在洪刚面前,拔刀拉开马步。 “不要过来。”虬须大汉向举步欺近的符可为沉叱:“不然不是你就是我。” “你是这么好的一条汉子,这么好的一个人。”符可为半真半假地笑道:“把你狠揍一顿,未免太不公平了。所以,我决定不惩罚你。” 在众人呆呆的注视下,他向堵住洞口的天涯怪乞走去。 “解前辈,在下知道你与侠义道朋友颇有交情,对青云庄的北地一剑陈若愚存有七八分尊敬,不会相信庄主会收容云裳女史这个江湖女妖。所以,在下劝前辈不必暗中跟随在后面看结果。”他诚恳地道:“在下要找的是云裳女史,与北地一剑无关,他收容云裳女史不是他的错,与云裳女史有裙带姻缘的武林名士不止他一个人。在下并非圣贤道学,那有闲工夫去过问男女间最平常的私情艳事?所以前辈大可不必为他耽心。” “我知道陈庄主性好渔色,天下间的男人谁又不好渔色?”天涯怪乞苦笑:“凭良心说,陈庄主总算是侠义道中颇为正直的英雄人物,如果毁了青云庄,确也令侠义道朋友惋惜。而你不去便罢,去了青云庄注定要被毁的。” “也许。”符可为点点头:“陈庄主为了面子,恐怕会不顾一切与在下周旋。” “所以,老弟是否可以慢一点前往,由老朽先一步和他商量商量?” “这个……” “老弟,冲老朽薄面,为即将到来的武林风暴尽一分心力。” “夜狼已经早走了四天,这时恐怕已经过了彰德府。前辈即使立即动身,也赶不及了。所以,在下给前辈保证,给前辈三天工夫。” “什么?三天?你以为我老化子会飞吗?” “在下的意思是前辈到达青云庄之后的三天。之后,陈庄主必须置身事外,不干预在下的行事。”符可为郑重地说: 保护云裳女史的人,吉凶祸福自己负责,如何?” “好,老朽答应你。” “二言为定,前辈,后会有期。” 天涯怪乞转身便走,没入黑影的山林中。 符可为站在洞口,转身注视着一群好汉。 “洪刚,今晚在下要借你的石洞歇息,不管你愿不愿意。还有,劳驾派人到陷坑,把在下的包里和剑捡回来。你没收在下那些江湖人的防身小玩意,也请一并璧还。喂!这附近有水吗?” “何不到山后的宾馆休息?”洪刚凶焰尽消:“咱们交你这位朋友。” “呵呵!做江湖浪人已经够糟了,想拖在下落草做强盗吗?不干。”他大笑:“这石洞很不错,冬暖夏凉,住一宵就走,能送些吃食来更好。” “在下这就派人准备。”洪刚说:“右面有条小溪,方便得很。” “谢谢。”符可为转身,向惑然盯着他的彭姑娘笑笑:“彭姑娘,多谢你与老花子救了我这位同伴。现在,你的梅花弩筒可以收起来了,这些强盗很讲理的,保证不会再招惹你。哦!你要赶回府城吗?” 彭姑娘射出筒内的五枝弩,丢掉筒闪在一旁。 欧玉贞亦收起匕首退开,让洪刚和黄七爷几个人出洞,让那些人救醒被她们和天涯怪乞出其不意击昏的强盗。 “我不认识路。”彭姑娘说:“和老化子在穷山恶水中追逐了三天,真辛苦。” “你们怎不追赶夜狼?”他问。 “老化子不相信夜狼走了,转回去找黄七,恰好碰上了黄七带了人往外逃,就这样追来追去,追到此地来了,无意中救了这位姐姐。天亮再说,大概有你在,这里安全得很。” “你一个年轻美丽的大姑娘,在什么地方都不安全。”他往洞里走:“当然你在外面乱闯更危险。角落里有干草,你与小贞做一个窝住一咬就好了。” “如果在你身边都不安全,天下间恐怕再也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彭姑娘毫无机心地道:“火把的烟很讨厌,熄掉两枝,怎样?” “不熄也烧不了多久。姑娘,谢谢你与老花子缠住黄七三天。” “不缠住他,你也不怕……” “不然,他们可能把我弄死在陷坑再拖上来。” 虬须大汉带了一个人,把他的包里、剑、一包从他身上搜走的随身杂物送来,还有一个食物篮、两根牛油烛。 “符兄,真不想上宾馆安顿吗?”虬须大汉道:“请相信咱们的诚意……” “我这人谁都不相信。”他拒绝了:“老兄,谢谢,这附近千万不要有人逗留,免生误会。” “符兄请放心,没有人敢和你这个妖怪接近。”虬须大汉吃笑:“你根本不是人,可怕!没有事,在下告辞,明天见。” “明天见。” 送走了虬须大汉,符可为解包里取衣裤杂物。 “彭姑娘、小贞,你们先吃喝,不要等我。”他带了衣物出洞走了。 回来时他像换了一个人,大袖子水湖绿色博袍,除了仍可看到裂痕的嘴唇,已看不出三天苦难所留下的痕迹,出现在姑娘们面前的,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并多了一份潇洒飘逸的气质。 两女已将食物摆好在食篮盖上,彭姑娘困惑地打量着他。 “你真是歹徒们闻名丧胆的邪剑修罗吗?”彭姑娘用不相信的目光注视着地:“怎么可能呢?你看,你像不像一位富贵人家的豪门子弟?” “我有说我是邪剑修罗吗?”他在一旁席地坐下:“要想把事情办好,像洪刚那种野人似的装束,是决难成功的。进食吧!我得好好睡一觉。” 一宵无语。 早膳后,洪刚亲自带人送他们出山,直送至铁汉岭外,指明东西路途方殷殷道别。 他们是向西走的,西面四十里就是壶口关。 他在一处三岔路口止步,路旁竖了一根将军箭,上面指向东北的一端刻着:至虹梯关九十里。 “在下改走虹梯关。”他向彭姑娘说:“不送你了,姑娘珍重。” “符兄。”彭姑娘迟疑地道:“你们真的不需要帮助吗?就两个人去闯青云庄?” “是的。” “加我一把剑,如何?我是当真的!” “姑娘,这一来,令姨父天外流星訾大侠,不传侠义柬找我算账才是怪事。” “胡说……” “事实如此。”他打断姑娘的话:“如果姑娘肯相助,那就请将这里的事向令姨父说明经过,以免令姨父听信陈庄主的一面之词,声援青云庄。” “我会办到的。”姑娘道:“我这就赶回去。” “那就谢谢你啦!珍重再见。” 彭姑娘不胜依依地目送他与欧玉贞的身形去远,方喃喃自语:“我相信他一定有正当的理由找云裳女史,我一定要说服姨父不过问他与青云庄的纠纷。”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里是兖州府阳谷县的安平镇,当地人称之为张秋镇。从南行百余里,便是已经干涸了的水浒梁山强盗窝。 青云庄在镇西五六里,地当至阳谷大道的南首。 江湖怪杰天涯怪乞是近午时分到达阳谷县城的。 不落店出朝阳门,沿大道风尘仆仆奔向青云庄;远在五里外,便可看到路南半里外高大的庄门楼。 半里长的笔直大道衔接官道,比官道还要宽阔。 陈家是当地的大地主,百余年前便是本地的大家族,庄中建了五六十楝房舍,真算得上是钟鸣鼎食之家。 距岔路口还有里余,便看到三名巡捕从庄道折出官道,策马驰向安平镇。 “糟了!夜狼比我早到。”他不安地自语:“陈老兄既然借助于官府,那么,他收容云裳女史的事是真的了,我该怎么说?他如果肯把那女妖打发走,就不会求助于官府。看来,我老化子恐怕无法说服他了,难道他居然与夜狼这种江湖蟊贼也有来往?” 好大的一家青云庄! 从庄门伸向大厅的驰道,足有一里长,演武场设有各式各样练功的器械,自石担石锁至规模宏大的梅花桩,一应俱全。 从昨天起,青云庄突然发出了戒严令,戒严的理由是将有不明来历的武林高手前来寻仇,全庄的子弟如非必要,严禁外出;鼓楼上升起了五色旗,白天是旗号,夜间是灯笼,以牛角传声相辅,外敌不论从那个方向进入,皆可从鼓楼传出的信号指挥拦截。 天涯怪乞一走进通向庄门的大道,便被庄门楼的了望发现了,三名中年人及时越过吊桥,在桥头迎接来客。 老花子是江湖名人,在里外便被庄中人判明了身份。 他受到热烈欢迎,几位老朋友把他请至大厅,主人已先一步降阶相迎,客套一番,宾主欣然升阶入厅。 庄主北地一剑陈若天,年约五十开外,国字脸红光满面,留了三绺须,狮鼻海口,双目神光炯炯,威严之中透着八分和蔼慈祥,不愧称为当今的武林风云人物。 双方分宾主落坐,仆人献上香茗。 老花子的包裹不让仆人们取走,就搁在自己脚下,已明显得表示出随时可以告辞的意思。 “老哥哥风尘仆仆,似是经过长途跋涉。”陈庄主欣然说:“三年不见,老哥哥精神更旺健了。听说老哥哥近来在河南行道,可曾与天外流星訾兄把晤?” “是跑了好些路。”天涯怪乞笑笑:“你知道,訾老弟福寿双全,在家纳福从不过问外事,老花子却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讨厌鬼,怎敢登门自讨没趣?倒是在山西碰上了他的爱徒,是彭家的小姐。人不错,武功也到家;年轻嘛,免不了管管闲事。她追逐在河南杀人劫财、逃向山西仍沿途做案的夜狼冯浩,帮了老花子一点忙,可惜仍然被那恶贼逃掉了。” 他一面说,一面留心察看陈庄主的神色变化,提到夜狼冯浩,陈庄主脸上毫无异常。 “夜狼冯浩?这家伙十几年曾经在山东做了几次案,被泰山三义赶得上天无路,捣了他的秘窝,起出了他全部家当,足有数万赃藏,从此便销声匿迹、据说已伤重毙命,怎么在河南山西做案?”陈庄主泰然地说:“恐怕不是他吧?老哥哥看清了他?” “没看清,追到山西,从他的朋友口中证实了他的身份。老弟,你不认识这个人?” “没与他照过面,听说这恶贼白天从不在人前露面;据泰山三义说,这恶贼长相倒是挺不错,但却天生长有两颗獠牙,又尖又利,做案必定伤人,又贪又狠。” “恐怕他已逃到贵地附近了。” “真的?哼!他最好不要在敝地三县附近做案。” “那可不一定。”天涯怪乞说。“老弟,听说过江南双艳这两个妖女吗?” “听说过,但最近几年,已经没有人提起她们啦!” “云裳女史白如莲呢?”天涯怪乞直攻核心。 “兄弟听说过,从未谋面。江南的风月场中,有些名姬附庸风雅,会一些琴棋书画,便以女史称谓来抬高身价。据兄弟所知,那女妖其实并没有真的吃过风月饭,原是一个豪门的歌姬,长得很美。对,她也失踪十几年了,最后有人见到她,好像是在金陵。咦!老哥问这些妖女,有伺用意?” “查证一件困惑的事。”天涯怪乞苦笑道。 “与兄弟有关?” “看贵庄戒备森严,颇不寻常。”天涯怪乞另起话题:“是不是有麻烦?” “前天晚上来了夜行人,轻功之佳,武林罕见。”陈庄主脸上有了怒意:“闹了半个更次,最后寄刀留束,从容远遁,兄弟咽不下这口气。过惯了太平日子,敝庄真也该提高警觉了,必须乘机磨练磨练,也会会各地的友好。” “没有线索?” “没有。” “柬上说些什么?”天涯怪乞追问。 “只有八个字:人不交出,小心狗命。” “交什么人?” “谁知道呢?这简直是兄弟平生所受的最大侮辱。这狗东西一定会再来的,不来便罢,来了,哼!” “唔!疑问重重。” “老哥哥是否听到什么风势?不是途经敝地和兄弟叙旧的吧?”陈庄主惑然问,若有所悟。 “请坦诚回答老哥哥的话。”天涯怪乞正色道:“老弟真不知道云裳女史和夜狼的事?” “老哥哥,兄弟以人头保证,所知的刚才已经告诉老哥哥了。”陈庄主凛然说:“这十几年来,皇上经常南下巡幸,每次都经过这附近,兄弟为避免引起朝廷的注意,几乎闭门谢客,根本不敢外出闯荡。夜狼和云裳女史这种小人物,兄弟还不屑去注意他们呢!” “老哥哥相信你。看来,是黄七那狗东西存心嫁祸,那该死的东西大概是活腻了。” “谁是黄七?” “是云裳女史的师兄,鹰爪神钩黄永胜,在山西名号颇为响亮。” “我听说过这号人物,所知有限,他……” “老弟先不要打岔,老哥哥说完你再说。事情是这样的……”天涯怪乞将在山西与符可为见面的经过说了,并说出自己心中的怀疑,符可为可能就是邪剑修罗。最后说;“除了黄 七有意嫁祸之外,另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云裳女史可能掩去本来面目,隐身在尊府避祸。因为江宁劫案那件事实在闹得太大了。老弟只要清查全庄的女人,看那些人是最近十年来到贵庄的?只要用点心机,不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这些狗东西该死!”陈庄主拍案大骂:“邪剑修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凭什么敢来向我索人?岂有此理,哼!他来好了,他好大的狗胆!” “老弟……” “就算兄弟查出云裳女史的下落,兄弟也不会告诉他。老哥哥,你就别管这件事了,他如果敢踏入青云庄一步,我必定埋葬了他。”陈庄主暴怒地大声叫嚷。 “老弟千万不可激动,事关老弟的声誉,必须冷静应付。邪剑修罗不是不讲理的人,在无凭无据之下,他是不会向老弟用非常手段的……” “让他用非常手段好了。”陈庄主愈说愈火:“我同样会用非常手段对付他。这家伙吃了几年粮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老哥哥请留驾三五日,看兄弟怎样打发这种不知自量的狂妄之徒。” 天涯怪乞心中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面对激怒的陈庄主,他更不敢将符可为的武功如何可怕说出来,以免引起陈庄主更大的反感和好胜的念头。 天涯怪乞留下了。 同时,陈庄主立即进行查证的大计,详查十年来入庄的女人;其中包括三少庄主的新婚妻子在内,虽则陈庄主的三媳只有十六岁,而云裳女史已是快四十岁的徐娘。 这也难怪陈庄主太过小心,因为据传说,云裳女史的易容术已臻化境,在江湖有千百化身,不难安排假身世制造合情合理的身份。 这件事进行得很慢。 因为十年来,来来往往的长工家眷数目相当多,陈家的子侄数目也不少,买丫头请仆妇娶媳妇数目可观,要追根究底真不是短期间可以办妥的事。 口口 口口 口口 当晚二更初,一个黑影从庄东的泄污水小沟爬出庄外,消失在黑暗的田野里。 而潜伏在庄东的小溪旁的一个黑影,也悄然隐去。 这个黑影已来了三晚,每晚都潜伏在同一地方。 五六里外,便是安平镇(秋张镇)。 迤西一带的西街,便是本镇的商业区,百十家商号,百物齐全。 从青云庄潜出的黑影,消失在东昌客栈的后院里。 西街的街口,也就是运河码头。 由于这一带日渐淤塞,南面的沙河每年带来大量的泥沙,往昔的盐船和漕舟,皆以本镇为起卸停泊的大站。 目前已每下愈况,盐船和漕舟皆改在东河县码头停泊,秋江镇已失去往昔的繁荣,但行走运河的小型舟船也偶或在此地停泊。 一艘小舟溯河而上,近午时分泊在了秋张码头。 一个英俊潇洒的书生,轻摇描金折扇,飘逸地踏上码头。 后面一位年约花甲的老苍头,带了一位书僮,一背行囊一背书簏,随在书生身后往镇里走。 小舟半个时辰后解缆返航,邻舟的舟子打听出这艘船是从济南来的,客人送到空船放济南,不用等候书生回埠,老汉和书僮是随船下放的。 东昌客栈是本镇颇有名气的老店,东主骆海招徕有术,把客店装璜得雅俗共赏,旅客大部份是些有身份的人。 这位书生一落店,便博得店伙们十分好感。 因为这位自称尹群玉的书生不但待人和气,没有盛气凌人的公子少爷恶习,而且出手大方,赏给清理房间的店伙十两银锭。 这间店内有套房上房,一天宿费含膳费仅一两银子,是本镇最贵的一家。 东昌老店的掌柜叫吴风,二掌柜是吴风的妻子吴焦氏秋娘,专负责接待女眷。 秋娘年已四十出头,她的大闺女吴玉珠将近年华双十,偶或充作乃母的副手,在本镇艳名四播,极为出色。 双十年华的美丽闺女还没有婆家,难免招惹闲言闲语。 但吴风是个老实人,半百年纪已是老态龙钟,平时沉默寡言,八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与他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妻子活跃情形比较,一天一地形成强烈的对照。因此,对那些风言风语,从不放在心上;对那些成群结伙追逐在爱女身侧的惨绿少年,从无抱怨的意思 店占有三间门面,右首是食厅兼茶坊,不但卖茶卖酒,也经常有从济南来的卖唱者在座助兴,客人比住店的还要多,成为本镇最好的消闲处所。秋娘母女除了招呼旅店外,经常在食厅张罗;说难听些,她们好像在招蜂引蝶。 书生尹群玉第一次出现在食厅,立即引起小小的骚动,他那丰神绝世的仪表,吸引了所有食客的目光。 未牌时分,不是进食的时光,店伙对住店的客人,当然要热诚些,将书生引至临窗的雅座。 “公子爷请坐。”店伙拖出条凳客气地说。 “先沏壶茶来。” 店伙躬身应是。 茶来了,人声一静。 吴玉珠出现在后厅口,荆衣布裙,但掩不住颜色,眉目如画,胸部饱满小腰一握,巧笑倩兮艳光四射。 她手捧漆花托盘,一壶两杯,袅袅娜娜沿过道缓步而来,有如捧花龙女,成为全厅廿余位茶客目光的焦点。 “公子爷请用茶。”她笑盈盈地说,声如黄莺,放下茶具替书生斟茶:“我叫吴玉珠。” “呵!好艳丽的一朵牡丹花。”书生禁不住喝采:“姑娘,谢谢你。” “哟!尹公子,你客气。”吴玉珠媚笑如花,媚眼儿流露出绵绵情意,大大方方的在横首坐下:“公子爷,你是捧我呢?抑或是损我?” “当然是赞美你呀!姑娘在这里照应,有多久啦?” “三年。”吴玉珠不假思索地说:“从济南跟爷娘来的,东主骆爷是家父的好朋友。公 子爷也是从济南来?” “是的。” “在学?” “读书不成,学剑也不成;好在我志不在圣贤,不必三更灯火五更鸡悬梁刺股。姑娘听说过济南铁佛巷尹家?就是南原西首的那一家?” “哦,听说过,济南有六位靠河工起家的富豪,尹家是其中之一。” “对,天下间有两种人可以称富,治黄河的河督,管盐的盐务。姑娘如果回济南,小生必尽地主之谊。” “公子爷光临小镇,有何贵干?” “游季札祠,回程时顺便在东河买些真阿胶。有朋友需真正的阿胶治痼疾,在阳谷反而买不到真品,听说东河可以用重价收购。” “东河也买不到真品,都是用死马皮熬制的。去年闹旱灾,熬胶的河井水深不及尺,有不少人为争井水打破头,那来的真胶?吃了不但病好不了,可能把命都送掉。公子爷如果想买,我替你想办法,如何?” “真的?那就谢谢你啦!” “但……公子爷,货真,价可是……” “我知道,真品一两换一两金,小生愿以五两金换一两。”他一面说,一面取出翻金荷包,打开往桌上一倒:“折银是一比六,请姑娘代购五十两真阿胶。” 所有的食客,皆被桌上的珠光宝气楞住了。 六颗指大的滚圆珍珠,几块镶金宝石,几件翡翠小饰物,七八张银票。 他信手打开一张,口中喃喃:“一千两。” 念完放下,又打开另一张,笑笑递给吴玉珠。 “够了。姑娘,能在三天内办妥吗?” “两千两,常丰银号的即期庄票。”吴玉珠念出庄票数字,并不感到惊讶:“三天尽够了。哦!公子爷相信我?” “小生相信你,也相信东昌老店。”他收拾荷包:“另五百两作为姑娘的花费。哦!这颗珠子的成色很好上 正的南海珠,珍贵处在它的圆上 无瑕疵。” 他将一颗珍珠递至吴玉珠的眼前,含小懊她察看。 “还好。”吴玉珠点点头,眼中毫无惊讶的神情,似是司空见惯:“找到识货的,足值三万金。” “玉珠姑娘,你不识货。”他笑笑:“京师中某些大员的妻妾,经常以珠粉作晨餐,作珠粉的珠没有这颗一半大,价钱是两万金,供珠的人是苏州姓石的,他一年最少也赚百万金以上。姑娘的芳名是玉珠,这颗珠很小,姑娘拿去玩吧!” 食客议论纷纷,不知那位仁兄突然冒出一句:“败家妖孽!” 他不加理会,将珠往吴玉珠手中一塞,连包珠的绒布也递过,收紧荷包带。 这瞬间,他看到吴玉珠注视着那位发话的人,凤目中冷电一闪即没。 那位发牢骚的食客却组匆会账走了。 “公子爷,谢谢你啦!”吴玉珠的目光回到他脸上,粉颊纷起无限风情的醉人微笑:“改天,我置酒谢你。来,我替你添菜。” “谢谢。”他喝了一口茶站起:“我要到季札祠走走,看挂剑草是不是已被游客拔光了?” “其实挂剑草药效有限,我可以送你一些真正的青州刘烬草,那可是真的起死回生圣药呢!走,我陪你到季札祠游玩。” 两人一走,食厅突然人声鼎沸,咒骂声此起彼落。 青云庄中,正忙得不可开交,盘查女人身世的事闹得鸡犬不宁。 随着时光的飞逝,警戒随西沉的日色而加强。 天一黑,庄内外断绝了正常的交通。 次日,陈庄主的武林朋友陆续赶到,官府里的朋友也从暗中帮忙,眼线遍布,搜寻夜狼与邪剑修罗的踪迹,当然也留意疑似云裳女史的女人。 青云庄群雄毕集,彻底的封锁网已布置停当。 疑似邪剑修罗的那年青人休想进入,云裳女史也休想出去;尽管陈庄主并不相信云裳女史真的藏身在庄中。 秋张镇当然受到严密的监视,过境的江湖人如果身份和来踪去脉交代不清,必定受到表面客气,但骨子里强硬的盘诘;拒绝合作的人,必定自找麻烦,来路不明的人皆不敢逗留匆匆过境。 风暴在蕴酿,陈庄主对付疑似邪剑修罗的年轻人之决心表外无遗;搜寻云裳女史以表示自己清白的努力,获得侠义道朋友的热烈支持,远道的朋友纷纷先后赶来相助。 第三天,也就是天涯怪乞答应符可为暂缓发动的最后一天。 阳谷和秋张两地,侠义道朋友布下了重重警戒网,其中有几位高手过去曾与邪剑修罗打过交道,希望能先一步与邪剑修罗接触见机行事。 陈庄主的声誉甚隆,而邪剑修罗的口碑却并不甚佳。 侠义道一些立场超然的人,衷心希望邪剑修罗不要踏入青云庄的势力范围,以免引发不可收拾的武林风暴。 东昌客栈安静如恒,从运河码头来的旅客,依然一如往昔进进出出;正当的旅客通常不会受到武林人的骚扰。 午后不久,两位巡捕带了两名中年人,踏入东昌的店堂。店堂旅客进进出出,隔壁的食厅中已经有旅客进膳,有些仍在喝茶聊天。 骆东主和吴掌柜夫妇,谦恭地上前迎接。 不怕官,只怕管。 捕房的人光临,开客店的怎敢不巴结。 “张爷李爷好。”吴焦氏笑吟吟地招呼:“请堂屋里坐,请!” 张巡捕未加理会,瞥了食厅一眼。 食厅中,尹姓书生的桌上摆满了酒菜,十余种菜肴,有些还未动箸。每次他都叫来十余种菜肴,但吃起来有如小猫进食般吃得很少。 “你们不必招呼。”张巡捕挥手说:“我带两位朋友四处看看,有事再找你们。哦!今早贵店来了两男一女,从船上下来的。” “是,张爷。”骆东主欠身答:“两位男客一姓訾,一姓彭,女客是彭姓客人的妹妹,现住……” “他们呢?”张巡捕截住话头问。 “在二进……哦!他们来了,一定是要午膳。” 厢廊踱出两位廿五六岁左右年青人,高大雄伟一表非凡。后随的是穿劲装、刚健婀娜的美丽小姑娘。 三人不知店堂发生了什么事,仅有意无意地瞥了两位穿公服的巡捕一眼,举步向食厅走。 “诸位请留步。”张巡捕伸手虚拦,目光凌厉地落在小姑娘的身上:“诸位从何处来,来本镇有何贵干?” “从河南来,准备在此地访友。”那位姓彭的年轻人沉静地说:“请问诸位有何指教?” 张巡捕用目光向两位中年人询问,两位中年人同时摇头,表示不是所要找的人。 “小姑娘穿一身白。”另一位李巡捕不识趣强出头:“是不是姓白?” “怎么,你替我改姓?”小姑娘不悦地反问。 “咦!你比我还凶?可恼!”李巡捕冒火了。 “小妹,不可无礼。”彭姓年青人含笑阻止乃妹生事:“大概他们把你看成云裳女史啦!” “你难道不是?”李巡捕不肯善了。 “瞎了你的眼睛。”小姑娘大发娇嗔:“本姑娘姓彭,在河南中州……” “咦!姑娘是中州彭家的人?”一位中年人讶然接口:“姑娘可知天涯怪乞?” “半个多月前,曾与解前辈在山西办事……” “哎哟!原来真是彭姑娘,訾大侠的姨甥,失敬失敬。解前辈现在青云庄,没料到姑娘也赶来了。说起来不是外人,诸位何必落店?镇西有船,可否请诸位移至前往青云庄?” “这位大叔是……” “在下车毅,十余年前曾见过云裳女史的本来面目,因此自告奋勇,协助陈庄主前来查看。” “哦!原来是神手客车大侠。”姓訾的年青人接口:“在下訾贤。” “哦!訾大侠的长公子,失敬失敬。”神手客欣然说:“到青云庄要不了片刻,诸位这就走好不好?” “好,理该前往拜望陈庄主。”訾贤欣然同意。 众人有说有笑往店外走。 食厅中的尹姓书生向替他斟酒的吴玉珠笑笑,毫无顾忌地托住了那又白又嫩的玉手。 “谢谢。呵呵!好险是不是?”他放肆地握吴玉珠的手:“他们走了。” “什么好险?”玉珠用另一手在他放肆的大手上轻打一下:“他们是些什么人?” “他们是什么人,我一个也不认识,那两个穿公服的是巡捕错不了,他们好像在找人,找熟悉的人。看他们的神情,不会是找你吧?” “找我?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轻狂!”玉珠噘起红艳艳的小嘴,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如果你也把我看成粉头,最好少惹我,兔得有玷你尹公子的门风。” “咦!玉珠,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半真半假地道:“我的意思是见过你的人很多, 像朋友一样见见面聊聊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一定要把男女间的事弄得那么复杂吗?我不否认我有点轻狂,但轻狂是有限度的,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间恶形恶像,是吗?你我这几天相处,我曾否对你说过不礼貌的话?曾否毛手毛脚……” “你呀!不要假撇清,刚才你就捏我的手。”玉珠一指头指在他的额头上,贝齿咬着下唇似嗔似喜,那媚态真令人心荡:“总之,你并不怎么道学。少喝些,今晚有人送阿胶来,我治酒请你赏光,亲自下厨,怎样?” “我这里先行谢过。”他春风满面:“等会儿我叫店伙去雇船,明天回济南。” “哦!就走?不多玩几天?”玉珠黛眉深锁:“这样好了,晚上我们好好谈谈,雇船的事我去安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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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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