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真准时。”符可为抱拳施礼:“符某深感光彩,七爷可说给足了面子。” “好说好说。”黄七爷回了礼:“在下已经查证确实,尊驾似乎真的只有一个人赴会,你那位女伴呢?” “事不涉她,所以她未来。七爷放心好了,在下如果死在此地,不会有人替在下掉眼泪,也不会有人找你阁下替符某报仇。” “你知道就好。阁下,你找敝师妹有何贵干?” “找她证实一件事。” “什么事?” “那是她的事。” “黄某要知道详情。” “必须等见到令师妹之后,在下与她当面谈。” “如果阁下不说……” “你带来的人就会埋葬了我姓符的。” “你明白就好。” “在下的看法是,阁下如果不将令师妹的下落相告,在下同样不肯善了。看来你我没有什么好谈的,必须有一方屈服才能办事了。” “既然阁下有此看法,黄某只好成全你了。”黄七爷阴森森地说,举手一挥。 十一个人同时移动,片刻便十一方合围,形成十丈方圆的圆阵,各据一方。 符可为眼中有疑云,看清势,对方并没有群殴的打算呢!这种大圆阵根本没有围攻的可能。 这瞬间,他陡然发现自己的处境极端危险,经验告诉他,他已面临可怕的绝境。 对方根本没有和他凭艺业决胜负的打算,而是要用可怕的暗器大阵来对付他。不论他向任何一方突围,皆会受到出其不意的三方袭击和阻绝,对方却不会误伤自己的人。 十一个人皆不撤兵刃,双手贴服自然下垂,十一双怪眼皆阴森森地凝视着他,那无边的杀气,和震慑人心的强烈气势像怒涛般向他集中汹涌至而,死亡的恐怖一阵阵向他作无情地袭击。 如果他心怯,必定在这种慑人的气势下崩溃,任人宰割陷于死境。 他不是一个易于崩溃的人。 相反地,他凝神内敛,吸口气功行百脉,整个人像是一头作势扑向猎物的金钱大豹,像即将发威的猛虎,他必须冒险使用绝学克敌了。 剑徐徐出鞘,人与神意合而为一。似乎,他身外涌起一阵无形质,但可以感觉出来的妖魅气氛,一种令对方心魄发寒栗的诡异气魄,似乎烈日已失去热力,险风冷流突然绵绵不绝将这一带笼罩住了。 他面对着资七爷,黄七爷虽然站在五丈外,但依然被这种诡异不测的气魄所感动,脸色渐变,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直竖。 双方皆无意抢先行动,出现反常的奇异现象,似乎在较量谁能支持得久些,看谁在这种心神气势的搏击中首先崩溃。 久久,头上的太阳渐渐西移,时光在不知不觉间消逝,气氛更冷肃,更令人感到窒息。 右首不远处的一株向杨树上,突然传来震耳的沉喝:“这是撼魄大法,赶快发动,以免 受制!” 黄七爷一惊,神魂一震,这才发觉自己浑身冷汗,身上凉凉地,窒息的感觉压力正在增加。 五株大白杨树,共跃了十个人,急冲而上。 “砰!” 黄七爷右方的一个同伴,突然直挺挺地向前仆倒,心神终于崩溃了。 一声令人心魄下沉,令人脑门如受雷击的怪啸发自符可为口中,他人化流光逸电,身剑合一破空疾射,从黄七爷的左方一闪而过。 挡路的那位大汉,恰在他接近的前一刹那栽倒。 啸声倏没,符可为的身形亦已消失在十丈外的矮树丛中,像鬼魅般消失了。而矮树丛前潜伏在茂草中的两个大汉,却脑门挨了一击昏伏在地。 “天!这……这家伙到……到底是人是鬼?”黄七爷心胆俱裂地战栗着叫。 从树上纵落的一名道装打扮的中年人,剑隐肘后用犹有余悸的声音说:“黄施主,大劫临头,进太行山去避一避吧!希望还来得及。” 黄七爷打一冷颤,用衣袖拭抹脸上的冷汗,惊疑地问:“有这么严重吗?清尘道长,你的意思是……” “很严重。”清尘道长神色郑重:“这是传说中的玄门撼魂大法,与摄魂大法迷魂大法共称玄门三秘学。道行高的人,甚至可以役使千军万马。黄施主,与这种认作对,下场是够惨的。” “你说他……他是白莲教的……的教……教友……” “他不属于白莲教,而是玄门正宗的撼神绝技;再过片刻,你们所有的人,都会在他的心神威力震撼了崩溃,定力差的人可能永远成为白痴。幸好你们远在五丈外,所以能支持片刻,他的修为尚未修至出神入化境界。黄施主,你是不是感到他的剑气奇冷彻骨,剑身在徐徐放大、接近、压迫?” “是……是啊……” “除了恐惧压来的剑气与剑影,便是手脚不听使唤?” “是……是的……” “那就对了。黄施主,他无意将你们置之死地,他也不会放弃他要做的事,他会晚上侵入尊府,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今晚……黄施主,回避他吧!” “道长不能制他?” “不能。”清尘道长肯定地道:“只有两种奇学可以抗拒他,一是五台密宗的苦行瑜珈,一是玄门的蜕化术。贫道这点点道行,无能为力。抱歉,贫道爱莫能助,告辞。” 老道歉然稽首,默默地转身走了。 不久,符可为出现在空荡荡的庙前,远眺府城方向尘埃扬起处,那是黄七爷一群坐骑狂奔荡起的尘埃。 他脸上涌起冷森的笑容,哼了一声! 夜来了,黄家寂静如死城。 三夏初,两个黑影从庄院的右侧越墙而入,像个有形无质的幽灵,移动有如飘浮,所经之处点尘不惊。 一处屋角隐伏着两个警哨,发现黑影冉冉而来,不约而同突然冲出,一刀一剑同时抢攻, 快速绝伦,锐不可当。 两黑影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十倍,在刀剑乍合的前一刹那一闪而过。 “哎……” 两警哨狂叫,摔倒在地挣扎。 先后传出数次狂叫,每一次代表有一组警哨被击倒。 终于,两黑影直捣中枢,出现于大厅前的院阶下。 中门拉开,灯火外泄,一个青袍人出现在阶上,没佩有兵又,神色颇为从容。 “阁下来晚了!”青袍人道:“黄七爷已到太行避祸,阁下白来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符可为阴森森地道:“他既然能丢下家业不顾,在下又何必做好人?在下要放火,尊驾反对吗?” “当然反对……” “尊驾有阻止的能力吗?” “老弟。”青袍人口气一软:“阁下这样做,不合江湖道义,是吗?” “黄七爷白天布下弩筒大阵,晚上没交代清楚就一走了之,这也合乎江湖道义吗?他能不合道义,在下为何不能?除非你阁下有能力阻止,不然请不要抬出江湖道义来吓唬在下。” “老弟……” “你下来。”符可为点手叫:“在下不是讲道理而来的,你们从不和任何人讲道理,至少与太行山的强盗暗中往来,在理字上就站不住脚,阁下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掏出真才实学来打发在下走路。” 青袍人略一迟疑,然后降阶而下。 符可为一打手式,欧玉贞一跃隐入墙角。 他则徐徐后退,退至空旷处相候。 “老弟未兔太咄咄逼人。”青袍人沉声道:“无端登门胁迫,未免过份。尊驾姓符,请示大名。” “阁下,你就叫我符三好了。”符可为沉静地道:“不是在下登门胁迫,而是追查某件事的真相不得不来,不要用天理国法人情来敷衍在下。你不知道我,我也不了解你;各凭所学分强弱,了断之后再言其他。阁下,兵刃拳脚暗器,任凭阁下施展,在下候教,请!” “老弟,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他说得斩钉截铁:“在下也自知来得并不光明合理,所以迄今为止,尚未出手置人于死。目下天色太黑,交手难免有所闪失,伤残死亡在所难免,阁下幸勿见怪。阁下如果胜了,符某的事一笔勾销。” “那是当然,在下在拳脚上领教,请。”青袍人撩起袍袂掖在腰带上,双手一分,立下门户候教。 一声冷叱,符可为发起猛烈的强攻,声到人到,左手来一记云龙现爪,疾探而入。 噗一声闷响,劲风四荡,青袍人闪身避开正面,一掌拍中符可为的左小臂,快如电光一闪。 双方都是内家高手,劲道迸发,同向侧震退,移动马步重新变招进攻,拳掌飞舞中,各展所学强攻硬架,每一记皆用上了无俦真力,拳掌接触声暴起。 片刻间,似乎棋逢敌手,进退盘旋同样快速敏捷,谁也未能掌握优势,天色太黑,巧招 已派不上用场,招一发便行接触,所以活动的空间窄小,有如贴身肉搏,谁禁不起打击,谁就是输家。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怪啸,一个发如飞蓬的人影从瓦面飞掠而下,落点正好在符可为的顶门。 符可为哼了一声,身形疾闪,速度平空快了一倍,闪至青袍人的右首,顺势一掌斜挥,罡正风突然迸发。 青袍人本能地旋身挥掌急架,拍一声架住了,但这次所受的力道似乎增强了数倍,惊叫一声,被震得斜飘丈外,几乎栽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符可为到了飘落的人影侧方,抓住了光临胁下的一根打狗棍,大喝一声,向身后猛拉。 “拍!” 打狗棍突然折断,像是爆炸一般碎成寸段散飞,实心的苍竹杖不见了。 一声冷叱,符可为抢入,拳出似电耀霆击。 “噗拍拍!” 发如飞蓬的人接了三拳,整整退了十步,虽封住了三记重拳,却无法支撑下来。 青袍人到了,右手直探符可为的右背肋。 符可为大旋身,不但恰好避过雷霆一击,而且反击青袍人的左肩头,快得不可思议,噗一声掌及青袍人的颈根,有如巨灵之斧。 “嗯!”青袍人惊叫,翻身便倒。 符可为人如猛虎,折向猛扑打狗根被毁的人。 “住手!”发如飞蓬的人沉喝。 这时,两人所立处恰好位于厅门泄出的灯光下,两人的侧面被灯光照得须眉毕现。 符可为发出的铁掌,距对方的心坎要害不足三寸,但他居然能收回掌势,撤回半尺。 “你是天涯怪乞解凌风。”符可为冷笑:“居然在黑道巨擘鹰爪神钩黄永胜家中作食客,委实令人莫测高深,侠客之名可以休矣!如非今日亲自目击,在下真不敢相信尊驾是个欺世盗名之侠。” “胡说八道。”天涯怪乞怪叫:“老夫是来找夜狼冯浩的,他从河南逃来山西,在此地他失去踪迹,老夫特地前来查看,碰上你们打打杀杀,一时兴起现身亮相……” “原来如此,在下料错了。”符可为放下手道。 “哼!你小子的劲道可怕极了,毁了老夫的打狗棍……” “前辈迎头飘落,犯忌在先。” “哼!唔,能把阴司秀才一掌劈倒的人,举目江湖,找不出几个,老夫想想看,你到底是谁。” “不要管在下是谁,前辈最好脱身事外。” 青袍人阴司秀才,这时才吃力地挣扎站起,脚下仍然虚浮脱力,摇摇晃晃不易站稳。 “唔!你很年轻,在近十年来的江湖武林新秀中,有几个出类拔萃的人。你贵姓?” “解前辈,你不打算撒手不管吗?”符可为避开正题。 “唔!我天涯怪乞名列武林八绝,阴司秀才高居天下三邪之首,全不在你眼下,不难猜出你的根底……” “他姓符,自称符三。另一位女伴叫符贞。”阴司秀才有气无力地接口:“他来找黄七爷讨取云裳女史的消息。” “哦!老夫知道你是谁了。”天涯怪乞恍然:“你就是江湖上最神秘的……不,不对,据说那个人是一向独来独往的,怎会有女伴……” “你不必胡猜了,我绝不是你心中所猜的人。”符可为转变了话题:“解前辈最好不是黄永胜的门下客,不然……” 阴司秀才脸色倏变,像老鼠般溜走了,溜得好快。 “老夫只要找夜狼,那恶贼在河南做了几件血案,逃来山西避风头,沿途仍然手脚不干净,很可能躲在黄永胜的家中快活。他是云裳女史以前的姘头,经常与黄永胜暗中在江湖中做案……” “且慢!你说夜狼是云裳女史的姘头?”符可为打断了天涯怪乞的话:“你这消息是否可靠?” “当然可靠,老夫从不信口开河。”天涯怪乞撇撇嘴:“老夫肚子内的牛黄马宝多着呢!咦,怪事!这座鬼宅子好像除了一些警哨之外,全宅似乎没有九个人,黄七那些黑道朋友都躲到那里去了?” “大概上了山。”符可为道:“在下要等他,等到五更再放火。” “放火?你……” “不要大惊小怪的,我这人行事我行我素,不达目的绝不甘休。我不信黄七真的已经上了山,他还没摸清在下的底细,怎甘心情愿远走高飞?” 他进入宏大的客厅,添了四盏灯,大马金刀地在大环椅上一坐。 香风扑鼻,欧玉贞的身形倏然出现在厅中。 她在符可为耳边低语几句,符可为点点头,嘴边泛起一抹阴森的冷笑! 天涯怪乞满目疑色地凝视着欧玉贞。 “这位姑娘是你的同伴?”天涯怪乞问。 “老人家,你错了。”欧玉贞笑笑:“我只是爷的侍女。” 天涯怪乞注视若欧玉贞腰间那把装饰华丽的匕首,道:“你这把青霜匕我听说过,姑娘贵姓?” “这把匕首是我家爷赐给我的防身之物,是不是青霜匕,我也不知道。”欧玉贞信口道:“我姓符,叫符贞,老人家究竟想知道什么?” 天涯怪乞摇摇头,在厅中绕了一周,消失在东厢的甬道那一端。 “你是否已找出蛛丝马迹?”符可为问。 “是的,正如爷所料,都躲在地下秘窟。”欧玉贞轻声道。 天涯怪乞恰好由厅外回廊,两人于是不再交谈。 “奇怪!好像连内眷都失踪了。”天涯怪乞在符可为对面坐下,惑然道:“老弟,恐怕黄七和那些凶魔朋友真的上山落草做强盗了。” “地底下避兵的秘密地道很多,藏有粮水,躲三五十天决不至于缺粮,他没有躲上山的理由。”符可为冷冷地道:“要说他与太行山的强盗有交情,当然不会错,要指他通匪投匪,就太过牵强。他如果真上了山,被官府派在山上卧底的人发现,他还能立足府城?他是个聪 明人,该知道上山的利害;所以,他并未上山。” “唔!有道理……有人来了。” 后厅口门帘一掀,出来一个穿青衣八折裙中年妇人,扶着一位使女,满脸惊惶出室。 “你……你是符爷?”中年妇人贾勇问。 “没错,阴司秀才把话传到了,大嫂是……” “符爷,你是江湖名人,不能不讲理,打上门来……” “大嫂,在下不是江湖名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问题是对方是不是讲理。”他截断对方的话:“白天山神庙之会,黄七出动了三十几个人,其中有一半是山贼,另一半也是江湖上的黑道亡命,他根本就不想和在下讲理,大嫂用不讲理来责备在下,是否有失公允?” “你……” “五更三点,在下一定放火,大嫂必须有所准备。”他沉声道:“除非在下知道云裳女史的下落,不然绝不离开潞安府。” “我老花子也要知道夜狼的下落,这叫趁火打劫,哈哈哈……”天涯怪乞也在一旁助威。 “夜狼已发现有人追他,已经在昨晚离开了。”中年妇人屈服了:“云裳女史一年前还在青云庄,数千里迢迢,书信往来不便,现在还不知道在不在青云庄。” 符可为脸色一变,神色有异。 天涯怪乞也怔住了,老眉深锁低头沉思。 “大嫂,你的话,在下一个字也不相信。”符可为大声道:“青云庄名列武林三庄之一,目下的庄主北地一剑陈若愚,号称天下九大剑客之首,是此地白道的风云人物之一。云裳女史是一个武林妖邪江湖荡妇,怎会在青云庄出入?” “我说的是事实,信不信何不到青云庄打听?”中年妇人急急分辩。 “你是想赶快将在下打发走,没那么容易。” “我可以胡乱说一处地方让你去瞎找,更可以说她在四川丰都的城隍寨,与宇内四大凶枭之首的人魔合藉双修,谅你也不敢到城隍寨去送死。” “如果你真的说她在城隍寨,在下同样要去跑一趟的,人魔玄真散仙虽则令人闻名丧胆,在下却不是容易被人吓倒的人。”符可为推椅而起:“如果证明你的话是捏造的,下次,哼!这地方大概要成为瓦砾场了。记住在下的警告,希望在下不要再来贵地打扰。” 他大踏步出厅,天涯怪乞与他并肩而行,欧玉贞走在他的左后侧,真像一个尽职的婢仆。 “符老弟,这件事恐怕很棘手。”天涯怪乞显得有点不安:“陈家的人不好说话,你如果冒冒失失地登门索人,可知道后果吗?” “知道,将会引起白道群雄的公愤。” “那你……” “在下非去不可。” “老弟,到底那云裳女史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值得你万里追踪?” “那是在下的秘密。” “你们两个人去闯青云庄,恐怕……” “是去查,不是去闯。”符可为沉静地说:“如果查出确证,证实那妖女真在青云庄……” “那就去闯?” “对!闯。”符可为语气坚决,不容对方误解:“如果青云庄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在下有权把真象发掘出来,除非在下死了,没有人能阻止在下向青云挑衅。解前辈,夜狼的事你就此放弃吗?”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老夫只好另找线索。” “前辈这时转回去,很可能碰得上那恶贼。” “什么?你是说……” “到内堂,错不了。”符可为若无其事地踏入敞开的大院门:“内堂有处地道入口,通向石子河旁的地底秘窟,地底下地道如蛛网,进去搜人太危险,黄七与那些食客就躲在地底秘窟中,咱们一走,他们应该上来了。不要回头,有人跟踪,走远些再转回去,在下要从黄七的口中讨取正确的消息。” 黄宅的内堂一灯如豆,十余个武林高手陆续出现,黄七爷坐在大环椅内,怒容满面。 “该死的符小狗!”黄七爷切齿咒骂:“我黄永胜与他无冤无仇,毫无过节,他居然上门欺人,未兔欺人太甚,不杀他此恨难消。” “假如这小子真的是邪剑修罗,他一向在江湖上神出鬼没,行踪如谜时南时北,想杀他谈何容易?”脸色尚未恢复原状的阴司秀才苦笑:“黄老弟,万一画虎不成,你这里恐怕将不适于居住了。” “我要收买凶手暗杀他。” “四个多月前,青莲社接受事主委托暗杀邪剑修罗,不但事败未成,而且被他找上门来将该社山门给挑了。谁还敢接受你的委托?快死了这条心,老弟。”阴司秀才好意相劝:“与这种孤魂野鬼似的亡命纠缠,不会有丝毫好处的。哦!令师妹方面……” “夜狼冯兄自告奋勇走一趟,已经动身了。” “哦!夜狼这个人刻薄寡恩,毫无信用,怎会如此热心?”阴司秀才皱眉说。 “兄弟也感到奇怪。”黄七也大感困惑:“自从他听说姓符的来找敝师妹之后,就有点魂不守舍,对追踪他的天涯怪乞和那位管闲事的怪女郎,反而毫不在意,不知是何缘故。” “也许他与令师妹旧倩未了吧!” “不知道,他说要昼夜兼程赶往青云山庄报信……咦!” 右面的窗户无声自启,窗外出现符可为和天涯怪乞的头脸。 “到山东青云庄有两条路,一东一南。”天涯怪乞道:“往南远了些,夜狠一定往东走林卢山出彭德。他是个见不得天日的夜狼,赶夜路理所当然,他走不远的。” 左面的花窗也被推开了,彭姑娘出现在窗外,道:“原来那恶贼叫夜狼,本姑娘不相信他比真的狼跑得还快。” 十余个人大惊失色,纷纷走避。 窗外人影已经消失,黄七爷也躲入内室藏身,厅中一空。 符可为欧玉贞四夏天离开客栈,背上包里步行夜渡城关走了。 东行的路真不好走,经过太行南脉深处,鸟道羊肠,强盗啸聚其间,既没有宿站,也很少村落,数百里内猛兽出役,走数十里不见人烟。 西端,壶关驻扎有官兵;东南,玉峡关才有防盗的兵马;中间,人一进去,死活就得靠运气了。 太行山绵亘千余里,南脉以这一带最为荒僻,在这林密山高的鬼地方,任何时地皆可能发生意外。 为了行路方便,欧玉贞化装成一个小伙子,符可为则仍是一袭青袍,穿袍走山路,真难为了他。 天一亮,两人风尘仆仆赶到壶口山下,进入壶口关购置山行必须用具和食物干粮,问清去向匆匆登程。 他们要赶在夜狼的前面,必须先一步赶到山东。 东出的小道其实有好几条,以壶口关这一条比较好走些而已;因为这条路经常有兵马巡逻,所以成群结队自卫的旅客皆将这条路看成大道,的确也是到河南彰德府的大道,不至于迷失在丛山里。 东行的旅客已走了第三批,路上不时可以看到近乡的人往来。 两人在辰牌末赶上了第一批百余名结伙而行的旅客,再往前走,只有他们两个人啦!正好展开脚程急赶,不必顾忌惊世骇俗。 以符可为的估计,夜狼该已落在他们后面了。 那恶贼他虽然从未谋面,名号陌生,但听天涯怪乞的口气,恶贼不会白天赶路,很可能在壶口关附近藏匿等候天黑。 他决定必要时昼夜兼程,夜狼绝对无法比他俩快一步赶到山东通风报信。 一阵好赶,廿里绕过一道岭脊,山势逐步上升,草木已不如先前繁茂,已可看到远处一些光秃秃的山顶,他知道,再往前走,便进入了穷山恶水的鬼地方了。 前面出现三个旅客的背影,两个背了包里,一个牵了一匹有货色的健骡,三个人都带了刀剑防身。 他与欧玉贞脚下一慢,泰然而行。 近了,牵骡的人偶然转首回顾,发现了他。 “嗨!伙计,你们敢两个人赶路?”牵骡人含笑向他俩打招呼:“这一带早些天有毛贼劫路,一起走路,多你们两把创,至少可以唬住一些小毛贼,怎样?” “在下等身上银两有限,晒盘子的小贼还不屑在包裹上掇暗记。”他一面说一面与欧玉贞大踏步超越:“真带有太多的钱财,多三五把剑也阻止不了想发横财的毛贼。再说,多一双腿,赶路就会慢一些。” “呵呵!伙计,你俩这样赶路,支持不了多久的。”一名佩刀的旅客道:“走山路得心平气和稳定地走,欲速则不达。” “谢谢老兄的好意。”他俩已超到前面去了:“在下等年轻,赶一赶无妨。” 远出两里外,已看不见后面的三旅客。 降下一处山脚,前面小道一分为二,三岔口中间竖了一块木制指路牌,左面用墨写着:至潞城。右方写着:至壶关。 他俩不假思索地走上了至壶关的路。 所谓壶关,并不是指壶口关,而是指壶关县县城,弄错了就得走冤枉路。按他所知道的行程,不需经过壶关,指路牌所指的方向,半途必定另有岔道向东行。 欲速则不达,果然不假。 他与欧玉贞人地生疏,急于赶路,却忽略了这一带的古道,从不安置指路牌,而是石制的指路牌和将军箭,这有好处,不怕风吹日晒雨淋。 而且这块光滑的指路牌上的字,似乎墨迹未干。 人活在世间,如果无时无刻都必须留意每一件事物是否有凶险,那真是活受罪,活着真没多大意思。 绕过两座山,怪事!怎么路愈来愈狭窄,人迹蹄印都没有了。 两人站住了,循小径向前眺望。 唔!大概真的走错路了。 两里外好像是小径的尽头,树林前出现一座孤零零的草屋,屋前的一株大树下,拴了一头小驴。 “我去问问路。”欧玉贞道。 “不,让我去。”符可为拦住正想超越的欧玉贞:“气氛似乎有些不寻常,你暂在树林中隐伏,听我的啸声再行动。” 柴门木掩,他推开门叫:“喂!有人吗?” 草堂中空荡荡,一桌四凳,还有一些农具杂物,果真是四壁萧条,家无长物。 通向后进的甬道窄小,里面突然传出苍老的语音道:“是那一位呀?请先坐坐,老朽马上就出来。” 符可为入室,到达桌边,刚想将包里解下歇歇脚,突觉脚下一沉,心向上提。 骤不及防,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不等他有任何反应,身子已快速地下沉,直坠下四丈左右,他方能伸张手脚稳住落势,提气轻身以便着地。 幸而陷坑深有五丈,他还来得及有所反应,噗一声响,来一记平稳的三点着地。 上面,陷坑已经闭上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定下神,冷静地思索,左手在摸触下,他知道这是一座深入地层丈二见方的陷坑,底部是石层,石面并不怎么粗糙。 他感到奇怪,桌和凳为何不随同下落? 再一想,不由恍然。原来桌和登都是钉在门扇形的沉板上的,沉落至下垂状态,随即被拉升至原位,把陷坑重新封闭了。那么,沉板应该是木制的,难不倒他,只要能爬上去…… 他解下爬山索,索系有一只小五爪钩,运劲向上一抛,先试试盖口沉板再说。 “铮,”钩发出震呜,反弹下坠。 糟了!是铁板。 用手量索,高足有四丈五尺。 死中求生,他必须找出一条生路来,不能坐以待毙,那位苍老嗓音的人,可能正在设法对付落井的他呢! 解下包里,他以背部贴在墙角中,手脚并用,用壁虎功一步一步一寸寸向上爬升。 底部丈余是石层,中间是泥土墙,近坑口丈余,是用巨石粗砌的,升上并不难。 可是,摸利紧贴的坑板,他心中一凉。 是裹铁板盖,铁板的厚度泱不是普通刀剑对付得了的,千斤神力也没有借力的地方将板顶起撬松。 他试了几次,枉劳心力。 除了等死,他毫无活路。 不久,上面有了声息。 “哈哈哈哈……”狂笑从小孔中传入:“朋友,老狼冲的爷们把你等着了。你居然没跌死,很了不起!” 凭他的经验,他知道自己上了当,决不是误落在此地好汉们的可怕陷阱中,而是对方有计划地等候他落阱的。 “朋友的陷阱造得高明极了。”他硬着头皮道:“任何机警聪明的人,也不会疑心堂屋中设有陷阱,而且建造得巧夺天工,外表不外丝毫痕迹,佩服佩服。” “阁下夸奖。你姓符,真是邪剑修罗?” “姓符没错,但不是邪剑修罗。哦!大概尊驾是黄七爷的朋友。” “对,算定你要走上这条路。你那位同伴呢?” “她走叉路先走了。朋友,咱们认识吗?” “不认识,只有黄老兄那些江湖人知道你这号人物,在下从没听说过你这个人。” “尊驾打算怎办?” “把你留给黄老兄,已派人把信息传出去了。” “朋友,你们是昨天在山神庙帮助黄七的人?” “昨天只有咱们三位铁汉岭的弟兄参加了,知道你很厉害,所以要用计擒你。安心在下面歇息吧!等黄老兄到达,就可以决定你的死活了。” “朋友,可否平心静气谈谈?” 没有回音,听不到任何声息,任由他不住大声呼叫,也没有任何人回答。 他目前最担心的是,欧玉贞的安全,如果她久未接到他发出的信号,心急之下一头撞了进来,岂非又落入陷阱,连个救援接应的人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一天的干粮吃完了,口渴得十分难受,坑底的臭昧愈来愈浓。再拖下去,他还有一天干粮,但口渴早晚会要了他的命。 他试爬了两次,两次都无法撼动那沉重的裹铁板盖。 渴得好难受,肚子里冒烟,呼出来的气是热呼呼的,嘴唇已开始干裂。 两天的干粮已经消耗光,除渴之外,饥饿很快就要袭击他了。 黄七爷还没来,上面也没传下任何声息。 七八年来,他闯过无数次生死之门,也经历过无数次狂风巨浪与无穷的风险。他成功,也受过挫折,但从没尝过在洞底受饥渴煎熬的滋味,这次终于尝到了。 生死关头,勇敢的人会冷静地应付逆境的挑战,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他,使他不至于精神意志崩溃。 当他正强按心神,抗拒抽搐痛楚的胃部时,上面降下一阵奇异的香味,等他发觉不对,已吸入不少香气了,只感到头一晕,手脚一伸,片刻便失去知觉。 醒来时,他感到浑身的骨肉似乎已经崩散了,晚霞从前面的洞口映入,眼前席地坐着三个陌生人。 他终于完全清醒了。 原来身在一座内大外小深有两丈的石洞中,自己倚躺在石壁下,脚下被一条钉死的脚镣所扣住,双手分开,分别被嵌在石壁上的铁环拉住,腕部的铁扣厚有三分,用铆钉钉死,连大象也休想挣得脱。 总算不错,口不渴了,大概对方不打算渴死他,把他弄上来之后,在他肚子里灌了不少水。 “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嗓音显得有点沙哑,有气无力,但他确知自己已恢复了一些元气。 三个中年大汉正在喝酒吃肉,盛菜的陶钵放在地上,酒盛在葫芦内,削制的木薯插在钵内,用手抓大块肉往嘴里送,吃相极为粗犷。 “这里是铁汉岭,咱们都是山洞人。”那个发如飞蓬满脸虹须的人扭头向他说:“要不要吃一点?” 他这才看清三位仁兄的长像,也看出有什么地方不对。 最后,他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了。 “给在下一点肉汤。”他哑声道:“诸位大概一辈子没进过城镇。” “废话!”虹须大汉起身端来陶钵,送到他口边让他喝炖烂的鲜美鹿肉汁:“咱们经常在城镇进出,在湖州府城和泽州都混过。” “但你们白天不敢露面。谢谢,够了!不能喝太多,肚子受不了。”他倚坐得舒适些:“你们既不落草为寇,当然与太行山贼没有关连了!” “去他娘的太行山贼。”虬须大汉粗野地咒骂:“那些家伙什么人都抢,并且杀人灭口;口说忠义,做的却是丧尽天良之事。咱们是山里的流民亡命,怎能与那些强盗相提并论。不要说这些无趣的事,你也没有多少时辰可谈了。” “你说在下没有多少时辰可活了?” “对,黄七爷一来,就是你断头的时候。” “他何时可到?” “不知道,他被一个女人一个老花子追赶得上天无门,无法逃上山来。不过,大概快到了。” “如果他来不了呢?”他知道女人和老花子是谁:“老花子和那位姑娘,本来是追踪夜狼的,转而向黄七兴师问罪,他没有多少侥幸的机会。” “咱们不管其他的事。”虬须大汉说:“黄七爷送给咱们三百两银子买你的命,咱们等了他三天,一直没等到人,所以把你弄上来。今晚他再不来,明早咱们砍下你的脑袋,送到黄家了事。噢!对了,你那位同伴躲在树林中,昨天亦落入咱们的陷阱中,她不是咱们的猎物,处置你之后,咱们会放了她。” 符可为一怔,接着摇头苦笑。 “我姓符的居然落得只值三百两银子,真是可悲。”他居然笑了:“老兄,放了我,三天之内,我给你们三千两银子。” “咱们决不两边拿钱,你算了吧!这是道义,三万两也买不了你的命。” “好,你们很讲义气。”他知道重利打不动这些与黄七暗中勾结的人:“那是鹿肉吧?来几块,如何?上法场的死囚,也该有一顿酒菜是不是?” “在坑底熬了三天而不死,你是一条好汉子。”虬须大汉拎着陶钵走近,抓块肉送入他口中:“可惜咱们为了道义,必须砍掉你的好脑袋。” 他连吃了五块肉,胃不再抽搐。 再吃几块之后,精神来了。 “你们的首领是谁?”他信口问:“是不是混天王?” “你错了,混天王远在辽州立寨,距离咱们这里有十万八千里。”虬须大汉回到原处:“我已说过咱们不是强盗,只是一些有吃有喝就是良民,缺衣缺食就是强盗的化外之民。黄七爷吃得开兜得转,与混天王手下那些头领称兄道弟,与咱们这些化外之民也交情不错。真有事,混天王的人却帮不上他的忙,这叫做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们的首领叫洪刚,没有绰号;论武艺嘛!混天王不见得比他强。他带人去接应黄七爷,你会见到他的。” “在下真希望能快点见到他。喂!再来两口肉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