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美云的大胆放荡,在府城是颇为令人侧目的。 一些真正有礼教的子弟,连正眼也不敢注视她。因此,她出入江汉老店,没有人觉得奇怪。 符可为一反往昔的习惯,不再请她进入客房,在客院的小厅和她品茗。 小厅不时有店伙走动,她也就不敢百无禁忌。 “你酒醒之后不辞而别,我耽心死了,曾来客店找你未果。”她的关切神情,的确出于内心的流外:“幸好老天爷保佑你无恙,这两天你到何处去了?” “我怕在清风园闲事的那个女疯子来找我,所以在民宅内借住躲藏了两天。” 符可为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不再说些挑逗性的话,神情也不再流露风流昧。 “不会了,她们已经走啦!”她有点得意,显得兴奋万分: “所有的人都走了,武昌终于天下太平。那女疯子并非为了你我而闹事,而且不是真的疯子。” “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 “我不相信她真的走了,所以……” “你的意思……” “我得走,远走高飞回京都,所以我不敢再随你去见你的兄长了,我已经要永霖去结账啦!” “哎呀!玄伟,你不要怕……”她花容失色,一听即将被她俘获的心爱情人要走,怎不芳心焦急?不再顾忌旁人的目光,一把抓住了符可为的手: “那女人不是疯子,她是向杜家追索仇家的武功高强女人,与你我无关,她不会再找你我了。玄伟,听我说……” “美云,你冷静些,听我说。”符可为打断她的话,轻拍她的手背正色说:“我是一定要走的,我知道你喜欢我,这几天相处,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可是……” “玄伟,我知道你已接受我的情意……” 符可为温柔的拉开她的手,保持距离。 在抵达武昌,按计划追查徐堡主父子前,事先对武昌的情势有深入的了解,利用宫美云接近宫家的计划早就订定的了,所以符可为按计行事,一直就利用这位荡女,不曾动过感情,没有情那有爱存在? 宫美云的热情和欲望,投错了对象。 “我是一定会离开的。”符可为脸上毫无笑意: “提早而已。宫姑娘,希望你今后不要再浪费你的生命了,一个女人,不断追求情欲终非了局。” “咦!你……” 宫美云一看他的神情不对,接触到他冷森的眼神,不自禁的发出惊讶的叫声。 “你宫家有财有势,可能你还没发觉,这种手段获得的财势,得来容易散的也快的。你很美,很迷人。 青春美貌是你的财富,时间却是你的仇敌。财富是会消散的,仇敌会永远跟着你。一旦你的美貌退色,青春也只能是一首低吟的挽歌了。我是京都人,不会在这里共享情欲之欢,那种误人害己的事,做了我会后悔的。” “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这些老掉牙的劝告,纯粹是胡说八道。”宫美云爆发似的大叫 “如果我不让你走呢?我一定可以办得到。” “你办不到的,所以你好来好去让我走。” “你……” 宫美云情急转怒,伸手急扣他的腕脉。 符可为知道对方的心意,及时缩手推凳而起。 “你并不聪明。”他微笑说: “连那位武功高强的女疯子,也奈何不了我。对一个男人用强,真是愚不可及。请回城去吧!小心春秋会的人把你带往镇江,送入扬州的花花世界。” “咦!你……你怎么知道春……春秋会?” 宫美云大吃一惊,张口结舌像是中邪。 “所以我说你并不聪明呀!” “我……我恨你!”宫美云突然尖声大叫,扭头向外跑:“原来你是春秋会的人……” 语音摇曳,逐渐去远。 “主人,准备就道吗?”厅外出现扮成老汉的煞神,怪声怪腔请示:“把她吓跑了?” “女人。”符可为摇头苦笑,举步出厅:“可有消息?” “是乘船走的。”煞神说:“金蛇洞有部份人,已经迫下去了,应该是以玉树秀士为目标,与我们无关。” “我们也追。”符可为下了决定:“春秋会的人也是乘船走的,两者之间上定有某些干连,虽然并没有走在一起。” “如果他们在半途打起来,可以省掉我们不少事。” “也可能半途化敌为友。徐堡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在中原实力不足,他可以不计较玉树秀士临危遁走的仇恨,转而借助春秋会撑腰。所以咱们如果追上去,很可能与他们两方的人拼老命,必须特别小心。” 口口口口口口 九江是鄱阳湖地区物产的集散地,商贾云集,市面非常繁荣,同时亦是地方的要冲,水陆交通的枢钮。 在这里侦察几个老江湖的行踪,倍感困难,人生地不熟,更是难上加难。 花非花、银花女煞和煞神都是老江湖,可是以往不曾来过鄱阳湖地区。 符可为更是精明的江湖猎食者,经验更是丰富,但也对鄱阳湖地区陌生,在这里找不到朋友帮忙。 欧玉贞已往曾来过九江地区,青莲社的山门在庐山,她经常返回述职;但干杀手的,人际关系大多单纯。 因此,亦无朋友帮忙。 最后,符可为想起了鬼剑左亮这位江湖怪杰,他与青莲社社主决斗时,鬼剑曾担任公证人。 鬼剑左亮虽已在家纳福,但对江湖事务仍然关心,符可为总算得到徐堡主、玉树秀士以及金蛇洞那些人的行踪。 那三批人,都是坐船下放的。 这天晚膳时分,五人在客店的食厅进食,气氛显得不寻常。 食厅食客稀落,店伙们乐得清闲,没留下店伙照顾,这间客店的旅客都是些有身份的人,都各自在住房内进食,食厅很少有人光顾。 “徐堡主父子,今后的藏匿处将更为隐密,要找他不是易事,但我非找到他不可。”符可为打破了沉默: “但我不急,天网恢恢,他躲不掉的。明天,我们就在此分手,小妃和小贞的家都在杭州,可结伴返家等侯消息。 小玲虽然单身,但浪迹江湖终非了局,何不与她们结伴赴杭州,过一股清静的日子?至于……” “看样子,你也不会带我去侦查了。”煞神大感失望。 “不,我要……”花非花急忙接口拒绝。 “你一定要回杭州。”符可为坚决地说: “我这一走,可能一年半载也毫无头绪,我不希望你们参予搜寻,再走漏风声,可能永远找不到这天杀的杂种了。 你是我恩师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肉,小贞和小玲,我亦视之为手足:屠前辈就如我的长辈,我不愿意你们发生任何意外,否则我心难安。” “你怎能将是非恩怨一肩挑?”花非花气急道:“徐家父子与我们均有命债待算,你没有理由不让我们参予搜查。” “爷真正的用心,我明白。”欧玉贞伸手在桌下拉了花非花的衣襟,并向银花女煞和煞神施了个眼色: “一来他是爱惜我们,二来追查的人一多,行动就比较不自由,而且易外风声。咱们理应体验爷的苦心,以免影响他侦查行动。 屠叔,你亦是没有家累的人、何不与咱们一起返杭州?那儿的景色宜人,适合你养老呢!” 花非花和银花女煞,都是聪慧之人,煞神更是个老人精,如何看不出欧玉贞的暗示,心知她说这番话必有特殊用意。 “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但你得随时将行踪传给我们,以免我们悬念。”花非花神情十分勉强答应。 “没问题,我一定会留下行踪讯息。” 符可为大喜,他并未瞧见欧玉贞向三人暗示。 “如此甚好,我可以在杭州修心养性了,说不定我这煞神的绰号,亦就此而消失了。哈哈哈……”煞神开怀大笑。 口口口口口口 所谓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羊。 所以野心家们重视权势。 小者,结帮组会,集合一群己命,就可以任所欲为。大者,招兵买马,退可割据一方,进可打江山夺社稷,君临天下。 春秋会崛起江湖为期甚短,但会主神力金刚刘世杰,雄才大略,颇有远见,以半公开的旗号发展实痢毕明一暗,挥阖自如,果然群豪乐于加盟,短期间形成恶性膨胀,赫然以江湖未来霸主自居,成就裴然。 发展顺利期间,立威最为重要。 所以对于不利于春秋会的事故,事不论大小,皆须全力以赴,连鸡毛蒜皮小事也设法扩大释馑,以收杀肌蚌猴的功效。 副会主被人赶杀得落荒而逃,那还得了! 固然有许多高手名宿不敢招惹金蛇洞的人,但人多势众又何所惧哉?何况有些人想出人头地,以打倒高手名宿为目标,向高手名宿挑战,不论成功或失败,身价都会陡然上升,何 乐而不为? 讯息传抵镇江山门,会主神力金刚刘世杰起初难免迟疑,但禁不起一些心比天高的爪牙起哄。 最后认为机不可失,毅然发出紧急召集令,决定向金蛇洞的人兴师问罪,而且有志在必得的决心。 如果能毁灭金蛇洞,或者迫金蛇洞的人求和,那么春秋会的地位,必定平地一声雷震惊江湖,等于是向未来江湖霸主的地位定下根基。 紫虚散仙的声誉地位,比目下的天下四大庄的庄主,以及九大剑客还要崇高好几倍,连武当和少林的掌门人,对这位散仙亦尊敬有加。 春秋会敢向紫虚散仙兴师问罪,即使失败,声威也会因此而大振,难怪刘会主敢不顾后果,召集精英全力以赴。 口口口口口口 徐堡主并不知道符可为曾经到达武昌,化名为柯玄伟找他。 玉树秀士更是一无所知,两人都无意中逃过大劫。 徐堡主如果真的志在逃匿,何需潜入中原找地方躲藏?他可以在山西任何一处偏僻角落藏身,更可以逃出边墙做大漠强盗。 他借武昌府宫家藏匿,把宫家的安养院作为他的联络中心,暗中派出爪牙至各地朋友处,处理他存放在中原的大批财物,也暗中打听符可为的下落,毁堡之仇,誓在必报,随时都准备有所行动。 可是中原的朋友,根本没听过符九这号人物,谁也不知符九是老几。 经玉树秀士一闹,徐堡主心虚撤出宫家,事后证实玉树秀士并非为他而来,便动了利用春秋会的念头。 春秋会人手众多,不难查出符九的底细。 玉树秀士也想利用徐堡主,当务之急当然是对付金蛇洞的人。至于对付符九,那是日后的事。 所以当这两批人在大江中无意碰头时,起初几乎起了冲突,好在玉树秀士机警,将前来武昌的事故说了,因此不但没大打出手,反而因共同利害一致,又结为同盟。 如想获得,当然必须先付出。 船离开武昌的次日,他们便发现有可疑的船只跟来了。 目下双方的人手都不够,决难应付金蛇洞的人;因此不敢在九江附近靠岸,事先在偏僻处派出爪牙,另行雇舟将信息传出。 徐堡主所派的爪牙,是往湖广走的,船沿大江上航,沿途通知各埠的朋友,加快前往南京会合。 玉树秀士的信使往东北走,并另派爪牙走陆路先期赶到南京香堂,从南京将信息传往镇江山门,一天一夜便可传达。 风雨欲来,暗潮汹涌。 口口口口口口 符可为聪明反被聪明误,认为徐堡主志在藏匿。藏匿的人必定失去主动,没有主动攻击力量,因此放心大胆把身边的人遣走,自己一个人寻踪搜迹方便些,人少也可以避免走漏风声。 估计错误,就必须付出错误的代价。 他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古训;以为徐堡主父子根基已毁,志在藏匿,身边不可能 有人手可用。 他更没料到,徐堡主与春秋会勾结联盟。 孤家寡人,消息不够灵通是必然的事。 在九江送走了煞神等四人,一声珍重,后会有期。 他们四人是当天从水路走的。 他却在九江耽了一天,第二天亦雇船下放。 现在,他平空生出寂寞的感觉。 在武昌,他利用宫、杜两位姑娘接近宫家,希望能查出徐堡主的藏匿处,有如处身在温柔乡中,公子风流,佳人冶艳,相处无限缠绵,享尽人间艳福。而现在,又回复孑然一身,重新浪迹天涯,为自己的追缉大事而奔波。 花非花也是年青貌美的姑娘,天生丽质,比宫、杜两位浪漫千金,高上不知多少品,而且还是师兄妹的关系。 可是,他一直对花非花保持距离,感情始终不能进一步融洽,虽则他已感觉出花非花对他的情意。 也许,他的潜意识中,对花非花的骄傲自负的个性,隐藏着不以为然的排斥感。 至于欧玉贞和银花女煞两女,自从跟在他身边后,以往那种冷傲的性格均已消失无踪,犹如变了个人似的,一切都以符可为为中心。 人长得美艳绝伦,又温顺听话;因此,符可为将她们视作妹妹,既爱又怜。虽然她俩的年岁与他相差无几。 怀着不稳定的情绪,他亦雇舟下放。 口口口口口口 这天傍晚时分,符可为出现在江宁镇。 这是南京外围三大镇之一,距南京约六十里左右,设有巡检司衙门,是颇有名气的大市镇。 北面廿余里,便是扼南京上游咽喉的大胜关。 大胜关本来没有税务司的衙门,江宁镇也没有。 但十余年前朝廷派出税监直接抽税之后,这两处地方都加设了税站。一竹一木都要加倍征收税。 结果大胜港与江宁镇码头,客货船都不敢停靠,市面萧条,人丁大量外流,百姓们都到南京混口食去了,留下来的大多是富户。 结果,江宁镇附近成了走私亡命的活动区。 符可为一身江湖浪人打扮,在悦来客栈落店。 流水簿上登记的姓名是符玄。 对面的一家店铺,是一家小食店,食客稀稀落落。 一个水夫打扮的大汉,进入食店,来至一桌已有三个食客的座头迳自入座,桌面上有他原来使用的碗筷杯匙。 “怎样?”坐在上首的彪形大汉问。 “一个跑单帮的。”水夫说:“颇为雄壮,但看不出特色。” “有进一步调查的必要吗?”彪形大汉颇为谨慎。 “我想不必,咱们那能将每个来江宁的陌生人,逐一追踪调查,那要派多少人手?水夫不同意继续追踪调查:“江宁船行的范束主已答应替本会调查留意,如果有发现可疑,早就会通知咱们了。” “那可不一定哦!”彪形大汉不同意水夫的看法:“调查船只虽平常,但船上的人牵涉在内,可就不平常了。金蛇洞的人,更不平常。范东主已经知道要查的船只,乘客是金蛇洞 的人,他可没有得罪金蛇洞的勇气。” “奇怪!”右首那位才目大汉转移话题: “已经好些天了,以范东主的手面广交游博来说,调查一艘中型快船的去向,该易如反掌,何况咱们提供的消息相当多,为何迄今仍然毫无线索?” “那艘船一定是躲在某处江湾深处,怎么查?”另一名暴牙大汉冷冷说:“我猜想她们也在进一步追查高副会主的下落,当然躲得十分隐密。 哦!早两天会里传来消息,说要咱们顺便侦查出现在武昌安养院的五个人,谁知道这五个人的底细?” “简直是多事。”水夫大表不满:“高副会主一些人,根本就与武昌安养院无关,凭什么要求咱们调查?何况所说的五个人线索少得可怜,见了面咱们也不认识,如何侦查?真是多此一举。” “你刚才可曾在客栈柜台查阅过那小子的资料?”彪形大汉突然问。 “未曾。”水夫回答。 “闲着也是闲着,你去查一下。”彪形大汉下令。 水夫极不情愿地推凳而起,步出店门。 找到了客栈掌柜,机巧地查阅了符可为在旅客流水簿的资料。 符可为的行囊并没交柜,水夫无法检查他携带的行李。 一个时辰后,悦来客栈多了四名陌生伙计。 口口口口口口 当水夫走向悦来客栈的店门时,店门外的驻桥广场,有两名轿夫坐在一乘暖桥杠上聊天。 “认识那位仁兄吗?”那位长了一字粗眉的大汉,向水夫的背影呶呶嘴,向同伴低声问道。 “鬼手秦豪。”另一个轿夫也低声答: “听说他投靠了某一个组合,相当受看重。这家伙十分精明机警,咱们最好少与他照面为妙,这家伙是个惹不得的人物。” “是不是春秋会?” “不知道。” “如果是,那该算是自己人……” “李兄,你可要放明白些。”一字粗眉大汉郑重提出警告:“咱们冲江湖道义,替徐堡主办事,与春秋会无关,咱们不想沽惹这些倚仗人多的强梁。徐堡主已经明白地表示,他与春秋会只是利害结合的暂时性同盟,如果咱们把该会当作自己人,以后保证没有好日子过,知道吗?” “咱们的大爷替徐堡主办事,还不是冲五千两银子份上?”另一个轿夫不住冷笑:“所谓江湖道义,你我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知道大家是同站在一边的人,是否办起事来要方便些? 徐堡主懂得相互利用的手段,咱们为何不能?大爷应该知道他们双方的事,也应该将情势告诉我们的。” “大爷有大爷的主见,咱们只管负责交办的事,不要横生枝节好不好?噤声!正主儿出来了。” 两个旅客神态悠闲地踱出店门,向街北泰然而行。 为首的人是个青衫飘飘的中年文士。 左侧的是个年轻俊秀的书生。 两轿夫相互打手式示意,先后衔尾钉梢。 青衫中年文士与年轻书生信步而行。 街上行人稀稀疏疏,有一半商店已经打烊。 “他们跟来了。”中年文士用只有身畔的人方可听到的语音说:“我猜,他们已经认出你的身份了,所以一落店便钉上我们,得特别当心。” “不可能的。”年轻书生说: “我已经完全改变了外貌形象。” “问题是,你女扮男装逃不过行家的法眼。”中年文士说:“不要把敌人估计得太低,那不会有好处的。” “姨,你却又把敌人估得太高了。” “是吗?经过武昌的失败,姨的胆量愈来愈小了,我宁可高估了敌人,而不希望估低了重蹈覆辙。”中年文士说: “盈盈心性未定,做事冲动,所以回川西请援人手为由,由你一呜叔等人伴送回去,你一向稳重,头脑冷静,可别做出糊涂事来呀!” “姨所指的是………” “是指武昌那位冒充斯文的假书生。”冷姨轻叹说:“清风园望月楼地窟中一句戏言,你怎能当真?你对他了解多少?他带着一群男女随从,隐藏身份,浪迹江湖,究竟是为了什么? 目下,他又化名符玄,扮作浪人来江宁,谁知他又要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耽心……” “他与他的那些随从,曾先后两次救了我们,姨不否认吧?”年轻书生反问。 “这……” “如果他对金蛇洞之人有所图谋,他又何必在危急之际挺身相救?甚至他可以挟恩求报。”年轻书生郑重地说: “姨的人生经验比我丰富,但江湖历练却不如我。我易容在江湖遨游四年,走遍大半壁江山,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看过形形色色的江湖百态。我敢断言,这个人对金蛇洞无害。他形诸于外的形象,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某些秘密。 从他见色不迷,以及对迷魂太岁守信不杀,可知他是一位人间难得一见的大丈夫。” “其实,我也看出他不是坏人,可是你姨爹的看法却不一样,认为他是个浮滑的浪子;那天在望月楼地窟中,他的言行使人看了不得不如此想。”冷姨苦笑说。 “他如果不如此表演,岂能顺利取得到解药?那个迷魂太岁比鬼还精……” “所以你就与他合演双簧?不识羞!”冷姨笑骂。 “事实上我已不算是金蛇洞的人了,而且是……” “而且是一位寡妇。我曾听盈盈说过,他对寡妇最爱,所以你就投其所好?”冷姨笑着接口:“你姨爹为了这件事,还嘀咕了老半天呢!” “我……” “在我们的援手未到达前,我们在暗中观察,看看这小伙子在搞什么花样?” 后面跟踪的两个轿夫,当然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口口口口口口 小径沿江岸蜿蜒南伸,这是江畔村落的通道,甚少外人行走,所经之处全是偏僻的所谓蔽地。 芦湾村,就座落在江湾的底部。 它是一座小渔村,只有三二十户人家。 西面江滨没建有码头,渔船都半搁在滩岸上,潮水上涨便浮在水面;因此低潮期间,渔船下水必须用人力推下去。 江岸长满了比人还要高的芦苇。 密密麻麻连绵如绿屏,上至江宁镇,下迄太平府绵绵不绝,蔚为奇观,也因此而形成许多人迹罕至的沼地。 江心也不时出现一些水洲。 有些已成了永久性的洲岛,有些则潮来时消失,退潮时浮现,是水禽的栖息区,也是歹徒们的藏匿处。 那些成了永久性的沙洲,不但芦苇密布,也长了一些草木,不但是水禽的繁殖区,也是私枭们的活动基地。 偶然或可看到两岸府县的巡捕,登洲作例行性的巡视。可是,从没听说过何时缉获了歹徒。 理由很简单,水军或巡捕的船,从洲东登洲,歹徒们已先一步从洲西走掉了,反之亦然,你来我往谁也奈何不了谁。 私枭的船,都是小型的快舟,靠岸便拖上岸藏入芦苇深处,即使走近也无从发现。 芦湾村就是私枭的连络站。 各式各样,各路各道的牛鬼蛇神,皆在这十余里长的江滨进进出出,各种型式的快船皆在夜间活动,白夭则拖入芦苇深处藏匿无影无踪,谁也不管他人的闲事,各有主顾,互不侵犯。 当然免不了,经常发生凶杀案件。 村东三里,便是通向太平府的官道。 往北可直达南京,往来非常方便。私货就利用官道南北运输,由有权势的人士支持,龙蛇混杂,组织颇为健全。 这天,午后不久,村东北的大树下,两个大汉不安地往复走动,显得焦灼不安。 其中之一是二郎神杨钧,长风堡的得力爪牙。 “春秋会派人约会,似乎神情不友好。”另一名大汉眉心紧皱,有点不安:“又没说出原因,口气强硬,难道出了什么变故?杨兄能猜出他们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吗?” “谁知道呢?见面就知道了。”二郎神气冲冲地说: “目下他们的部署,完全我行我素,凡事都不与咱们商量,咱们成了听命行事的走卒,只有听他们摆布了。他娘的,我要把人带到大胜关与堡主会合,不想留在此地再看他们的脸色了。” “堡主已经答应他们,先办他们的事。”大汉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你把人带走,堡主会责怪你的。他们会向堡主施压力,以拒绝帮助堡主搜寻符小狗那些人作报复。” “你以为他们真有履行协议的诚意?哼!” 不远处出现两个人的身形,是迷魂太岁和毒心郎君奚玉郎。 迷魂太岁黄岐伤势已愈,被符可为打得变了形的面孔也恢复原状了,只是气色仍有点不佳,往昔高高在上的神情不复存在了。 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友好,大踏步而至,似乎火气甚旺。 二郎神两个人,早已知道迷魂太岁两人的身份,一个是客卿,一个是星主,是春秋会中地位甚高的人物,颇感意外。 凭二郎神的身份地位,差得太远了,真不配与老魔打交道。 “黄前辈亲临,在下深感荣幸。”二郎神的气消了,大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恭敬地抢先行礼招呼: “在下是江宁以南的主事人,依约前来听侯指示,但不知……” “徐堡主何在?”迷魂太岁并没回礼,沉着脸问:“贵堡主应该在这附近,派有重要人员协同合作的。” “敝堡主在大胜关附近,与贵会高副会主一同行动,前辈应该知道的。”二郎神气往上冲,受不了激:“在下的身份地位,当然不能与前辈比,但在长风堡,我二郎神的地位并不低。” “好,就算你是徐堡主的亲信,你作得了主?” “应付突发事故,在下可以全权作主处理。” “好,你知道武昌所发生的事故吗?” “这……那时,在下隐身在黄石港候命,府城发生的事故,是从堡主口中知道的。” “那你就作不了主。”迷魂太岁毫不客气:“你最好传信给贵堡主,叫他赶快去见敝会主。” “为何?” 二郎神一怔,已感觉出有点不妙,可能有不测的大事故发生了。 “为何?哼!武昌传来消息,至安养院自称姓韦的五个人,冒充本会的人闹事,确是贵堡的人嫁祸惯技。哼!只有贵堡的人,才知道安养院的秘密。” “前辈请不要血口喷人……” “闭嘴!”迷魂太岁怒叱: “宫家第一次到清风园驱逐本会的人,探得虚实佯行退走。接着便派宫二小姐的姘头,再次潜入清风园折辱老夫,夺走金蛇洞被本会擒获的人质,显然也出于贵堡主所授意。 虽说过去的事,没有追究的必要,但冒充本会的事犯了大忌,本会岂能不了了之?你们合作的诚意显然别有用心,不可信任。” “胡说八道。”二郎神不再示弱,愤然吼叫: “你是见了鬼了,敝堡主一听说高副会主突然到达武昌,便匆匆撤离,示弱回避,犯得着和贵会玩嫁祸的把戏? 阁下,你最好带了确证,再去找敝堡主,你们自己去找好了,告辞。” “站住!”迷魂太岁喝住了转身欲行的二郎神,阴阴冷笑: “贵堡主根本不在大胜关,本来他应该与高副会主,陪同江宁船行的范东主,坐镇大胜港,等侯江上各路朋友传回的消息。但他今早便带了人,悄然离开了,迄今还不知去向,老夫以为他到了本地区呢!你是他的亲信,应该知道他的下落,最好带老夫去找他,不然……” “不然,你要吃了我?”二郎神咬牙说。 “必要时,我会的。”迷魂太岁狞笑,向前逼进。 以利害相结合的人,最后必将因利害冲突而决裂。 这两股自以为强大的人,表面上协议合作,其实各怀机心,各为自己的利益而各自为政,尔虞我诈,各怀鬼胎上有冲突就露出极不相容的本来面目。 二郎神虽则愤怒得七窍生烟,但毕竟心怀恐惧,猛地斜跃丈外,抢至上风拔剑在手。 迷魂太岁的消遥散,具有无穷慑人的威力,抢上风是唯一可靠的自保良方,随风飘散的毒物,决不可能伤害位于上风的人。 “你来吧!你这种下三滥的用毒前辈,如此而已。”二郎神抬起左手,指尖出现一星寒芒: “你用毒,在下用暗器,双方赌命,胜负各半,在下有勇气和你赌命,只怕你输不起。” “你的暗器还不配替老夫抓痒。”迷魂太岁傲然一抖大袖,作势扑上。 远处传来呼叫声,一名大汉飞掠而来。 “禀客卿,有急报。”大汉气喘吁吁叫喊着奔来:“十万火急。” 迷魂太岁退回原处。 二郎神则向同伴打手式,急急退走。 “什么急报?”迷魂太岁急问。 “镇上传来急报,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大汉上气不接下气急急禀报。 “混蛋!一个可疑的人,就算得上急报?”迷魂太岁冒火地说:“每天都可发现上百个可疑的人,恐怕你们都被急死了。” “那个人姓符,叫符玄。”大汉急急地道。 “符玄,那又有何可疑?” “毁灭长风堡的人叫符九,玄与九都是极数。” “天下间姓符的人多着呢!犯得着替徐堡主费心?” “这一个最可疑,如果真是这个人,他不但有徐堡主的百万珍宝,也有数十万两银子,道上的朋友,谁不想找他分一杯羹? 镇上的人已派人禀报会主,希望这里的人暂时丢下追查金蛇洞众女之事,速至镇上策应,以免被那贪心鬼捷足先登,更须提防徐堡主……” “哎呀!走!” 迷魂太岁一跃两丈,说走就走。 口口口口口口 符九搬空了长风堡的地下宝库,价值在百万以上。另江湖谣传他从江南双艳处,逼出数十万两藏银。 一两银子也可能争得打破头,百十万两银子足以引起一场战争。 徐堡主正在大散家财,以重金聘请江湖人士调查符九下落,花红高得惊人,已成为贪心鬼们追逐的目标。几乎一些姓符的武林朋友,最近都不敢公然通名报姓了,以免受到池鱼之灾。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替徐堡主奔走的人,绝大多数是冲银子份上而卖命的。 春秋会与徐堡主合作,表面的理由冠冕堂皇,骨子里仍然是为了那数十万两银子。当然,能追出原属于徐堡主的百万珍宝,那就更妙。 要想赚得那百万珍宝,就必须瞒着徐堡主,更必须先下手为强,先将人弄到手,就大事定矣! 所以春秋会的人并没把徐堡主父子当成自己人,有很多事都是瞒着徐堡主暗中进行的。 大胜关的大胜港码头区,一座空了的库房内,玉树秀士接见了江宁镇派来的传信使。 库房是春秋会的临时指挥中心,有不少人候命行动。 传信使将符玄出现江宁镇悦来客栈,已受到严密监视的消息禀明,玉树秀士将信将疑,反应没有迷魂太岁热烈,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 “长上,请速作决定。” 一名中年人看出他的迟疑,在旁催促。 “我不能因为一个可疑的人,便急急忙忙赶到江宁镇求证。”他所举的理由相当有份量:“如果这时南京也传来同样的消息,我岂不要用分身法来处理?除非证实确是姓符的小狗,我不想将这里的人撤走。” “长上……” “如果弄错了,岂不两面误事?” 对面的库房踱出了凌云燕,扮成村妇居然神似。 “我带几个人跑一趟好了。”凌云燕说,显然她已听到了信使?报的消息:“我认识他,一看便知道是真是假了。” 不远处的一排货架旁,倚柱站着一个脸色阴深,阴森森带有几分鬼气的中年人。 “高副会主舍不得走的,他要等江上朋友传回来的消息,不愿功败垂成,他深信不久后一定可以查出金蛇洞众人的消息,他的心已经全放在金蛇洞两位姐妹花身上了。”阴森中年人语中带刺:“柳姑娘,你去吧!就算是真的符小狗出现,他也不肯去的。” “留堂主,你这是什么话?”玉树秀士恼羞成怒,要爆发了。 这人是外三堂的堂主之一,大堂主阴怪留青石。 外堂堂主地位比星主高,但当然比副会主低。 这位堂主颇为自负,不怎么瞧得起玉树秀士这副会主,所以倚老卖老,语中带刺相当不礼貌。 “老实话。”阴怪嘿嘿冷笑: “副会主对金银财宝的兴趣,比女色淡薄得多。换了我,我也不会去。我对女色也有点放不开,我宁可用一座金山,换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金蛇洞那两个美女,比百万金银更值得争取。” “你……” “柳姑娘,我陪你去。”阴怪举步向外走。 立即有人跟着走…… 玉树秀士怎能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