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照,春如夏,花开满院,香传万里,异反常态,安能辨我是福是祸?
我叫武胜,年四十,俗话说人到中年难发财。
但我们村不一样,男人到了四十便是分水岭,若是开了天眼,一夜暴富不成问题。十里八乡,甚至达官贵人都会前来祝贺,京城最有名画师专门为此人作画张贴全城,大抵金榜题名也如此。
开天眼指天人自己挑选有缘之人洗净双眼,遂让其看祸福,捉害妖厉鬼,可与天人语,保一方水土安宁。
「武胜,快走,去开天眼。」外面一伙计大喊道,言语间还有点小兴奋,毕竟发财之事谁不爱。
「来了。」我平淡回道,这种事怎会落到资质平平榆木脑袋我身上,种田命难改。
走之前,爹拉住我,递我一碗药,在我耳边悄悄叮嘱道:「武胜啊,今天一定要捧着一颗敬畏之心。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一路笑到家,无论谁和你说话都不要回答记住没?」
我一口喝完,药比先前喝的倒甜了许多。我不知其意,但爹说的绝对没错照办就是。
外面熙熙攘攘,大家都穿上压箱底衣服,补丁少了许多,亲人们站在远端送行。翠枣我媳妇儿在外帮人洗脚二十三年未归,我娘走的早爹腿不便,只能一人前往。看着他们有家人陪伴,内心难免有些难过。
抬头望远方,忽见一落单人,衣着依旧破烂,甚至穿的还是茶馆工服。
「店小二。」我大声喊道。大概见到有人比我过的还惨,反而没有距离感。
店小二耳朵有些背,继续低头快步向前小跑。
他也可怜十岁那年父母双亡,听说是上山采药被老虎吃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连个渣子都没找到。
我大步跑上前轻拍他有些弯曲的脊背,打趣道:「今日你那索财老板肯放你出来。」
店小二见是我,稍微挺直腰板,义正言辞道:「当然,这可是人生大事,谁敢不放人,若是得罪天人有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笑道:「说的在理。」
一笑这店小二真是异想天开,万事皆知的天人怎会要一个破破烂烂之人。二笑,我竟也萌出这想法。
店小二见我笑,听出我嘲讽之意。但他好像不在乎,依旧做着晴天大梦,回道:「莫欺少年穷。」
我听不懂何意,只觉得他在茶馆听那些要做官的人说几句,借用过来就佯装上了,大家都说他穷苦命非要做书生,痴人说梦。今天看来,形容真对。
店小二知我不懂,直接撇开话题窃窃问道:「你说今年会出几个?」
还真做上白日梦了,我不假思索,故意放大音量道:「天人的心思哪里轮到咱们这些蝼蚁去猜,别玷污了天人。」
店小二道:「你这榆木脑袋思想封建,不过也并无道理,不过这开天眼十年才出一个,今年刚好第十年。」
这人怕是想出人头地想疯了,我到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笑话来。
我顺着他话茬回道:「十八年前,可是连出过五个,这事不好说。」
店小二眼冒金光道:「确有其事,听说你曾曾曾曾祖父曾开过天眼,你可听你爹提起,开天眼是什么感受。」
那都几百年前的事了,福到没见过多少,祸倒是全来了。如果不是曾曾祖父嗜赌也不会突然家道中落。不过只爹提起过那日曾曾曾曾祖父连喝五坛酒,差点一命呜呼。
我思索道:「大概很爱喝酒。」
店小二失落道:「真是白问你了。」
说着说着就到墩子前,这个墩子不大,一个圆形地上长满茂密白杨树,周围是藤蔓缠绕,人是进不去的,只能站在外围。
藤蔓上挂满铃铛,风一吹哗哗的响,如倾盆大雨落地碰撞之声。
在墩子前,有一张上好红漆桌,桌上摆满贡果,还有几年见不到一次的猪肉。这是各家各户每年都要凑钱买的,如是不给,那村子任何一亩地哪怕是开荒也别想种。
细看食物中央放上一柱香,村长说香断仪式正式开始,让我们好好准备准备,现在还有半柱香。
店小二瞧我一副呆样,笑道:「你这土老鳖,告诉你个秘密,村长找人算命,今年必出一个。」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我知道算命先生不会错,但是我知道又如何,也轮不上你,我。
秘密不能乱听,因为会死人的。
店小二见我皱眉沉默不语,摇摇头一笑而过,站在墩子前,闭眼嘴里念叨什么。
很快正式开启,村长拿出剪刀,在每个人衣服上划开一道口子,剪下一小块布料,放进深而大的箱子里。
随后,村长手拿铃铛不停摇晃,身后带着四人提着箱子缓慢走着,村中最有名望之人坐在箱子里,时不时往外洒布料,一边念叨一边绕着墩子走。
只听轰隆一声,村长跪地大声道:「多谢天人明路。」
其他人见状,跟着一起下跪脸贴地,嘴里念叨:「多谢天人明路。」
我在心有别有他事求道:「天人,我是个粗人不求其它,只求翠枣平安。」
突一阵强风吹得人眼睛生疼,强光乍现。
村长气如山洪喊道:「天人,开天眼。」
风停,天眼开,人眼睁。
我环顾四周,每个人表情各有韵味,有神色紧张的,怕是回去免不了一顿打;有坦然自若的,似乎早已猜到自己只是个凑数的;有哭着急匆匆跑回家的,估计是因美梦破灭,吃苦受累未来无期……只有一人突狂笑,手舞足蹈不说话,一副疯人样。细看那人正是地主家唯一之子。
真是命不同,惹人嫉妒又奈他何?命好便是底气,一生无忧,一身富贵命。
我按照爹说的保持微笑不说话。但皮笑肉不笑太过难受,于是我就想着翠枣归来日,就莫名笑出声。
归途之中,有人喜,有人忧,有人泰然,有人大哭,各有所命各自承受。
一路上有人见我,只觉奇怪。
或是疯子,或是命定中人。
开天眼即富贵,逢人知,逢人晓,改天命意难为。
爹早早在门外候着,双手倚门见我归来,颤颤巍巍向前行走,虽是笑脸相迎却内藏毒药。
我见状赶忙冲向前扶住他,笑道:「爹,不是说让你在家等着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爹拍拍我的肩膀,急忙拉我回家。
歪七八扭的木腿,四处漏洞的桌面,裂道小口的碗里盛满水,上面放置小酒瓶。
爹拉我坐在桌旁笑嘻嘻问道:「你眼睛怎么样?」
我眨巴眨巴道:「有点痛。」
爹听到这答案,顺间高兴几分道:「还有呢?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或是你从未见过的?」
我环顾四周,除了土墙上有几个小洞什么也没有。
我摇摇头,只觉得爹有些老糊涂了,怎么和那店小二一样。
爹眉头紧锁道:「你在仔细瞧瞧。」
我用力揉揉眼睛,还是没变。
爹叹口气摇摇头道:「这就是我老武家的命吧。」
我知道爹很失望,也恨自己没用无法光宗耀祖,更怕爹突然责罚,我双腿颤抖不敢动。
一阵敲门声打破这寂静,村长大喊道:「武胜在家吗?」
爹听到这声喜笑颜开,慌忙起身道:「在。」
爹瞅我一眼道:「回里屋,装睡,谁喊你都不要动,听见没。」
我照做,点点头。真是奇怪,今天的爹没有往日坏脾气,倒是冷静几分,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躺床上,静数心跳。
他们的声音飞入牢笼,如一把铁链环绕在我心头。
爹谄媚道:「村长真是不见老,越活越年轻,要不要坐下来吃一口。」
村长笑道:「莫要说了,我来是有要事,你家武胜呢?」
爹道:「在里屋睡着呢,怎么喊都喊不醒。回来直叫眼睛痛,饭也不吃。」
村长语气一沉道:「你们喝酒了。」
爹不好意思道:「只可惜都被武胜一人喝完了,我还没尝到味呢。」
村长大笑道:「这是你们老武家有福。」
爹大笑道:「那就借村长吉言。」
村长道:「带我见见你家武胜可好。」
爹自然双手欢迎,连忙请进去。
村长喊我几声,见我未应,笑道:「明日,让武胜到村东口。」
爹赶忙回道:「是,是。」
村长走了,我也松口气,骗人总归是件难事。
夜晚,我和爹摸黑夜谈。
爹喝一口茶略显高兴道:「武胜,明天到村东口,不要惊慌,最好是最后一个进。不要管前面是谁,你都要面不改色,笑着进去,别人问什么你都不要答。」
我不解但不能问,只能答道:「是。」
因为凡事记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