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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冰清2025-03-12 11:273,201

  还以为春节期间的医院会冷清不少,没想到儿童医院的门口却大排长龙,院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陈不乐的车子等了许久进不去主干道,眼看艾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林忘当机立断,抱起孩子就要下车。谁知六岁男孩儿的体重比林忘想象得还要重上许多,再加上艾伦几天没吃东西,虚弱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林忘尝试抱起艾伦走了几步,手臂的肌肉就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莫英和陈静也跟来了,见林忘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两个姥姥抢着说我来我来,一个说自己经常搬运乐器,练了一身腱子肉,另一个则说小时候在乡下帮父母干农活,几十斤一筐的苞米一手就能提起来。林忘却冲她俩摇摇头,跌跌撞撞地冲医院急诊部跑,抱着艾伦的双手箍得更紧。

   “忘忘!你快回来!这孩子,就爱逞强,回头给你的腰再闪了——”

   被林忘抛在脑后的这句呼唤,却像小飞虫一样飞进了艾伦的耳朵里。迷糊中,他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耳熟。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被唤醒,那个气氛有些微妙的午后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年前的事。也是一个冬天,圣诞和新年早已过去,可家里还是沉浸在浓浓的节日气氛中,妈妈移走了圣诞树,却留下了红色的桌布和其他装饰品。“因为中国的新年还没有到呢!”妈妈的解释让艾伦摸不着头脑。印象中,妈妈从来没和自己一起迎接过中国新年,今年却一反常态,路过中国超市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和艾伦一起贴在门板上。

   许多年以后,艾伦会明白,当时妈妈一定特别想家,他也会从课文里学到一个成语:近乡情怯。妈妈想她的故乡,也思念故乡的亲人,可却没有勇气拨出一通电话,打破近十年来自己刻意营造的疏离。

   那天下午,妈妈特意从隔壁中国留学生那里借来一个机顶盒,鼓捣了半天,才调出几个国内的频道。艾伦听不懂电视机里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语言,妈妈却看得很入迷,跟着并不好笑的笑话捧腹大笑。可艾伦却注意到,看似投入的妈妈,其实有些心神不宁,视线经常从电视机屏幕瞟向手机。

   连孩子都看出了端倪——妈妈在等一通电话,而且还是很重要的电话。下午四点的时候,铃声果然响了,妈妈赶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她的神色凝重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才接起电话。

   电话的内容说的是什么,艾伦无从得知,他只知道妈妈的眼泪一直在流,可说话的语气却和窗外树枝上挂着的冰锥一样又冷又硬。艾伦小心翼翼地凑到手机听筒旁,想听听电话那头是谁,没想到却听见了两个声音。

   第一个声音说,念念,你这孩子,就是爱逞强。

   第二个声音说,姐,你就别跟我们犟了,回来吧,回来住两天也好呀。

   后面的话,艾伦没听见,妈妈就把电话挂断了。那天晚上,妈妈的情绪很低落,晚饭也没吃几口,一个人落寞地坐在窗边,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艾伦也凑过去看,妈妈却关闭了屏幕,催着他去睡觉。

   “Mum, are we going back to China?(妈妈,我们要回中国吗?)”

   临睡前,艾伦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了妈妈一个问题,妈妈愣了愣,眉间忽然凝上了一层霜。她用中文回答了艾伦的问题,给了他一个晚安吻,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

   艾伦还记得,妈妈说了四个字——回不去了吧。他不懂这四个字是多么沉重,可却清晰地记得,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

   逞强。原来这就是逞强。艾伦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模糊中,他微微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涨得通红的脸。粗重的呼吸,暴起的青筋,咬紧的牙关,还有那对眼睛。

   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连眼神都一样坚定,一样不服输,一样“逞强”。

   艾伦缓缓闭上眼睛。现实与记忆重叠又分开,他的脑海中仿佛照下一道光束,把那些曾经看不清的角落,照得通透而又明亮。几乎是一瞬间,他认出了那两个声音——

   第一个说妈妈“爱逞强”的,是姥姥的声音。

   而第二个声音则是……

   

   排了近三个小时的队才看上急诊,可医生检查过后却说艾伦没什么大问题,嘱咐他回去好好休息,叫号喊下一个病人进屋。林忘却不肯走,她把验血报告伸到医生面前,一项一项仔细确认,问得医生都不耐烦了,直言现在的孩子“太娇贵”,一点小病,全家人都陪着上医院。

   “你看你们这儿——爸爸,妈妈,奶奶,姥姥……”医生一边说,一边乱点鸳鸯谱。被点名“爸爸”的陈不乐和“奶奶”陈静都是一愣,摇头摆手地声辩说我们不是。医生没有理会他们,“啪”的一声把报告单放到林忘面前的桌上。他耐心地和林忘解释,艾伦血检结果上的两个异常指标分别是血红蛋白浓度和中性细胞百分比,在血常规检测中一般不作为单独判断某项病症的依据,而艾伦的检测值只比正常值低一点点,这种情况回家休养即可,不需要过度治疗。至于孩子出现的胃绞痛症状,应该只是空腹喝了太多碳酸饮料导致的腹部胀气,更何况在排队就诊的过程中,艾伦的症状也已经明显改善。

   听了医生的解释,林忘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她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长气。虽然不是最糟糕的结果,可眼下的困境却尚未解决。医生也提到这两个指标如果再发生明显下降,就要考虑贫血和营养不良的情况。艾伦现在正处于儿童成长发育期,如果营养跟不上,对于身高和体质都会有影响。想到这里,林忘的眉间又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林忘低头看向怀中抱着的艾伦,也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她的怀抱似乎并没让艾伦产生抵触情绪。从进医院起,她就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候诊的时候,莫英在网上搜了许多有关绝食引发的后遗症,一条条的念给林忘听,每一条都让她心惊胆战,握着艾伦的手紧了又紧。陈静见状,埋怨莫英杞人忧天,两个人在走廊里又拌起了嘴,让本来就心烦意乱的林忘更添了几分烦躁。

   能理解她的只有陈不乐。其实从进医院起,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言语上的交流,可她的每一次皱眉,每一个微表情,他仿佛都能读懂。陈不乐平息了莫英和陈静之间的口角,面对莫英的担心和质疑,他托朋友转了几个弯,找到一位医科大学的在读博士,视频连线给莫英答疑解惑。听了医科博士的安抚,莫英虽然将信将疑,可心情却平复了许多。

   世界又安静了下来,林忘心口的淤塞感也缓解了些许,她向陈不乐投去感激的目光,可他却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找了个借口跑开了,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环保袋。他给大家买了水,还特意给艾伦选了一瓶蛋白饮料,听超市的营业员介绍,这种饮料营养价值高,多少能给孩子补充点能量。

   不知是饮料瓶上可爱的卡通图案吸引了艾伦,还是孩子真的饿极了,没等别人劝说,他抱着瓶子咕咚咕咚地就喝了起来。这是艾伦“绝食”以来,第一次在林忘面前主动进食,林忘呆呆地看着艾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口气喝了半瓶饮料,艾伦放下瓶子,脸上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林忘拿出纸巾,替他擦拭嘴角,艾伦愣愣地扭过头看向她,那一瞬间视线的交汇,不知怎么竟让她热泪盈眶。

   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刻,林忘的鼻子又酸了起来。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孩子的一次进食而心潮澎湃,她从小就要强,对自己的要求也极其严格,就连高考前的保送都没让她那么激动。自从当上了副厂长,她对未来的规划更加明确,使命感也就更强,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动摇她的心绪。可是那一刻,阳光透过窗子,洒在艾伦的身上,在他软软的小头发上,染上一层金黄。他咕咚咕咚喝完饮料,转过脸来,嘴角一咧,露出唇边一圈密密的奶泡……那个画面,在林忘看来比任何世界名画都要美。

   她忽然想起和大伟的那次对话,她问他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却被大伟嗤之以鼻。可现在她明白了,原来真正的快乐,就是陪着眼前这个孩子度过平凡而又温馨的时光,看着他健康快乐地长大。

   可是这个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吗?她目光呆滞地看着艾伦,握着他的手再一次不自觉地抓紧。艾伦好像感应到了林忘的焦虑,他缓缓地抬起头,再一次直视她的双眼。林忘害怕地闭上眼睛,她还记得那个黑夜里,在床边瞪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一座冰山,冰冷而绝望,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似乎是艾伦的声音,林忘缓缓睁开眼睛,再次对上艾伦的目光。冰山不见了。孩子望向自己,眼神里只有一片清澈。他见林忘没有反应,摇了摇她的胳膊,嘴唇翕动着,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林忘还是读懂了他的唇语。

   “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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