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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冰清2025-03-12 11:283,640

  人和人的交往,通常会有几个必经的阶段:最初相识的尴尬期、互相熟悉的磨合期、如鱼得水的甜蜜期、锋芒毕露的逆反期,最后才逐步到达一个稳定状态。林忘心里明白,艾伦正处在逆反阶段,她读过儿童狂躁症的相关文献,论文里提到逆反阶段的心理疏通是最为重要的,有的案例引导得当,最终病童成功治愈,而有的案例却以失败告终,治疗进程不得不退回原点。

   绝对不能让艾伦的病情退回原点。林忘坚定地告诉自己,因为她曾亲眼见过那个“原点”是多么冰冷而绝望。

   从医院回来以后,艾伦的情绪发生了明显的好转。尽管他还是不爱说话,可顶多算个小闷葫芦,和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情形相比,已经有了不小的飞跃。艾伦的进食也恢复了正常,林忘和陈不乐苦心烹制的邓迪蛋糕终于俘获了孩子的味蕾,失败最终止步于“六”这个数字,“七妈”大获成功。看着艾伦狼吞虎咽的样子,嘴里塞着一块,手里还抓着一块,林忘连日以来的疲倦与焦虑,顷刻荡然无存。

   “不乐……谢谢你。”话到嘴边,林忘却哽咽了起来。她知道,和陈不乐对她和艾伦的付出相比,这一句谢谢是多么微不足道。如果没有他,她很难想象会是怎样一种情况,也许早早地便放弃艾伦,甚至从一开始就打了退堂鼓。

   陈不乐咧了咧嘴,大喇喇地说了句“咱俩谁跟谁”,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他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事情解决后又立刻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些年来,林忘几乎习惯了接受他无条件的付出,仿佛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可这一次,看着陈不乐离去的背影,她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好受起来。林忘猜想,这次风波过后,陈不乐又会“消失”一段时间,直到下一个风波出现,就这样循环往复,一直继续下去。

   林忘猜得没错。从那天起,陈不乐再也没有主动出现过,她给他发消息,邀请他到家里来玩,他总是秒回,可是每次都借口太忙而拒绝。春节假期结束,“灰蒙”的新专辑录制工作重启,陈不乐和陈静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生活。林忘知道他忙,只是接连几天不见,心里竟隐约有些挂念。她的指尖在输入框停留了许久,最后只是自嘲地一笑,匆匆回复了一句“注意休息,不要熬夜”,想了想,又加上一个加油的表情包。

   

   寒假已经过去大半,去英国旅游的小诺也回来了,和艾伦连视频的时候,听说他前些时候病了,她吵着就要来看他。镜头一晃,艾伦看见手机屏幕里出现一个漂亮阿姨,搂着小诺的脖子,任她撒了会儿娇,然后笑眯眯地答应了她的请求。第二天一早,小诺就和那个漂亮阿姨一起出现在艾伦的面前。

   漂亮阿姨温柔又有礼貌,带了一大箱子的玩具和零食送给艾伦,小诺急急地从箱子里翻出一个智能儿童手表和一只猫咪玩偶,献宝似地送给艾伦。这两个礼物是小诺亲手挑选的,智能手表她也有同款,既能打电话,还能录制视频,有了它,就算俩人不在一起,也能经常打电话聊天了,还能记录生活中的点滴,拍摄成视频,和对方分享。

   “还有这个……它可不是普通的猫猫哦,是马恩岛的无尾猫玩偶!”小诺抱着一只灰色的毛绒猫玩偶说道。“马恩岛”三个字瞬间勾起了林忘的回忆,那是林念和艾伦第一次一起旅游的地方,在回国的飞机上,正是因为林忘“遗忘”了这个细节,才导致艾伦的狂躁症发作。

   果不其然,艾伦的脸色变了,他呆呆地望向小诺怀里那只没了尾巴的小猫玩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湿润了。林忘匆匆中断和小诺妈妈的寒暄,赶紧过来打圆场,没想到艾伦却从小诺手里接过了猫咪玩偶,爽朗地说了句thank you。他告诉小诺,他和妈妈也去过马恩岛,在博物馆文创店见过这只小猫,当时他就很喜欢,可是因为价格太贵,忍着没有买。

   说这话的时候,艾伦的眼神掠过林忘的脸,失神只是在很短的一瞬间,他立刻又像没事人似的,和小诺玩闹了起来。那个如飞鸟一般掠过的眼神,却如凌空一爪,抓伤了林忘的心。这一天,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格外的沉重。

   从艾伦的表现来看,他应该已经知道了真相。从医院回来后,他再也没叫过他妈妈,她也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两个人似乎都想把真相隐藏起来。这样的心照不宣,能让林忘暂时喘一口气,可心里却总是七上八下的。去日本旅游的时候,她曾在日式庭院看见过一种独特的装置,通过竹筒一端敲击石头发出的声音,来惊扰周边的野鹿和鸟雀,导游介绍说是“惊鹿”。现在的她,心里就好像藏着一个“惊鹿”,总是因为某个细节而心惊胆颤。

   艾伦似乎看出了林忘的惴惴不安。深夜,又一次陷入失眠的林忘正在客厅徘徊,小屋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艾伦有些撒娇地说自己睡不着,想让林忘读故事书给他听,不由分说便把她拉进了房间。

   小诺送的无尾猫和小熊拜瑞成为了朋友,两个玩偶肩并着肩,蹲坐在艾伦的床头,莫英送的大熊猫花花却被孩子抱在了怀里。这个细节让林忘心里一暖,她拿起艾伦书桌上放着的一本故事书,正准备朗读,不经意间发现有一页书页被折角做了标记。

   摊开故事书一看,那一页说的事妈妈带着孩子走访她过去生活过的地方,插画中的妈妈神情感动,而一旁的孩子则张着小嘴巴,惊讶地说,哇,原来妈妈以前也和我一样,是个小孩。幼稚的情节让林忘忍不住微笑,一回头,艾伦却一脸向往。

   “妈妈以前读书的地方……我也想去看看。”

   

   林忘记忆中的小学时光,是明媚而温暖的。碧天如洗,暖阳和煦,她和一群同龄的孩子在操场上、花坛边嬉戏打闹,比她小两级的陈不乐则像个小跟屁虫似的,总是跟在她的身后。

   可今天却是个阴天,乌云沉沉,好像快要下暴雨的样子。听说是校友带着孩子来考察学校,门卫挥挥手让他们进去,转身却叹了一句:都变样咯!

   是啊,都变样了——操场扩建了,崭新的塑胶跑道成为了阴天的一抹亮色;教学楼也翻新过了,白色的外墙刷成了蓝绿色。林忘牵着艾伦的手,站在本该是花坛,如今却成了孔子雕塑的广场前,心里空空荡荡的。

   二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记忆早就褪了色,林念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林忘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艾伦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赶紧吸了吸鼻子,苦笑着说自己只是有些伤感。回忆犹如幻灯片,在她的眼前一页一页地翻过,她恍然记起,林念在学校还藏了个“秘密基地”呢!

   和自己不同,她在学校总是寡言少语,人缘也不好,除了林忘这个亲妹妹,几乎没什么朋友。没人和她玩,她就和花玩,和草玩,和小动物们玩。那时候,学校里来了一只黑猫,脏兮兮的,一只眼睛还瞎了,大家都嫌弃它,只有林念每天从家里带吃的给它,拿小毛巾给它洗脸、擦身。有林念的关怀照料,小猫一整个大变样,虽然眼睛还是有问题,可毛色却漂亮极了,性格也粘人,一下子成了小朋友之间的“团宠”。林念把小猫安置在操场一角的草丛里,每到下课,总会有一群小朋友争着抢着去操场看小猫。后来这件事被学校知道了,有个老师把小猫带回了家。“秘密基地”再也听不见小黑奶里奶气的叫声,而林念也变回了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孩。

   林忘把这个故事告诉了艾伦,她用“我们”这个字眼代替了故事中林念的角色。艾伦似乎听懂了她隐晦的表达,沉默了一会儿,拽着林忘的手就往操场走。

   操场的跑道虽然翻新过,可四周的草丛还是以前的样子,林忘毫不费力地就在操场的东北角找到了曾经的“秘密基地”。她和艾伦一起拨开草丛,只听“喵呜”一声,一道黑影扑到了他们面前,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小黑猫。小猫通体黑毛,只有四只脚上带点白色,林忘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呀,这是踏雪寻梅!和我们以前养的那只一模一样!”

   回忆与现实再一次重叠,还记得从林念嘴里听见“踏雪寻梅”四个字的时候,林忘和陈不乐面面相觑,谁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林念细心地向他们解释,奶牛猫有各种各样的“诨号”,通身雪白,只有尾巴是黑色的叫“雪里拖枪”;背上黑毛,腹部以下雪白的,叫“乌云盖雪”,而眼前这只通身油黑,只有四只爪子雪白的就叫“踏雪寻梅”。

   “这是只好猫!”林念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时冰冷的眼神中,难得露出一抹温柔。小黑被领养之后,她还时常到这个“秘密基地”来,她用旧衣服做了个猫窝,旁边放了水碗和食盆,时不时从家里带点补给来替换。偶尔也有流浪猫来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可都是匆匆过客,再也没有猫像小黑那样,眼巴巴地等着她,一见到她就高兴地摇尾巴。

   眼前的小猫并不是小黑,它比当时的小黑还要小一些,还要弱一些,看起来刚断奶不久,走起路来还跌跌撞撞的。小东西虽小,却不怕人,它蹒跚着脚步走到艾伦脚边,蹭了他的裤腿两下,紧接着翻身一倒,露出了小肚皮。艾伦对小猫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他看看林忘,仿佛在问怎么办。林忘牵起他的小手,放在小猫软乎乎的小肚子上,小猫立刻伸出四只雪白的小脚爪,抱着艾伦的手就舔了起来。

   看着艾伦逐渐被小家伙俘获,一会儿摸摸它的小脑袋,一会儿戳戳它的小肚子,林忘忍不住微笑起来。艾伦把小猫抱在怀里,小猫也没有反抗,乖乖地把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胳膊上。这一幕彻底融化了艾伦的心,他低下头去,亲了亲小猫的额头,仰起脸来的时候,眼神里那一抹似曾相识的温柔,让林忘微微一怔。

   “我能……领养这只猫吗?”

   艾伦眼巴巴地望着林忘,小猫似乎也知道这是决定它命运的时刻,抬起小脑袋,用同样的眼神看向林忘。林忘嘴角一咧,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替她做出了回答。

   “你不能养猫,因为林忘她对猫毛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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