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清婉从睡梦中惊醒，一阵寒霜从半开的轩窗中刮入，少年临窗回眸一笑，衬着枝头雪花簌簌，恍若天人。
“娘子醒了？江南冬短，今春的第一场雪，可要出去走走。”
她似被迷惑般垂下脑袋，才想起崔三郎从今天开始放寒假了。
“姐姐，我要和崔浩玩。”昨天崔浩说带他去村里打马仗，他惦记一晚上呢。
洗漱绾发，换上水青色的棉袄罗裙，倒与少年竹青色的长袍相似，衣袂交叠间，倒像是情侣装。
简单用过早膳，两人连袂出门，空气冰凉，脚下雪白一片，轻轻走过，留下两道规整的脚印。
“青山一夜玉龙寒，凤林千树梨花老。？春移冬走，时光易逝。”
田清婉饶有兴趣捏着树枝在雪中涂鸦，含笑听着，暗道文人风骚。
枯枝林下，崔三郎捡起一枚红彤的枫叶，含笑的双眸凝视着碧影，恰如款款深情。
“何时依仗看南雪，我与娘子两白头。”捏着红枫的指尖微颤，泄漏少年心思。
一念间，田清婉想，她是否应娇羞垂目，收下红枫。只是……
她仰起清澈透亮的双眸，微微一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崔三郎目光一亮，宛若繁星闪烁。
田清婉勾唇，笑意越发冷淡，“富贵不易妻，腾达不纳妾，青楼歌妓不逢场，男人笑谈不贬妻。今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且看庙堂，三妻四妾，再观富商，姨娘通房，世俗皆如此，而我只求一心人。”
崔三郎嘴皮微颤，睫毛抖动，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虽然没有想过三妻四妾，但娘子竟然在女诫世俗之下想要求男子忠贞一人，想法着实大胆。
“三郎，别说你可以，誓言是男人最甜蜜的谎言，也是伤害女人最大的武器。世间文字八万万，唯有情字最杀人。人心易变，景转人非，十年后，若你千帆历尽，繁华看遍，依旧能坚守如初，洁身自好，我自是信你。”
田清婉别开脸去，不去看少年苍白的脸，褪色的红枫，踩着来时的脚印，独自回去。
她爱情是忠贞，而不是游戏。也并不因为崔三郎是她的相公而成为她唯一的选择。
不可否认，颜美，人暖，偶尔有些小心机的崔三郎让她稍稍心动。只是她不敢相信这个时代，这个以夫为天，夫死从子，三妻四妾的规则里养出的产物崔三郎。
价值观不同，信念不同，她一直拘束着自己，不敢表现。她在崔父崔母面前愚孝，妯娌前退步，没关系，损失的不过是一点钱财，她都能承受。
可是崔三郎太过贪婪，他要的，是她的心。
“三郎？”
粗壮的树后，忽然闪出一道人影，柔美少女面带气愤的走到崔三郎面前。
崔三郎收回冻僵的手，将红枫贴在里衣心上。他还是太冲动了，明明察觉她的退避和不同，却因为她的温柔而故意试探。
“崔姑娘，你怎么在这？”
崔秀扬了扬手里的黄梅，“我一早去山里摘梅花，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三郎哥哥，三嫂她刚才说不让你纳妾，她怎么可以如此善妒，你以后可是要做大官的，哪有官员不是三妻四妾，我看还是趁早把她休了吧，这样的妒妇留在家里也是祸害。”
“你为何生气？”崔三郎忽然冷脸反问。
义愤填膺的崔秀吓的噤住了声，她曾没看过崔三郎如此冷漠的眉眼，一时间，每个动作表情都含着小心翼翼。“三郎哥哥，我是替你生气啊！”
“你同样身为女子，难道愿意所嫁的夫君三妻四妾，与别的女人分享他？”
崔秀纠结的皱起眉头，“当然不愿意，可是这我也管不住啊。若是三郎哥哥，我，我是愿意的。”
崔三郎忽然一笑，摇头失笑。“世道如此，难怪娘子不愿信我。崔姑娘日后与我想见，请唤崔郎君，莫坏了崔郢的清誉，崔郢在此谢过。”
说完，挥袖转身离去，青衣冷漠。
他会用时间证明，美色与他不过是红粉骷髅，唯有娘子才是他唯一的喜欢。
“崔三郎！”
醒悟过来的崔秀气的直跺脚，恼怒的将梅花揉碎。三郎肯定是讨厌她的，她要把田清婉善妒的名声宣扬的全村都知道。
崔三郎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忽的停步。
“崔秀姑娘，从今日起，我不想在任何人口中听到我与娘子今日的谈话，否则，崔郢必会登门与崔夫子闲叙，关于姑娘的妇容妇德。”
崔秀吓得脸色蜡白，眼泪直流。就知道吓唬一个小娘子，崔三郎实在是太讨厌了。
崔三郎不再停留，他还记挂匆匆离去的小娘子呢。而田清婉这边，刚到门口，心里正惦记着崔三郎在雪地里呆久了会不会得风寒，就看见崔浩捧着挂血的脑袋回来，另外两个小的哭的黑天动地。
“怎么回事？彦儿哭啥子？”许氏对崔彦的哭声最为敏感，赶紧跑了出来，一见崔浩满头血，吓得头脑发昏，差点摔倒在地。
“俺滴乖孙，哪个杀千刀的把你打成这样，痛死俺了。”崔母平日里最疼这两个乖孙，有啥吃的都念着他俩，此时疼跟心口剜肉似的，把懵懵的崔浩搂进怀里。
“小鱼儿，别哭了，告诉姐姐是怎么一回事。”
田清婉也心疼，忙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孩拉扯过来，捏着帕子擦着鼻涕眼泪。忽然发现，小孩一边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呼，呵，额。”小孩停不住泪，哭哭噎噎说道：“是大头，他不和我玩。呼，还打我，骂我，呵，是拖油瓶，扫把星。浩哥哥，额，他帮我报仇，和大头打了起来，呼，被大头打破了头，流血了，好吓人，好疼。”
田清婉听的怒气上涌，眼眶微红。
“我没事，就流了点血。”崔浩皱着眉，惊慌的解释。
“我苦命的孩子，你瞎出什么头，打死你得了，也省的我这娘操心。”
许氏见他不疼不痒的模样，冲过去掐了崔浩几下，又将他搂进怀里，话里止不住埋怨。
“明兰，你先去请崔小大夫，我给崔浩清洗下伤口。”田清婉轻叹，崔浩是为了帮小孩，她可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