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受伤了吗?
倾凰心中一紧,无比压抑难受,却垂下眼,低声回应负岳:
“他最多受伤而已,以他的修为,应该没什么事。”
负岳人立而起,摊爪附和:
“是啊,你就应该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他根本没有受伤,只是被你直接气死了呢?”
“……”倾凰深深闭眼,不想理它。
负岳却很积极,似要极力促他们和好,再次劝说:
“你要是想去看他,别憋着了呗,对身体不好。再说了,多大点事儿啊,至于吗……”
倾凰蹙眉,有些恍惚的回想着,几个时辰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她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因为不敢去回想。
记忆有些模糊了,却像长满刺。
扎心的疼。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恍如隔世。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天之内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负岳几乎像被帝九宸收买了,喋喋不休,不肯放弃,道:
“你去嘛,有些事没必要争个谁对谁错,本来都是气话,没必要当真的吧……”
倾凰不语。
她今天的确有点冲动了。
但,她真的无法做到时时迁就、忍让他的坏脾气,尤其是这种毫无缘由的暴戾杀戮。
可如果要她回头认错,又有些不情愿……
然而,心里又忍不住牵挂着他。
纠结不已。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还是去看看吧,毕竟后果难以预料,你也不想将来后悔吧……”负岳这么懂事,简直反常。
倾凰仍然不说话。
小花花也凑了过来,拿枝叶轻轻蹭了蹭她,似乎也赞同负岳的说法,尽管是龟语。
金麻雀般的真凰虚影,慵懒停在不远处的一棵灵树上,眯眼轻嗤,声音冷漠:“呵,凡人!”
倾凰谁也不理会,试图从一团纠结凌乱的思绪中,将理智找回来。
负岳有如看透世事的智者般,老神在在,满脸深沉的重重叹气:
“好吧,其实仔细想想,他也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世上最靠谱的还是修炼和实力啊,等你潜心修炼、境界有成,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
天地广阔,时空无垠。你见过那么多覆灭、消亡,现在还记得哪一件?他们不过是云烟,是过客,都不能陪伴你,只有你自己长存……”
倾凰紧紧拧眉,心有触动,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冻得她心中刺痛起来。
负岳又道:“反正他终有一天会死,那对你来说,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分别。
就算你现在伤心,过个几十年、数百年,伤口就会愈合的。他变成你记忆深处的小小尘埃,一点痕迹都没有……”
“别说了!”倾凰双眸泛红,暗暗握拳,悲意被完全勾起。
她竟不知,向来逗比、心大的负岳,何时看得这么通透了。
它说得太可怕了,她稍稍一想,便觉得心如刀绞。
“他不一样,怎么能一样!”她心里道,却无力再开口。
——她这么多世,曾遭朋友背叛,曾遇徒弟欺师灭祖,那些痛楚,的确如负岳所言,都是已散尽的昨日烟云,唯有此刻的心痛无比真切,深入骨髓;
也曾斩七情、断六欲,无悲无喜、无心无爱,走上一条“无情道”!
但此道,终究不适合她,她没有成为不死不灭的真仙,只好放弃无情,用了很久很久,渐渐找回正常的情感。
再后来,丰富的经历让她看得很开了,养成了乐天、欢脱的性子。
死过很多次,所以她认为,活着就好,活得开心就更好了。
她当然不想让他死,也不敢想……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飞快离开了空间,要去弄清楚目前的情况。
负岳见她离开,脸上深沉之色立刻一收,四爪并用朝灵湖跑去,跃入水中,兴高采烈地蹭着另一只乌龟:
“希望主人早日和好!不然她单着,我怎么好意思秀恩爱?她要是一个不爽,非要拆散我们怎么办,对吧阿梅?”
巨大的母乌龟浮在水面,慢悠悠的冲它翻了个大白眼。
……
倾凰出现在进入空间时的地方。
四下一片漆黑。
她刚准备朝客馆掠去,却又想到,他或许不在那里了……
“颜姑娘!”一旁守候的凤卫风一般掠了过来。
是问水,满脸忧急,似有话说。
倾凰直接问:“殿下呢?”
问水连忙道:“殿下走火入魔了!被国师带回皇城疗伤了……”
就算殿下回了皇城, 他仍然很忧虑,无法放下心来。
“走火入魔……”倾凰心中阴霾顿时更深,沉默不言,思索起来。
问水心急,略一思量,忍不住问道:
“您,能不能去皇城……或者,传讯给殿下问候一下也行啊。我怕他心里憋得太难受,会……”
他满脸祈求之色。
“我会去,”倾凰低声开口,双眉紧拧,“我想想怎么去才快些。”
“……”问水找了找,无奈,“我只有一张‘定点神行符’……”
此符倒是不限人数,然而要一起去,就得身体接触。
他有些犹豫。
倾凰已经飞快取出了几件传讯灵器,专门和帝九宸联系所用。
连发数道讯息。
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她抿着唇,想起了平时不怎么用、却堪称神器的东西——并蒂莲镜!
只要两面莲镜处于同一时空,便等于建起一条无形的“时空隧道”,相互之间可以自由来去。
倾凰刚把莲镜取出来,竟有东西咕噜噜的掉出来。
看来,另一面莲镜旁边,堆了很多东西,不然也不至于“漏”出来。
她透过莲镜朝对面看去——有光,很亮!
倾凰顿时抓住了几分希望。
有光,就意味着,另一面镜子不在储物戒中。
倾凰道:“可以用莲镜过去!”
问水立刻激动起来,却道:“我先去探探。”
倾凰扬手,莲镜飞到半空,变大,像一个微光莹莹的入口。
问水跃身进去,已出现在另一面莲镜那边。
倾凰看对面没有异样,便也进入镜中。
来到彼端的瞬间,她伸手一捞,把自己的莲镜捞了回来,同时四顾周围——
有家具,应该是在屋中;
屋子很大,却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分界处整齐如刀切,极为诡异。
她所在之处明亮,却看不清暗处场景。
那里,被暗系灵术笼罩,眼不可见,动用神识也难以穿透。
倾凰很快又发现一件诡异事——问水在她不久前过来,却已不见踪影!
她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
黑暗中,一道深沉内敛而又威势无匹的气息,忽然爆开!
倾凰一怔。
这气息,熟悉,却仿佛带着丝丝魔气!
沉沉黑暗中,一双眼眸,猛的睁开,如有两道黑色冷芒迸出,极为骇人。
“殿下……”倾凰低唤,心慢慢悬起,略有不安。
笼罩了半个屋子的暗系灵术散去,被阻隔的光明,立即照进了另一半黑暗中。
不能完全照亮,却让她看清了——
帝九宸静静倚墙而坐,一身黑甲,面无表情,双手拄着一把黑光闪烁的剑。
银发和黑眸,流转出清冷光华;
他的黑甲,也像是由漆黑的鳞片构成,散发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有点点冷锐的乌光闪掠。
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眸底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迷蒙……
倾凰虽提着心,但既然决定了来看他,又已经到了面前,便绝不会退缩!
她慢慢朝他走了几步。
帝九宸唇角一勾,微微眯起眼,嗓音低沉幽凉:“你又来了……”
倾凰停住,不解。
“又”?
她之前来过吗?
站在原地和他对视,她渐渐拧起眉。
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如同新雪,眉间火色印记都黯淡不少,似要完全消失掉。
且,他见到她,并未露出丝毫欢欣愉悦,仿佛完全不在意,让她心里又是狠狠痛起来。
难道,两人真要到此为止了吗?
帝九宸深深凝视着她,始终含着微微笑意,邪气,又疏离。
他眯眸看了她许久,笑容完美无缺,低低道:
“今夜,我杀了很多人,血流成河……”
倾凰微蹙着眉,又惆怅,又狐疑。
不知他为何这般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其实,她已咂摸出了,他有时说话全看心情,根本做不得真。
深深看她一眼,帝九宸垂下眸,冷笑,低喃:
“一点反应都没有……果然,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幻象罢了,有什么用……”
他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这样便能清醒,不会再出现幻影。
倾凰略微明白了。
他以为现在的她,是他想象出来的幻象?
而且他……在此之前,被他自己“骗”过了几次?
所以这次,才如此无动于衷。
她心里忽然酸涩不已,他果然走火入魔了,竟出现幻觉。
“阿宸!”她用力喊道,大步迈前,“我不是幻象,是真的!”
她在光明中,朝黑暗走去。
帝九宸抬头,微眯着眼,望着走到面前的人儿,眸中的茫然迷蒙渐渐散去。
他敛眸,数息之后再睁眼,目光清明了几分,似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眼中幽光大盛,他伸手按住了她的双肩,又捏了捏她的胳膊、纤细腰身。
触到实实在在的肉感之后,他定定望着她,怔住,双眉紧拧,目光复杂,惊疑、伤痛、茫然、思虑……
倾凰也看着他,心脏紧缩,有种难以言说的紧张不安。
片刻。
帝九宸猛的收回手,偏过头,沉声道:“退开。”
她的心,立刻沉进冰窟。
没有想象中的拥抱,还让她退……
这意味着,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