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轿车越来越近，北茫集团特意安排支援过来的鼓号队奏响了欢快的迎宾曲，由一群青年男女组成的迎宾队伍，迅速在道路两旁站好挥舞起花束，一时间鼓乐声混杂着欢迎的口号，北茫集团大门前好不热闹。
北茫集团领导们淌满汗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人群缓缓向前走去，但廖忠良的笑脸却渐渐变得僵硬，他有些疑惑地小声问向肖国栋：“哎？这车怎么是黑牌子？”
迎着人群，小轿车降低了车速，那是一辆91年款的进口丰田凯美瑞轿车，黑亮的车身被刷洗得没有一点瑕疵，黑底白字的车牌仿佛在一套西装上打了一个漂亮的领结，点缀得恰到好处，整体的和谐性让普通人很难第一眼就去关注那小小的牌子，但北茫的领导们却是看车牌的老手，这种颜色的牌子，根本不可能是政府、企业用牌，那是标准的外资企业牌。
“大概……是领导带来的福利吧？”肖国栋看着孤零零驶来的小车有些含糊地回应，但心里已经画上了大大的问号，如果真的是上面带来的福利，哪有外商自己开车先到的道理？
迎宾队伍里的人们自然没有集团领导们的顾虑，他们继续卖力地表达热情，在花束的中央，小轿车终于停稳。郝京哲带着三厂的人绕过北茫集团有些发愣的领导们，走到轿车旁拉开了车门，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下了车，对着郝京哲众人行了一个标准的日式鞠躬礼，远处的廖忠良们脸色彻底垮了下来。
“长谷川先生，欢迎来到北茫三厂。”郝京哲在韩娟的介绍下与长谷川信的手握到了一起，大声地问候。
“郝厂长，你们的整改速度和韩娟女士的酒量一样让我惊讶啊。”
长谷川信和郝京哲开起了玩笑，场面一片温馨和谐与远处集团领导那边的冷场形成了鲜明对比，鼓乐队的头头眼尖，看出领导们脸色不对似乎是现场出现了意外，慌忙示意乐手们停止演奏。音乐声减弱，议论声渐强，即使是普通群众也看得出，轿车里走出来的人不像是传说中的领导。
站在另一处的金恩珠此时张大了嘴巴，脸色已经有些发黑，她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万万没有想到竞争对手榕森，竟然以这种喧宾夺主的方式来到了仁安的地盘。
人群中廖忠良率先反应了过来，作为一把手对这种突发事件他颇有处理经验。只见廖忠良摆出了温和的笑脸，一边大步向前，一边整理了几下衣服上的褶皱，满怀诚意地向长谷川信伸出了手。
“长谷先生，欢迎来到北茫集团。”
“感谢廖总，我姓长谷川，这次是专程来北茫三厂，与郝厂长谈合作的……”
一通尴尬地客套之后，郝京哲便要领着长谷川信去往三厂，廖忠良和肖国栋几人原本想继续攀谈，却又觉得有些不知分寸，只好象征性地嘱咐郝京哲：招待好贵客，展现集团形象等等。如果这次尴尬的迎宾在这种不算太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也许不会激起太大的水花，但郝京哲几人的背影犹在，朴旭东却健步走到了廖忠良和肖国栋的面前，义愤填膺地大吼了起来。
“廖忠良总经理，肖国栋副总经理，我想问一下，我们仁安北方分公司的高层领导，为什么要陪着你们迎接榕森公司的人？这件事必须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恐怕对未来我们双方的合作造成影响，请北茫的领导三思……”
朴旭东的突然暴起把北茫的领导们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青年，此时就像一只炸毛的公鸡，那充满愤怒的声音尖锐又高亢，顺着风传出很远。郝京哲和长谷川信面无表情地前进，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陈锋稍稍回了一下头，心里暗道：朴旭东这家伙开始有动作了。
长谷川信对于这次意料之外的迎宾非常满意，其实在榕森刚刚进入中国市场的时候，其北方分公司的主要公关对象就是北茫，两家甚至还一度合作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榕森被仁安打下了神坛，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出了位置。
为了今天，长谷川信甚至也在公司内部做足了保密工作，要的就是给仁安一个措手不及，而朴旭东那一声怒斥，简直就像大热天喝了一口冰镇可乐，无比清爽。
当然这种面子上的小胜不会降低榕森对于合作对象的要求，在郝京哲的陪同下，榕森方面的人员一路抽查了厂区环境、生产线工位设计、人员素质等等方面，长谷川信时不时地点头，让郝京哲的信心越来越足。
至于最后用来招待外宾的食堂更不用担心，那可是三厂的门面，有集团前几天支援来的全套桌椅、餐具，还有他这位厂长亲自坐镇了两天，要说还能出什么问题，郝京哲是不相信，但长谷川信那黑着的脸却让原本喜笑颜开的众人心里一沉。
在助手的示意下，长谷川信死死地盯着众人头顶，那里有一只苍蝇正在肆无忌惮地绕圈飞行。
“如果在我们的企业里出现这种东西，部门的负责人会接受严厉的惩罚。”长谷川信的视线转向郝京哲，言语冰冷，“我希望贵厂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意，而不是表面文章。”
“厂长，对不起，是我的责任，我道歉。”三厂后勤部主管诚惶诚恐地站在郝京哲身旁，深深鞠了一躬，这位主管年纪不小也算见多识广，早年经历过北茫与榕森合作的时期，对于日本人那种吹毛求疵的脾气很是了解，刚刚听说来迎宾迎来的是日本外商，主管心里就是咯噔一声，没想到最后到底还是自己分管的这一摊出了岔子。
后勤主管这一躬便没有抬起身子，食堂里鸦雀无声。
“不用这样，我们这不兴这个，”郝京哲的话打破了死寂，他站起身拍了拍后勤主管的后背，扶着肩膀把他的上半身直了起来。
“也不用急着道歉，告诉我，这个事情怎么办？”郝京哲的话让一脸懊悔的后勤主管眼前一亮，这道题他会做，这几天三厂各部门的负责人们除了干活，就是接受处理问题的标准思维方式和话术。
“首先解决问题，我会立刻派人去打苍蝇。第二是查找原因，排查苍蝇进入餐厅的途径。第三是防患于未然，把工作上的漏洞补上，避免再发生类似情况。”
“很好，去办吧。”郝京哲一挥手，后勤主管喊了一声是，长舒了一口气小跑着去布置工作。
郝京哲又坐到了长谷川信的对面微笑着说：“这就是三厂这段时间整顿的结果。在我看来，问题就像苍蝇一样，永远都会有新的出现，完美工厂并不存在，我能做到的是在不断纠错中让工厂不断进步。所以长谷川先生，您想要的是一个没有苍蝇的餐厅，还是一个懂得纠错的工厂？”
7月31号这天，整个北茫集团就像刮起了龙卷风，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那传说中的迎宾现场，小道消息更是漫天乱飞，而北茫三厂就像龙卷风的风眼：安静而又神秘。直到下班铃声响起，长谷川信的小轿车才驶出了北茫集团的大门，虽然还没有正式的消息公布，但合作伙伴意向签约仪式从三厂机关楼改到了食堂楼似乎已经说明了问题。
北茫集团机关楼廖忠良办公室里，廖忠良和肖国栋一坐一站，面色均是阴冷地看着对面，那个坐在沙发上，几小时前还在公然对他们咆哮的朴旭东。
“我希望两位领导能理解，下午迎宾的时候我们金总已经处在发怒的边缘，如果我不主动跳出来，一旦她没控制住和各位吵起来，那结果可就真的无法收拾了。冲撞了各位，小朴认打认罚。”朴旭东一改下午要拼命的架势，又换上了温文尔雅的状态。
“朴总有心了，这件事仁安、北茫都吃了亏，问题的根源都是那个郝京哲。”廖忠良虽然压住了火气，但说话还透着一股恨意。
“倔驴就算拉的磨再多也不能留，”肖国栋接过了话茬继续说道，“三厂如今有了银行和榕森做后盾，翅膀越来越硬，我估计不久之后生产那块也会起势，说实话想要压制，还真不好办。”
明明想要打压，却不知从哪入手，这也是肖国栋和廖忠良心中不爽的主要原因。看着他们有些发愁的模样，朴旭东却笑着开了口。
“二位领导先消消气，我有个问题请领导解惑，我听说‘如果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就试试解决提问题的人’不知道这句话两位领导怎么看？”
肖国栋和廖忠良微微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办公室里原本几乎凝固的气氛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又活跃了起来。
7月31号晚，兴旺巷，东北大饭店翼北分店。这是整条兴旺巷唯一保留下来的原店铺，店里店外还保持着原有的风貌，只是牌匾上增加了一行小字：铁东兴旺老味道。
小店最里面的一张小桌上摆着4瓶酒，4个菜，郝京哲和马兵面对面地坐着，脸色微红，谈笑风生，再没有了上一次喝酒彼此不服的架势。
“……这么说，三厂算是彻底渡过难关了，那恭喜郝厂长了！”马兵听郝京哲讲述了迎接榕森检查的全过程，兴奋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马兵又继续说道：“但兄弟今天这么忙还来找我喝酒，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情况了？”
“马哥这话说得外道，这段时间兴旺巷这边承蒙马哥费心，我可不相信陆铭那边只闹一次就够了，马哥私下做了多少工作，我心里有数，所以这好消息自然要和马哥分享。”郝京哲也端起酒杯回敬了一杯。
“都是分内的事，秋民这几天也跟我通了气，以后我们合作的地方可就不是兴旺巷这个小地方了，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出力。”
“没错，三厂打开了新局面，有些事也到了翻篇的时候，所以今天我约了马哥出来，”郝京哲给马兵的杯子里又倒满了酒，继续说道：“从废品站那场群架我就感觉到了马哥对我有照顾，但你又从来不说原因，今天我想问问，你和我哥郝京松是不是有什么事？”
郝京哲看着马兵，但马兵却盯着酒杯，许久，马兵拿起酒杯却没有喝，而是拿到身旁缓缓地倒了下去，啤酒坠地泛起一层厚厚的泡沫，小饭店里的喧嚣中，两个男人沉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