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咱们回去吧。”一直未语的萧郎忽开口道。
公主闻言,脸色骤变:“怎么,舍不得了?”
萧郎顿了顿,柔声道:“怎会,只是如今你身子有孕,不宜在外多逗留。”
许因适才受创太多,此刻听得有孕,我竟也无心关注。
公主笑了笑:“既是夫君关怀,那我自当依从。”
“不过,此女不洁,竟公然肖想驸马,大逆不道,理应仗刑。但念在此女乃夫君旧识,本公主便开恩,只让萧郎替我掴一巴掌便是。”
好一个大发慈悲的开恩!
我抬起头,怒瞪着公主那副轻蔑嘴脸。
我瞧见萧郎,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扬起了手。
呵!这便是当年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莫名的我竟有些好笑。
阿文扑通一声跪下替我求情,而我只是缓缓闭上双眼。
我想,今日之屈,我会永铭于心,倘哪天能翻身,我定要他们十倍奉还!
“住手!”是杨临煜的怒吼声。
我睁开眼,看着不远处提着点心盒走来,阴沉至极的男人。
一时间,红了眼眶。
“我当是谁,原是公主与驸马。”
杨临煜勾着唇,却无半分笑意,他走至我跟前,将我扶起。
公主挑眉,盛气凌人地问:“你是什么人?莫不是这黎凤儿的现任相好?”
杨临煜浑然不惧,直视她亮明身份,并给了她个肯定的回答。
杨家既为商又有官爵,在城中地位拔尖,公主自不好肆意欺压。
她蹙了蹙眉,有些不悦,但随即又笑了起来,叙起泥人之事,嘲讽他愚昧,被蒙蔽而不自知。
杨临煜拿起我手中断了的泥人头瞧了瞧,也笑了:“话说公主果如传闻恁般爱驸马,以至于看什么都像驸马,只是可惜啊,这泥人,是鄙人我。”
他将泥人小脸立在自己脸旁,对与他们看,公主笑容登时凝固,萧郎脸色亦难看起来。
杨临煜冷笑道:“公主,自古天下太平,皆有其上天子恩惠,其下清正廉洁,实事求是,百姓方可安康。”
“鄙人虽不才,却也知事未明前,不可断章,公主贵为天子之后,想来无须我多言罢!”
“当然,我猜公主定是爱夫心切,而非故意为之,我杨家素来通情达理,便不与公主计较,还望公主下次查明之后再刑罚,以免冤了好人哦!”
公主脸都气绿了,但因贵为天子之女,又不得不顾言行举止,最终只得悻悻然地带着萧郎离开。
我瞧着这一幕,想着堂堂公主也有这么屈辱的一天,心下便莫名兴奋不已。
杨临煜回身,将我拥入怀中安抚,之后将点心盒递给我,我才知原他是去给我买最爱的点心了。
杨临煜未过问我与萧郎的事,他说他看得出萧郎非君子,曾经必伤我极深。
他说有朝一日,会让其尝到应有的报应。
我隐隐期盼着。
然,一切还未开始,杨临煜便先受了挫。
那日,一波斯商人前来进货,说喜杨临煜性子,点名了要与他商谈。
初时都挺顺利,但到了翌日,却忽传出有假货的消息。
杨家素以信誉为重,从商至今从未出现这等纰漏,想来是有人故意陷害。
且陷害之人必然有些势力,否则寻常之人又怎敢动他家?
彼时皇帝最重外交,若让其知晓,自要怪责。
于是杨临煜大哥只好拉下颜面,与波斯商人私下谈和,并暗中调查此事。
波斯商人一开始态度强硬,说什么都不愿谈和,直到幕后主使现身。
那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公主与驸马。
庶几因做了万全准备,浑不惧自己会牵扯,竟正大光明的暴露出来,招显自己可遮天,不好惹的本事。
公主很是得意,说要私和,那就得拿出诚意。
她说她也不是个蛮不讲理之人,但以下犯上,实在令她不快。
故而,她要的诚意便是让杨临煜向她磕头道歉,磕到她满意为止。
杨临煜为顾全大局,只得依从。
我眼见他那样一个骄傲的男人,卑屈地跪在地上叩首,一下又一下,心中恨意便一层一层加剧。
而萧郎亦勾着唇,愉悦地欣赏着这副“美景”,让我恶心更甚。
公主没有责罚我,当然,她这是为了让我更不好过。
杨夫人疼子,知晓这一切俱因我而起,必然对我更加不满。
兼之这番羞辱,早已不仅是杨临煜,而是辱了整个杨家的颜面。
大少爷本就不赞同我与杨临煜在一起,如此一来,我与他的感情只会愈发受挫。
但幸得杨临煜坚定,即便遭了那番屈辱,仍一如既往的待我好,护着我。
可是,我却日益变得忧愁起来。
我仍记得那天之后,杨夫人对我所说的话。
她说,杨家虽待下人不薄,但择少奶奶却不同,关乎的是整个杨家的命脉。
我知道她的意思,尽管她碍于杨临煜的面,没有明说。
我出身寒门,原就配不上杨临煜,帮衬不了任何。
如今又因我,使得杨家遭受如此欺辱,就算她再爱子,也不得不慎重。
我理解她的顾虑,也知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只要有我在,杨家极可能会再次被公主拿捏。
但我就是不甘心,明明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我也是受害者。
我好不容易找到恁般爱我的男人,好不容易才有这样好的生活,凭什么要我以最坏的结尾收场!
杨临煜说会陪我一起面对,杨歆也会一直支持我二人,因此我不会放弃,我们的婚事亦未叫休。
可话虽如此,我犹是害怕某一天,他二人会弃我而去,那时就再无人护我周全。
我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恁般没安全感了,我记得曾有人说,与其依傍他人,不如让自己强大。
我何不想强大起来?
何不想将那些曾伤害我的人,都狠狠地踩在脚下揉捏,让他们卑微地向我求饶?
然命运不济,我又有何法?
故而,我很是烦心。
以至于那次杨临煜弄巧成拙,将我爹娘兄嫂接来时,我背地里冲他发了好大的火。
那是我生平以来,第一次发那样大的火,我将那些年爹娘兄长待我的不好,尽数吐与他听。
我看到他由惊愕转为沉默,遂将我紧紧拥入怀中,直至我发泄了所有的怨气。
我知他非是故意,毕竟他什么都不知情,因此,待我冷静后,及时向他道了歉。
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原他只是有过想法,但还未实施,他们便自个儿找上来了。
他顺势带来,以为我会欢喜。
然我又怎会欢喜?
若换作寻常父母,我自是巴不得他们来,可他们不一样。
他们为何来,不用想都知道。
他们从不在乎我这个谋钱工具,尽管每月,我已最大化的为家中寄奉添补。
甚至有时,家内一封信,我即要舔着脸借或提前预支。
我知道这不算什么,但我已经尽我所能去做了。
可他们依旧不满足,而今见着我找了金龟婿,又来打着“疼女”“亲家”的名号坐享其成。
真是可笑!
若真疼爱女儿,早干嘛去了呢?
那些年,他们是如何待我的,他们那些虚伪的面貌,我早已看得明明白白。
他们骗不过我。
后来,是杨临煜用钱帮我断绝了我与他们的关系。
看吧,我没说错,他们又怎会真关心我?
只要钱财到位,我便可如草芥般任意丢弃。
那一日,我抱着杨临煜哭了很久,尽管他们从不将我女儿看待,但我却曾将他们当过父母。
杨临煜被吓了一跳,以为他的自作主张伤了我,却不意我对他说了句谢谢。
我确实感谢他,要不是他,我亦无法摆脱那样的原生家庭。
很快,据婚期已不足半月。
杨临煜是愈发高兴得合不拢嘴,而我却犹为惴惴不安。
太寂静了,按理讲,杨夫人与他兄长既望我放弃,不该一丝动静也没有。
难道,当真是选择纵容了麽?
想到这里,我又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然,没过几日的九王寿宴,却成了我人生重大转折。
一切都从这天改变了……
九王宴席,皆是些达官显贵参与的。
像我这种未过门的自是不允,但杨临煜想带我多见见世面,便硬拉着我去了。
而破天荒的,杨夫人与他兄长竟都未反对。
当时我觉得奇,却并未多想。
直至进入宴中,我才知晓,是杨临煜儿时扬言要娶的堂妹顾嫣回来了。
顾家和杨家一直为世交,早前险些因顾嫣而毁姻,但因顾家突生变故,一夜没落,顾家主自此带着年幼的女儿东躲西藏。
杨临煜亦在那时起开始外游,说是游山玩水,实则大部分是为寻她踪迹。
这些俱是跟着杨临煜多年的随从偷偷告诉我的,而今顾家再次发迹,重回故里,也是前日的事。
杨夫人和大少爷是知情的,唯有杨临煜不知,想来正是为了今日。
我瞧过那顾嫣,很美,是个没心机爱笑的女子,看得出顾家主恁些年将女儿护的很好,令她仍保留了那份纯真。
她礼貌谦逊,便是知我与杨临煜有那层关系,对我也毫无敌意。
她的贵气大方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眼即知是大家闺秀出身。
反观我,好似就是个丫鬟命,及不过她万分之一,即使装得再像,亦改不了乡里性质。
也难怪,杨临煜当年会恁般喜欢她,她与他才真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杨夫人他们此番爽口答应,想来应是望我知难而退。
就连杨歆都对我说,顾嫣与二哥哥从小亲密无间,叫我莫要为此吃醋。
我内心五味杂陈,却又无可奈何。
顾嫣回归,无疑让杨临煜更为开怀,离了九王府后,他即没再陪我回去,而是跟着顾嫣去了顾家。
我虽是极不情愿,但也知若拒绝,反倒成我不懂事了。
只得默默安慰自己,旧相好许些年不见,多叙叙旧自是应该,没什么的。
可纵然这般想了,不安惶恐仍旧悬在心头,无法散去。
总觉得该做些什么了……
这不免让我想起,宴席上九王瞧我时的神情,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睛都亮了。
后来是杨临煜挡在了我身前,才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不认为九王是因我长相不错,才恁般看我,我能感受到,他透过我,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杨临煜一夜未回,我亦一晚未睡。
翌日他归后,第一时间来找我,向我解释原由,并带了我最爱的点心哄我。
我没有冲他发火,因为这一晚我想清楚了很多。
我的不安,担忧,皆因我地位低下,无权无势,从而懦弱不敢反抗。
我总将自己身心托付给另外一个人,而非让自己的内心强大。
没有计划,不敢尝试,只会令我永远被困原地彷徨,受尽思想折磨。
于是,我趁机向杨临煜打听了关于九王看我的事,我想这将可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杨临煜对我毫无隐瞒,他说我与九王最爱的那个女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原来,当年九王和皇帝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但最终那女人却选择了皇帝,册封为“淑妃”。
而皇帝恐九王惦记,给九王另择了一位佳偶,也就是九王如今的妻子。
淑妃刚晋升时,深受皇帝的宠爱,但自古帝王不专情,不过两三年,皇帝便腻了。
淑妃本以为可以与皇帝一世一双人,可最终却被负了,选择自缢来让皇帝悔恨。
皇帝有没有悔恨没人知晓,只知每年新妃贵人依旧添。
按理讲,那淑妃唯有见过之人才知面容,杨家上下自是不晓。
但杨临煜素喜游历,去得地方多了,不意正巧到过那淑妃的故乡,见过淑妃的画像,听过淑妃的传闻,自比他人多知些。
起初他并未放在心上,直至九王死盯着我时,他方忆起恁件事来。
我心中暗笑,或许,机会来了。
后来,杨临煜没有无时无刻伴我左右。
他说顾嫣告诉他,适当的距离感才会使得感情长久,如今府内无人敢欺负我,会给到我隐私自由。
我不知他这是真在用心学习,还是为了多与顾嫣独处而故意撒的谎。
不过也好,我正可有时间来打探九王行踪。
要混进九王府不易,我只能等他出来。
我用钱收买了一个王府小厮,得知九王每三月会去一趟“故春楼”,据说是当年淑妃的原出身地。
而三日后正好是他去的那天。
那晚,我乔装打扮混进故春楼,蒙着面随着老鸨与几位美妓进了九王的包间内。
一进门就见着九王大发雷霆:“本王以前不是说过,不需要给本王送女人过来嘛!”
老鸨吓得一激灵:“是是是,小的原以为最近新进了一批美人,会令王爷满意,是小人自作主张了,小的现在就走。”
我一听,暗道不妙,这好不容易能接近九王的机会,难道就白白没了?
“等等,让她留下。”
正当我一筹莫展,欲与老鸨离开时,九王忽抬起手,指向了我。
顿时,我惊喜万分,老鸨带领其他美妓走了,只余我与九王二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慢慢靠近,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九王容颜是好看的,尤其是他快到不惑的年纪,更带了一丝沉稳的魅力。
只是,在这等烟花之所,面对那样一个陌生男人,保不齐会发生些什么,心下难免慌张不已。
他将我拉入怀中,轻轻揭开我的面纱,微微一愣,但很快,脸上挂起了一丝愠怒,将我推到在地。
“我原以为你是杨家二儿子未过门的妻子,未承想,你还是这样的女人。”
“怎么,莫非杨家满足不了你,是以跑来勾引我来了吗?”
“只可惜,你不配,就算再像,你也不是她,更敌不过她分毫!”
我既敢来,即是抱着赴死的心态。
故而,我强压下心中畏惧,抬起头,冲他笑道:“王爷果是英明,这让奴婢更加确认,奴婢长相貌似淑妃。”
“可若奴婢目的不啻如此,而是想要仿淑妃,勾引九五至尊,来帮王爷夺位呢?”
九王眸子微眯,一把掐住我脖子,冷冽道:“原来你想弑帝,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时间,我有些慌了,我原以为判断失误,是故不断向他叙起,因当年皇帝负淑妃而致其自缢的事,想帮他报复。
又道九王比皇上更适合做九五至尊,不该俯首称臣,便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何不让我尝试一番?
我赴死而来,不成功便成仁!
他这才松了手,问:“你何故帮我?”
我见他语气缓和了些,舒了口气,我承认方才说的恁些话,有赌的成分在,因为我并不明确他具体想法。
不过如今看来,是我赌赢了,方才他许是将我当作朝中派来的细作故意试探。
“因为我也要复仇,我受不了随时可能被人欺压而无力反抗的日子,我要权势,要地位,要让那些伤害我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坚定地说。
“而这些,只有王爷能帮我。”
九王冷哼道:“你以为弑帝夺位恁般容易?”
我道:“容不容易我不知晓,我只知凡事得去尝试,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自不怕会失败,当然,王爷放心,奴婢嘴严,不会将王爷暴露。”
九王思忖了一阵,最终还是答应了我。
我欢喜至极,这样我即可用自身之力来复仇,不必再依仗杨临煜,拖累杨家。
之后每日午时,我便哄骗杨临煜不许扰我午休,后偷摸出门,与九王在约定地点相会。
他将他所知的淑妃行为举止,与各种细节尽数说与我听,我照他指示,一步步模仿。
我进步很快,不过十日,便将她的舞姿、举止细节、一颦一笑都效仿得极为传神。
画上淑妃清丽雅致的妆容,穿上与她相仿的衣裙,走至九王跟前,就连他都险些迷了眼,情不自禁将我入怀。
我轻笑:“王爷请自重,我是黎凤儿。”
他这才回神,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松开我。
我问我:“你今年多大?”
我回答:“十八。”
他微微点头,思绪飘然,没有再说话。
杨临煜没能察觉我的变故,因我分得清戏与真实,在九王跟前,我极力效仿,而在杨临煜面前,我仍旧是我。
很快,即要到我与杨临煜大婚的日子。
可我已无法再嫁他……
于是,我找到顾嫣,让她悄悄穿上我的嫁衣,替我嫁。
她是个好女人,亦深爱杨临煜,他二人永结连枝,最好不过。
而在他二人大婚的那天,我被送上了皇帝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