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是真的想死,她把手腕割的薄薄的肉都翻起来了,血淌的满屋子都是,当我们把她送到医院的途中她已经没有了心跳,她那张美艳的脸蛋已经成了一张白纸。
在医院里,水莲和王金海默默对视好久,然后默默走开。我默默的想:这两个人到底谁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呢?
大脚竹和魏根子像干枯的木桩坐在医院的走廊椅子上,老五睡莲和醒莲抱在一起哭,哭的泪花了脸。
我看着她们的模样想:她们也许好些年就忘掉了当年形影不离的感觉了吧?这时候又找到了吗?
当“司令”推着九莲的尸体送回家里的时候,经过二老的跟前,二老枯木般的眼神居然活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大脚竹紧依偎在丈夫的身上,好像老藤缠死木。
根子用枯树枝办的手去揭覆盖她全身的白布,“司令”抓住了他的手,沉痛的说:“爹,咱回家看吧。”
根子听话的说:“对,回家看吧。”刚要把手抽回又改变主意了,他摇着手说:“还是这会看看吧,这小妮子最不待见我,她啥时候叫我好好看过,别到家她又不给我看了。”
但是手还在女婿手里抓着,他够不到,他用足劲往前伸胳膊,但是就够不到九莲身上的白布,他就突然朝女婿狂吼:“你抓我干啥——我看看她,我看看她——”
“爹——爹——”睡莲和醒莲扑过来哭叫着抱住他。
医院里抽泣声一片。我也被泪模糊了双眼,看不清眼前晃动的都是谁了。
我突然想当年青莲可是也像今天死在医院里的九莲一样全身被白布包着啊!
他此刻想到青莲了吗……
按农村的规矩,九莲未出嫁,就跟早夭的孩子同等待遇,就是不能入祖坟,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了,还必须得当天埋。
可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司令”站出来了,他不准今天马上下葬,他要给她办葬礼,还恶狠狠的说谁要是敢阻拦他跟谁玩命。
不用说是他是王金海的代言人。
我冷冷的自语:反正有的是钱,你这是花钱买心安呐。可是,有谁知道她是你害死的呢?这就叫杀人于无形吧。
我为九莲悲哀叫屈。
九莲的尸体就放在一楼的大厅里,明天正好是双日子,她还能在家留一天。睡莲和醒莲为她守灵,她们哭的嗓子早哑了,眼泪也干了,此刻并排坐在一起发愣。
根子老两口一头一个躺在他们的床上,声息全无。
“司令”一边照看孩子一边照看着俩老人,幸亏他二小听话,只是呼呼的睡。但是更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增添了死气沉沉的景象。我看着这无声无息的活人,有一种置身在阴间的感觉。
我慌忙跑上了楼。
楼上很乱,那两个顾问房间里传出收拾行李的声音,刘文风屋里也很响。我暗暗想:怎么?这几个人要走?
原来是那两个“顾问”要走,而刘文风是准备明天给九莲做法事的家伙什。
是啊,这场合哪能少了他呢?增加知名度嘛。我嗤笑。
只有水莲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她从医院回来后再也没有出过屋门,整整一天她房间里都安安静静的,我有些担心和好奇,就想了想轻轻敲了敲她的门,预备好了她叫我滚我就滚。
“请进来吧。”她柔柔的声音水一样从屋子里流出来。
我欣喜推门而入。
她穿着昨晚那件淡青色的轻纱裙子,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是嘴唇很苍白,还干的气了一层白皮。
我端着一杯水递到她嘴边说:“魏老师,喝点水。”
她轻轻的说了声“谢谢”看也不看接过就微微仰脖子喝起来,直把那杯水喝干了。我接过又给她倒了一杯,怕她喝的急了,搁在了茶几上离她远一点的地方。
她眼睛看着墙壁,但是没有焦点。
“我和九莲是朋友,请相信我的人品,我也愿意做魏老师的朋友,如果魏老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的话,我是最佳人选。”我款款的说。
她没有说话,我仔细看她,发觉她嘴角浮起了笑意。
她微微启口,嘴里的皓齿闪烁,丝竹般悦耳的声音轻吐出:“要是我二姐活着一切都不是这个样子。”
我在心里冷笑:怎么,你要把你妹妹的死归结于你姐姐的亡?
“我二姐简直是个天使,是我们姊妹几个的守护天使,当然,也是一个厉害的天使,我们又亲她又怕她,但最终还是都亲她。有她在,她就不允许俺哪个受一点委屈……老七就是她拼了命从人家手里夺回来的,也就是因了老七她把命搭进去了,可惜,老七根本不记得她……她要是记得她就不会这样结束自己的命。”
她咳嗽起来,我把那杯水又递给她,她又一饮而尽。
“没了我二姐,我家里顿时像塌了天,我爹变了,我娘没变,她还是爹的影子。爹发疯发火发痴,她也无形中发疯发火发痴,我们的日子过的像一个噩梦,我们的家是一个人间地狱。地狱里的我们各各变异、横生斜长,一个个变得邪恶,荒唐,个个仇恨,我真想像大姐一样永远离开这个家,可是,这里有我的梦,我又回来了,我终于站在了梦寐以求的讲台上,我觉得我变成了他,我在接过他手里的接力棒,我决心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走完我这一生——
可是,这样的日子我还遭到了打扰,我不得不离开,我又不得不回来,我的根在这里,我跑不了。”
她停住话,仰起头长吁一口气笑笑说:“想想,九莲很幸福,她解脱了。”
“你也可以解脱嘛。”我口无遮拦。
她却没有被我得罪,她甚至感激的看看我说:“我没有权利解脱,我有我的责任,如果有一天我的父母老无所依,我还要养他们。”
“这个家里又不是你自己,他们怎么会老无所依呢?”
她好像一时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就轻轻叹口气说:“他们注定会受苦,因为他们得接受上帝对他们的惩罚。”
“嗬,跟我来玄乎的。”
我耸肩:“那你就能救他们吗?”
她凄然一笑说:“不能,但我可以尽力。他们只是犯了错,他们还是我的父母。得有人原谅他们。”
“他们的错就是亲手把你二姐送上了死亡之路。”我说。
她没有吃惊,也没有看我,又开始说:“我二姐也许是错的,她不该那么执着非得把老七夺过来。她把老七从人家手里夺过来了,也把人家的孩子送回去了,她一厢情愿以为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可是奶奶就指望人家的孩子给她家传宗接代的,她能答应吗?
不能。于是她又去找那家人,想再换回来,那家男人坚决的说他早就不想换,现在既然换回来了想都别再想了,我奶奶彻底落了空,但她要是个贤惠慈爱的老太太就好了,她不是,她心狠、手辣,想的出做得到,是她把我二姐送上了绝路……”
“而你的父亲和母亲也是帮凶。”我犀利的指出。
她开始看我,我跟她对视。“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你在找当年的真相,真相就是这样,我奶奶利用迷信杀死了我二姐,而我二姐的好友麦子又杀死了我的奶奶,这就是真相。”
我冷笑一声问她:“你爱你二姐吗?”
她说“爱。”
“不,你不爱,或者是你的爱不纯粹,你要是爱你的二姐的话,你就该连害死你二姐的所有参与者都抖搂出来,也许以前没有人为此出头,你喊冤无门,可是现在机会来了,我就是来帮你喊冤的,你可以大声的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只要他活着,哪怕他是皇亲国戚,他害人就得服罪。”我说的豪气冲天。
她却毫不动容的微微一笑说:“一切都是我奶奶亲身请为,于任何人无关,这就是事实。”
我对她露出挑战的笑问:“那我问你,是谁给香女裹上白布的?是谁把她放到香案上的?你别跟我说这也是你奶奶一个人干的。”
“是支书,当年我们的支书那时候的地位等同于以前山寨的族长,他就是我们的皇帝,他做一切都是顺应天意,都无人敢反抗。”
“那我再问你,村长亲自参与香女仪式吗?这仪式好像该由村长指派年轻人干吧?”
她的脸有些发红,细密的汗珠像虫子一样从她细细的毛孔里钻出来。
但她声调还保持平静:“应该就是支书,再说就是不是谁也不会知道,香女仪式在世世代代村人眼里都是神圣的,绝不准闲杂人等观看,就连香女的家人也概不能近前。”
“你没有去偷偷的看看吗?你不想偷偷的救出你姐嘛?”
她的汗流了下来:“这我根本不知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会不知道?你姐姐要当香女了你会不关心?”
“我那时候是小孩子,这事是不允许小孩子察觉的。”她的嘴唇哆嗦了。
我冷笑一声说:“其实你知道,你亲眼看见了你姐姐被你爹用架车子推到那个老庙——”
“你胡说,你在给我催眠——可惜我不上你的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终于愤怒了,但是她的愤怒里满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