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急着脱身,有些讨厌麦子的琐碎了,就面露不耐烦的说:“哎呀,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呀?再说今个山路上咱庄的人到天黑都不断,我还能叫老猫叼走啊,你几个赶紧去里面逛逛吧,给你弟弟妹妹买些东西带回去,难得出来一回,我走了哈。”她朝她们挥挥手快步走出络绎不绝的往庙门里涌的人群。
她几步就闪进一个小巷子里,看着她几个挎着篮子挤进了庙门里消失在人堆里,她又飞快的跑回来,直接奔到卖粉膏胭脂之类的小摊前,她要买些女红,但是她怕她们笑话她——恋爱的人最敏感哦。
她买了一盒粉,一小盒胭脂,又买了一根铰脸的细绳。其实这些她都不需要:她皮肤雪白;她面颊红润;她脸光如瓷。
她又给那一对双胞胎一人买了一个扎头花,又买了几个肉包子给她们解解馋,她们家已经两年不吃肉了,就是过年祭神割二斤肉,给神吃过了再给奶奶送去。其实她想多买几个,或者干脆割二斤肉回去包几顿饺子吃,可是这些钱是给姐的学费,这快放暑假了,姐还得再买张火车票……
她把粉和胭脂搁在篮子里最角落,把那些零碎搁在上面压住它,走在路上又一会一看,看一次遐想一遍自己粉面桃花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他叫白玉杰,是村里小学校的老师,他可是个城里的大学生。
他们村里的小学一向由村里上过几年学或者当过兵的人来当老师,当然其水平也只够教孩子几个字算几个数而已。
白玉杰是那个年代的既单纯又热血的青年,大学一毕业主动要求来到贫困山区支教。
他长的一看就是城里人:高高瘦瘦的,白白净净的,说话温温柔柔的。他戴一副眼镜,常穿一件蓝色的夹克,一条湖蓝色的牛仔裤,一双白球鞋,整个人显得一尘不染。在青莲眼里,他好看的无可比拟。
他来到他们村里才半年,老四在他教的班里——其实他除了教水莲那个班,他还教整个小学所以班的语文课。
青莲十四岁就有人给她说媒,她长的俏眼光高,没一个看上的,爹娘也拿她没办法,可是今年开始再没媒人上门了,因为都觉得她娘可能生不出儿了——她就是绝户头的闺女……
白玉杰来王祥寨的那天村支书买了一千头的鞭炮欢迎城里大学生的到来,她也挤着去看城里老师,她看了一眼心就乱了,眼就湿了。
这半年来,她为了能看上一眼他也让他看她一眼,她总是找各种理由去学校里,比如给水莲送衣服,下雨了送化肥袋子当雨衣,实在没东西送她就到她学校在门口把水莲叫出来,就是在他羞涩的注视下跟她说句毫不要紧的话,或者递给她一块糖,一张饼。
她还经常偷偷的跟水莲打听他,她贪婪的听着水莲说他,真恨水莲说的太少,他吃喝拉撒她都想知道。其实她更想知道他有没有媳妇——她们说女朋友也是媳妇……
但是她听谁说了一句他在城里的女朋友因为他毕了业来这里跟他分手了,确实,水莲说没有见过女的找过他。
“今夜,我今夜就去学校找他,我要跟他说我要当他媳妇,我再不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青莲走在狭窄崎岖的山路上对自己发着狠。
想到天黑了她就要见到他了她挎着篮子因兴奋身轻如燕。
突然,她胳膊上挎的篮子闷声掷地,篮子底刚落到地上就往低洼处咕噜咕噜滚出去了,但是青莲却一动不动,眼睛痴痴的看着前面,脸渐渐发青。
她看到白玉杰挽着一个城里模样的姑娘朝她这边走来。
那个姑娘看起来比她大些,也是城里姑娘打扮。她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洁白的高跟凉鞋,头上挑着一条长长的马尾。那一刻她在青莲眼里就是长在高高山顶的灵芝——她怎么也够不着。
她在他抬眼朝她看的那一刻惊醒,仓惶逃窜,掩身在了一块石头后面。
“咦,这是谁的篮子咋在这歪着?还有东西撒了一路。”那个漂亮的城里姑娘问。
她说的是普通话,很好听。
白玉杰轻轻的说:“别碰它,也许的篮子的主人有急事把篮子扔下离开一会。”
“咯咯咯,有什么事急成这样啊?除非内急——”
“呵呵呵”“格格格”俩人一起笑起来。
她鬼魂一样缓缓捡起了篮子里的每一样东西,看到胭脂和粉都像长了眼睛般嘲笑她,她心像扎根针。但是她还是把他们收拾好装进了篮子里,那是钱买的。
到了家小五小六都颠吧颠吧的迎出来,嘴里叫着“二姐”四只小手死死抓住篮子边伸长脖子朝里面望。
青莲无声的拿出里面的点心,又把两只头花拿出来递给老三无力的说:“给她俩扎上。”
掏出卖香的钱走进娘的屋里去,娘正倚在床头抱着小七喂奶。
“娘,你腰疼,咋不叫她躺床上吃奶,抱着她干啥?”她把钱搁到娘床边鬼魂样的轻轻说。
娘紧张的擦擦眼苦笑了一下说:“她闹。”
青莲就娴熟的抱过小七轻轻拍打几下然后放到床上,跟娘说:“她闹更不能惯着她了,她才几个月就这样抱,以后还不得累你多很,别惯她,闹几天她就不闹了。”
大脚竹嘴里说着“是是”手又朝她伸去,一只胳膊挽住她的肉嘟嘟的脖颈,一只胳膊又托住她的小腿抱到了自己腿上。
她发觉青莲看她就又犹豫着放回了床上,眼朝别处看着跟青莲说:“钱凑够了明个就赶紧给你姐送去吧,她肯定又得生气了。唉!咱穷人就不该进城上大学啊!”
“你说啥?穷人咋就不能上大学了,咱穷人的孩子弄不好比他们城里的孩子强的多,俺白莲能着哩,说不定以后能当大官儿,嘿嘿嘿。”根子一脚踏进屋得意洋洋的说。
他的白莲是他的骄傲,这荣誉差一点能把他没儿子的悲哀压下去。
“爹,天快黑了,我去烧汤。”青莲低着头走出去。
“不是说他女朋友因为他来山村教书跟他分手了吗?那么她今天来是要带他回城还是跟他一起留下教书?”她心里反反复复只有这句话。
也许,她不是他媳妇呢?她心一动,黑乎乎的心里有闪出一丝亮光来。
夜深了,虽然她明天就要赶早去县里做火车了,爹娘嘱咐了不下一百遍要她早睡早睡,可是她也想早睡啊,睡着了就不想了,心就不疼了,那个漂亮的城里姑娘的脸就不在她眼前晃了,他跟那女孩说话的好听的声音就不刺她的心了……
她又点了一指香,那香烟缭缭绕绕的飘向屋顶,然后消失在闷热的小屋里,她感觉这小屋热的不行,她受不了了,她下床走了出去。
她坐到了杏树下的木凳子上。今晚有月亮,月亮把杏树叶子点点的印在地上,她低头看着那些叶子眼里还是那漂亮姑娘的影子。
“别想了,那个肯定是他媳妇,就是她不是他媳妇,不用说人家也有媳妇,人家长那么好,人家咋会没媳妇呢,想嫁他的姑娘还不排队啊,我想啥呢想,还不是自找苦吃,死了心吧哈死了心吧……”她骂自己嘲弄自己又替自己叫屈。
“老四,你跟我说你白老师到底有没有媳妇——”她进屋把老四拉起来耳语着问。
老四被叫醒冷不丁被问了这句话脑子短路了好一阵子,然后迷迷糊糊的说:“没有啊,没有见过。”
“那今天我咋看见他跟一个穿红裙子的好看闺女一起出村呢?”她红着眼问。
“啊,那我不知道了,今天是星期天我没去学校。”老四无辜的说。
青莲这才想起了,就呆呆的说:“没事,你睡吧。”
“嗯。”老四水莲答应一声重躺下了。
但是她刚躺下青莲又问:“你看你白老师好不?”
水莲懵懂的说:“好啊。他教的好,脾气也好,对俺们都好,从不偏心。”
“我不是说这个。”青莲烦躁的说。
水莲怕了,怯怯的问:“那你说啥呀二姐?”
青莲快要哭了,没有人能懂她。
她叹口气说:“没啥,我只是今天看见他跟一个不认识的闺女了,随便问问。”
水莲呼腾一下子坐了起来说:“对了姐,我昨天下课的时候白老师问我是不是明天镇上有庙会,他说有人要来找他玩一天。”
青莲听了心跳都停了,痴痴的问:“他没说是谁吗?”
水莲摇摇头说:“没有,不过看他的样子很高兴,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在操持是井边洗衣服,他下午最后一节课都没给俺上,他打扫他的办公室呢。”
青莲全身都瘫了——本来嘛,那么漂亮一个姑娘,除了是他的心上人能是谁呢?别想了,别想了,自己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能吃上吗,别恶心人家了……
她打开屋里那个唯一的木柜子——还是娘陪送的。从里面拿出那件粉红色小褂,和那条黑色裙子,她可没舍得穿过,她要留到她见他的时候穿。
她终于穿上了那件粉色的确良小褂和黑色裙子,但是不是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