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脚竹遇事从来都不发表意见,她只赞同男人的决定。此刻她也还是随着他的意思说:“呵呵,是吧?”
“可是,可是,这该省的钱省,不该省的钱就不能省,明个这么大的场面,咱家可是头一回办喜事,可不能丢漏了惹人笑话,咱得办的体体面面的,这样奶奶才喜欢。”青莲论情论理的说。
根子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放下擦凳子腿的破毛巾直起腰像牙疼似的咧嘴嘶嘶吸溜着气,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可得十来块钱呐,可是咱一家子一年的盐钱。”
青莲故作随意的说:“你就知道盐钱,那你留着你那盐钱吧,买不买随便你,我才不管呐。”
根子一脸痛苦难当的模样。
其实青莲说罢这话心像吊在悬崖边上一样,惊的大气都不敢出,等着爹的下一句话。
“嗯,那就买一个去吧,不差这十来块钱,大不了咱这一年吃菜都少放盐,呵呵。”根子决定了也不那么发愁了,倒喜笑颜开了。
“爹,你太大方了,快去,这就快去,不然到镇上人家商店关门了。快快快。”青莲兴奋的要蹦起来,说着话快的嘴水都流下来了。
“你这个妮子,性子麦秸火似的,这么多活没干好,哪能说去就去。”根子又弯腰擦凳子嘟囔。
青莲急了,黑着脸斥责爹:“哎呀,看你,这都下午了要去镇上买东西还不动身呢,咋着,要等到天黑了人家关门了你再拍着门子叫人家起来卖给你啊,真是腻歪,我这就去麦子家给你借车子去。”青莲说着起身一甩辫子跑出门了。
爹这那边去镇上买表了,她这厢一个人干俩人的活,再也不走神了,干的飞快。可是——天都快黑了爹还没回来,这骑车子去镇上哪用这么久,青莲看着天上露出一勾淡白的月担忧的想。
“你爹咋还不回来?这当口非得去买个表来。”娘看着她焦躁的嘟囔,言语里明显有对她的抱怨。
“姐,我饥了。”小六玩的一脸的泥吧啪嗒啪嗒的从门口跑过来。
“姐,我饥了。”小五也一脸的泥巴跟在小六后面。
小六都仰头瞪着大眼张着小嘴伏在她身上。样子可怜巴巴的。
是的,天黑了,她们都饿了。大脚竹一听她俩喊饿更担心男人了,抱着大胖子小子走出门去眺望男人。
自从这个男孩来了她家,她俩都不跟母亲亲近了,渴了饿了也不找娘,都贴着青莲。
青莲叹口气叫睡莲:“老三,先给她俩拿块馍吃,我一会就烧汤。”
红莲扔下手里的活洗洗手,从堂屋挂着的馍篮子里拿出一个馍,掰开了,在中间挖个坑,到厨房里从盐罐子里捏几粒碎盐搁那个坑中间,又用筷子到香油瓶里沾出一滴油,各滴进两滴去,叫着:“给,你俩吃吧。”
睡莲和醒莲颠吧着跑过去接过,喜滋滋的并排坐在了杏树下的长木墩子上,学着大人的样子从馍上掰下一小块,在那个坑里沾沾,放进嘴里香香的嚼起来。
大脚竹从门外又踅回来了,抱着那个大胖小子,呆呆的看着她俩,看她俩吃上了,嘴里又嘟囔了一声:“还不回来。”
“娘,我去迎迎俺爹去。”又嘱咐红莲说:“你烧汤吧,她俩吃了盐干馍,齁得慌,和点面搅甜汤给她俩喝。”
她看见爹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月光像烛光一样照亮了路上一瘸一拐的根子。
“爹,你咋了?”她带着哭腔跑过去。
“哎呀,大意了,大意了,早知道说啥也不去了,额——”他痛苦的呻吟着,并且递给青莲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小挂钟。
青莲此刻没心去看表了,她被吓的哭了起来,因为她看到爹卷起的裤腿的左腿血肉模糊。
“爹,你滑倒哪里了?”
“我哪也没滑倒,这山路我天天走,不下雨不下雪的我还能滑到了?是我去的时候就见咱东头连生领着他几个小子砍树,砍倒的大树把那条山路堵上了,连生说不好过,叫我明天再去镇上,他爷几个明一早就把树砍好弄回家去了。我不是急着去买表嘛,你也急等着要呢,要是买不回来你姊妹几个多泄气,我就一咬牙叫他帮着我把车子推过去了,可是回来的时候没人帮我了,这天都黑了,我不过来不中啊,我就一使蛮劲推着车子从一堆树身子上碾过来,结果——唉!”根子疼的说话都抖了。
青莲负罪的接过爹手里的车子哭着说:“爹,你坐上,我推着你回挡大爷的药铺去上药。”
从此根子左腿上就落了一个大疤拉,由于没有好好的治疗,一到阴天就发痒。青莲常常暗暗责骂自己,但是她并不后悔买表,她为此又暗暗责骂自己没良心。
本来家里明个要办喜宴了,一家人热闹忙碌的过年似的,可是因为爹的受伤孩子们都不敢欢闹了,青莲把那个挂钟先摆在了自己屋里的床头。想着到八点她就又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了,她又甜蜜激动的不能自己……
当月亮升至正空的时候,青莲和白玉杰手牵着手坐在那棵老槐树下。
那棵老槐树在他们眼里就是他们的保护伞,它粗的要他俩人伸展胳膊才能搂过来,但是却不高,从树头往下开始,枝干都低低的朝外伸展,真的像一把大大的遮阳伞,那乌黑的枝叶又浓又密,人钻进去从外面仔细看也看不见,所以那树下便常年阴冷潮湿,村人迷信,给那棵老槐树编了很多故事,令村人平时谁也不靠近它,只有这一对热恋的人儿敢钻进它怀抱。
“你今晚咋不高兴了,是不是嫌我今天上午不小心给你送手绢了?我是太不谨慎了,可是我实在太想见你了——”白玉杰看着青莲体贴的说。
青莲垂着肩摇头。
“那是后悔昨天跟我见面了?”
“嗯——”青莲娇喊着捂住他的嘴。
“那你肯定有事,快告诉我。”他温柔的握住她那只手。
“是俺爹他受伤了,得好几天疼呢。”她跟他说出了今天受她撺掇买表的事。
他听了也无奈的叹息了一阵,咂嘴说:“那都怪我了,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哪能怨你,你咋知道俺家没表呢,是俺家姊妹多,俺姐又上学,比人家家里都穷。”青莲说。
“慢慢就好了,国家正提倡发展贫穷落后农村呢,我就是响应国家号召来这里助学的。”他说起来两眼放光。
青莲看着他幸福的笑了。又软软的问:“那你啥时候走呢?会不会在这教一辈子学?”
他摇摇头说:“当然不会。”
“啊——”青莲惊恐的看他。
“这里很快就会有你们镇、甚至你们村学成归来的专业老师,到时候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就可以回我的城市干我自己想干的事业了。”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
青莲听了心一紧,失落的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说:“那我不是再也看不见你了?”眼泪在她眼睛里打转,她感觉出心里凉凉的。
“哈哈哈,看你,说哭就哭了。”他想哄孩子一样给她擦泪,他这一擦,她真委屈的哭起来,好像他这就要离开她回到那遥远的城里了。
“我会带你一起走的,我怎么舍得我美丽的姑娘呢。”他在她耳边呢喃。
她幸福的要化掉了,可是她却一扭身背对着他说:“谁信,你们文化人最会哄人又骗人了。”
“我不骗你。”白玉杰去拉她转过身来。
她扭捏着不回身。
他松开了她,跟她静静的坐着。
“日暮天无云,
春风扇微和。
佳人美清夜,
达曙酣且歌。
歌竟长太息,
持此感人多。
皎皎云间月,
灼灼叶中华。
岂无一时好,
不久当如何。”
他轻轻的低吟。
“你说啥?”青莲好奇的回过头。
“你肯理我了?”他笑着逗她。
“坏。”青莲娇嗔的推他一把,他趁机又抓住她的手腕。
“知道这句诗什么意思吗?”
“我哪知道。”她撅起花瓣般的嘴。
“这首诗是陶渊明写的,意思就是在日暮无云,粉扇轻摇,在这日落,月生,星满天的时刻有佳人陪坐身边,使夜也变得美好,直到通宵达旦也不愿分离,这时刻太过美好了,美好的令人生出虚幻,好像拥有了一切世间所能拥有的东西。而我又因此开始怀疑了,我还能拥有什么?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
“一辈子一辈子,如果你愿意,那就是一辈子,我愿一辈子跟在你身边,给你洗衣做饭,给你生孩子……”她没等说完就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
白玉杰轻轻的掰开她的手,感动的说:“好。”
“逮住他——逮住他——”
俩人同时放开了对方,惊惶的朝那阵突然的喧哗声看去。其实他们什么也没看到,那喊叫声是在村里,而且青莲听出好像就在她们胡同里。
“出什么事了?”俩人同时问。
“不知道。”俩人又同时说。
白玉杰松了一口气安慰青莲:“别怕,反正不关咱的事。”说着又去拉她的手。
青莲慌慌的躲开说:“别,咱得分开了,万一给人看见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