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四姐爱他吗?”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你四姐为什么离家隐居?她到现在都没有结婚?”
“我四姐结过婚,又离了婚,她就是拿那笔前夫的财产盖了这套房子。”
我着实吃了一惊,“你四姐还挺神秘的哈,那她现在靠什么生活呢?”
“她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教学,当新时代的颜回,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哼。”她酸酸的鄙视。
我不由想起二十年前的白玉杰。我突然惊问:“你六姐的老公叫什么名字,他看上去比你六姐大很多呢。”
她轻蔑的笑了笑说:“他叫白玉杰,比我六姐大二十岁。”
“白玉杰?他就是白玉杰,他娶了你六姐——”我叫。
她看着我皱起了眉头:“你认识白玉杰?”
我收不回张大的嘴,但来不及细编就顺水推舟的敷衍:“嗯额,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很多年前我看一份小报报道过一个大学生主动去贫困山区任教的故事,记得那个人就叫白玉杰,因为名字很香艳,就记住了。”
我为自己编谎的炉火纯青叫好,本来吗,我就是编故事的!
她信以为真的点头:“大概是他吧,听说他以前就是在俺那个老村子里教学,我还听说——”她把嘴凑到我耳边:“听说他就是我死去的二姐的男朋友。”
“哦。”我做出惊讶的样子。“那他为什么娶了你六姐?”
她好像顿时厌倦了这个话题,软软的往椅背上一靠说:“这里的故事多着呢,不过就是因为他我六姐才跟我爸不共戴天,我爸也为他不准我六姐进门。”
我知道这个话题该打住了,就端起酒杯说:“好了,咱不谈别人了,咱谈咱自己,你好好说说你四姐跟王金海怎么回事,你四姐要是不爱他就拍拍屁股走人,把茅坑让出来给你用,都是年轻人,干活利索点。”
“好,痛快。姐,交你这个朋友我这辈子值了。”她一碰我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姐呀,有谁知道我的苦啊,我爱他爱的心都碎了,我等他等的花儿都枯萎了——”她做出夸张的表情唱着。
“当年他娶了镇上一个造假烟的闺女,听说那人的闺女迷上了他,但是她长的并不好看,她的爹不但给她一大笔嫁妆,还让他跟他入伙一起发财,退伍回家的他就当机立断娶了她,但是他并没有跟着他的老丈人造假烟,而是拿着他媳妇的嫁妆去了外地,不久他回来了,他要办毛板厂。
他就租了地建了简陋的厂房招了村里的小伙子大闺女,他的生意像篝火一样轰轰烈烈,然后他又开始扩建,招工,他住在了厂里再也不见他回家,大家都奇怪他那个不好看但是可怜巴巴的媳妇是怎么大起肚子的。
那时候我在镇上初中,为了接近他我只想退学去他厂里打工。就在这时候我四姐师范毕业了,她主动要求来我们村里教小学,那时候刚富起来王金海就开始做公益了。他投资把我们村里的小学翻盖成了二层教学楼,他说他很佩服四姐放弃城里的条件来家乡奋战的精神,准备推举我四姐当校长,我二姐说她对当官不感兴趣,她只想好好教孩子。
他说四姐的高尚风格更令他钦佩,于是他经常以关心学校教育之名去学校走动和慰问,当然不乏慰问品,当然有对四姐这个优秀教师的特别奖励,四姐却都委婉拒绝,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他已经对我四姐有意思了,只是一个劲的恨四姐酸文假醋不收他的东西。
有一天,我跟四姐说我不想上学了,我学不会,家里又穷,我要去打工挣钱,四姐居然淡淡的问我说,你不是很想要王金海的礼物吗?我说是啊,她说你好好学习,将来也在这里教学就能收到他的礼物了。”
九莲蹙着眉说:“真的,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四姐只是随便说说还是她已经猜到我的心思了,反正她那句话令我彻底打消了退学打工的念头,并且令我发奋努力学习起来,我的目标就是上四姐上的师范大学,梦想就是回家来教小学。”
“那你如愿了吗?”
“没有。”
“没考上师范大学?”我调侃。
“不是,我考上了也如愿来我们村教学了,但是那是后来的事情了,中间出过很多事。”
“都是什么事?”
“先他要跟他媳妇离婚。”
“这对于你来说是好事啊,你可以坐享其成了。”
她挑了一下嘴角:“哼,他同时向我四姐求婚了。”
“啊,离婚求婚同时进行啊,真够吊。”我赞叹。
“他给他媳妇他当下所有的资产,净身出户。但是他媳妇比他还狠。她一分钱不要,只要他这个人,死活不肯离,他很干脆的跟她媳妇说,他当初就是为了钱才要她的,现在他不缺钱了,他当然就不要她了,但是她也不亏,他赔给她上百倍的钱。”
“结果离了?”
“没有,他提出离婚的时候不知道他媳妇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
“等等,他媳妇是哪吒他娘啊,一个孩子还怀不完了?”
“不是,她生的第一个孩子死了,这个是她吃了好多中药又怀上的。”
“真够命苦,孩子死了老公又要跑了。”我为农村妇女叹息。
“她这次是损失了孩子保住了老公。他跟他媳妇摊牌了以后就常驻厂子里了,那个家是一步也不睬了,除非她走人。也就是那天夜里,天上下着瓢泼大雨,她媳妇得知自己怀孕了任性的冒雨去厂里找他,结果像虐心电视剧里的套路一样,她滑倒流产了。”
“是挺惨。”
“更惨的是她差点丢了命,他老丈人要弄死他,他丈母娘要死在他面前。”
“结果他妥协了?”
“估计没有一个人能令他妥协,是我四姐明确的跟他说她不爱他,然后闪电跟她的同事,一个民办男教师订婚了。”
“就是后来离婚那个?”
“对。”
“何必呢,就为了拒绝一个不爱的人?”我唏嘘。
她凄然一笑:“我们姐妹各有各的性格,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死心眼,只要爱上一个人再也不会爱第二个人,既然得不到爱的人,那么就人尽可夫。我四姐心里有她爱的人。我敢保证。”
“那是谁呢?”
“不知道。”她摇头。
“她藏的很深,谁也猜不透她的心。”
“那——她怎么又离婚了呢?”
“那个民办教师在结了婚后就不干教师了,跟着他外地的一个亲戚倒腾起了木材,好像那几年的生意很好做,他很快就发了,也很快在外面有了人,并且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而我四姐跟了他两年都没能怀孕,他就理所当然的跟我四姐离了婚。他很大方,给了我四姐一大笔钱,那是我们家还住着镇里给盖的简易房,全村都没几家了,我四姐就拿那笔钱盖了这座楼房。
她依然早出晚归的往返在家和学校,好像她没结过婚也没离过婚,直到我家又出了我六姐的事她才突然离开这里。”
“你六姐怎么了?”
“我六姐那时候再市里学美容美发,那一次回家来车出了点故障,她从镇上下车徒步回家的时候遇到了坏人。”
我想起我第一次来这个家睡莲说的那句“万一再碰见过黑衣人”。“原来是这样”我顿悟。同时又暗恨睡莲的无耻。
“她痛不欲生,但是那夜真的太黑,也许她也被吓傻了,她只知道那是个穿黑衣的男人。谁也帮她找不出一个黑衣人,她只能认倒霉,那一阵子俺爹更酗酒了,俺娘天天以泪洗面,她自己反而不哭不闹,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白天都不许任何人进,还把窗帘拉紧,把门缝都堵上,她把自己当鬼一样藏起来了。
有一天俺娘大叫她不见了。俺全家就疯狂的找,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也没找着她,四姐连着找了两天两夜,眼睛都熬红了,嘴都急了满唇燎泡,却丝毫没她的消息,连坏消息也没有。
我们最后都绝望了,知道她性子硬,脾气拗,肯定想不开找个偏僻的地方自杀了。可是自杀了也要找着尸体呀,俺们又一次漫无目的寻找她的尸体。哈,想不到——”
“什么?”
“想不到有一天白玉杰来了,他冷淡的跟我们说莲莲在他那里。”
“她怎么会在他那里呢?他又在哪里呢?”我吃惊的问。
“他的家在菏泽市,他是一所大学的教师。”
“那是不是你六姐痛定思痛去找他了?”
“我知道我六姐之前根本没和他有任何联系,他好像很恨俺一家。”
“哦?”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他来到俺家的情形:
那天我正要出门,在院门口忽然跟一个穿着一身西服,里面白衬衫打着领带的儒雅男人,我本能的惊问:“你是谁?俺家跟你有亲戚吗?”
他脸色苍白,下巴抖得要掉下来,他咬着后槽牙闷说:“我跟你家没任何关系。”
我就问:“那你来俺家干啥?”
“我不得已才来的。”他的声音有些吓人。
这时我爹小跑着出来了,我爹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跑出来的时候双眼满是惊恐。
“我是来跟你说醒莲在我那,你们别找她了。”他看着爹在拼命压抑住眼里的仇恨后,冷冷的说了这句话扭身就走。
“他恨我爹。”
“恨你爹?怎么——”
我的叫声戛然而止。我忽然懂了,心里想着满头白发的白玉杰心像落水的石头一样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