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陈枰2025-01-23 17:006,818

   网吧里黑洞洞的,几十台电脑闪亮的荧光屏照亮了操纵者的脸,清一色全是年轻人,最小的估计没有超过十二岁。他们心无旁骛,全神贯注。

   杜仲替甄珍开了电脑,教了她一套基本的操作方法。甄珍学会了,前后左右扣动扳机,拿着刀,上下乱跳,很快进入佳境。第一局,甄珍在杜仲的指挥下,旗开得胜,乐得她脑门沁满了汗珠。激战正酣,网吧老板走过来,站到甄珍的身后。

   “赶紧下机,一会儿检查的就要来了!”他小声说完,转身去通知其他人去了。

   甄珍玩得上瘾,哪里听得进去?门口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检查!”

   甄珍激灵一下醒过神来,她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杜仲机敏地跳起来,一把揪住甄珍的脖领,往外拽她。

   “丫头片子,我找了你一下午,爸妈辛苦挣钱,供你读书,你不好好学习,跑到这儿来上网聊天。你看回家,爸能不能打死你?!”

   见杜仲一脸愤怒,甄珍立刻明白他的用意,配合着死命挣扎。

   “哥!别告诉爸!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连哭带号。

   检查人员站在门口看着这“兄妹俩”,杜仲顺利地把甄珍拖出了网吧大门。两人站在角落里,笑得前仰后合。

   杜仲请甄珍吃麦当劳,说权当压惊。一个巨无霸汉堡,一杯热巧克力,温暖了甄珍。杜仲吃东西快,说话有点结巴,讲的事情曲里拐弯。甄珍笑出了眼泪。

   这一切,被吴莉看在了眼里。吴莉跟甄珍同桌,两人曾经非常要好。这个小个子女孩气量窄,嫉妒心强。受不了成绩总是排在甄珍的后面,最终因为一件小事,跟甄珍大吵一架,友谊的小船翻了。交情没了,心里的那只眼睛,还盯在甄珍的身上。甄珍连续逃课,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下课回家,弟弟闹着要吃麦当劳的儿童套餐,她领着弟弟去了。一进麦当劳,她就看见坐在角落里的甄珍和杜仲。俩人连说带笑,热闹得很。

   杜仲说:“我不吃鱼,鱼死了还瞪着眼睛,典型的死不瞑目。我不吃兔子,它有红眼病。我不敢喝酒,因为喝多了,立刻看见另一个牛×哄哄的自己。”

   甄珍笑得趴在桌子上。杜仲掏出来一个核桃递给她:“学徒工的手艺,送给你当见面礼吧。”

   甄珍接过来核桃仔细看,那颗核桃被揉搓得油光锃亮,上面刻着的八仙栩栩如生。

   甄珍十分喜欢,问:“真的送我了?”

   “送你了!等我出了徒,我刻一个大轮船让你看。天黑下来了,再不愿意你也得回家。”

   甄珍和杜仲起身离开麦当劳,吴莉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往外看。她看见那个高个子男孩推过来一辆捷安特自行车,跨上去,一条腿支地。甄珍跳上后座。男孩脚一蹬,自行车载着甄珍走远了。吴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特别不舒服。

   杜仲车子骑得飞快,寒风打在脸上,针扎一样刺痛。甄珍低着头,缩在杜仲的身后,她希望这段路长些再长些。杜仲好像明白她的心思,沿着青檀街绕了大大的两圈。

   杜仲的车子最终停在甄珍家小区门口,他对甄珍说:“快回家吧。”

   甄珍边往家走,边回头看。杜仲一条腿支在地上,远远地看着她。

   甄珍推门进家,看到父亲竟然在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甄玉良半个月没回家了,头发蓬乱,胡楂子很长,看上去有些憔悴。

   “怎么这么晚回来?”甄玉良问她。

   “写作业,我妈呢?”

   “在厨房,她脸色不对,你小心着点儿吧。”

   在厨房里做饭的洪霞,听到父女俩聊天的声音,她冲门口喊:“没手没脚啊,怎么就不知道进来帮帮忙?”

   甄玉良推门进来,问:“干啥?”

   洪霞没好气地说:“没长眼睛啊,把菜端出去。”

   甄玉良一手端一盘菜出去,甄珍进来端着电饭锅往门口走,洪霞的目光质检仪一样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越回来越晚了?”洪霞拉着脸。

   “回来早了也不对,回来晚了也不对。你给我规定一个点儿,我掐那个点儿回来。”甄珍小声嘟囔。

   洪霞眼睛一瞪:“我还问不得了?”

   甄玉良进来,接过来女儿手里的电饭锅:“你去拿碗筷。”

   甄珍打开橱柜拿碗筷,洪霞手脚利落地擦灶台和抽油烟机。

   “我们单位小姊妹的孩子,跟你一般大,都能给她妈做饭了。你倒好,还得我做好饭,往你嘴里喂。”

   甄珍噘着嘴端着碗筷往外走,洪霞跟在她的身后唠叨着。

   饭菜摆上桌,一盘葱爆羊肉,一盘炝炒土豆丝,一小盆鸡蛋汤摆在饭桌上。

   一家三口饭吃得很是沉闷。

   “老甄,尾款结了吗?”洪霞开口了。

   “没有。”

   “那个工程已经完工半年了。要是我不上班,能吃上饭?你俩都得把嘴扎起来。”

   甄珍偷眼瞟了一眼母亲,她的脸阴沉得像要下雨。

   “甲方拖欠尾款,是这个行业的常态,早晚都得给。”甄玉良解释。

   洪霞放下筷子,两眼盯着丈夫质问:“甄珍的补习班要钱,房子的贷款要还,你爹妈的赡养费得给,你说哪个能早,哪个该晚?”

   “妈,你别花冤枉钱,补习班报了我也不去。”甄珍说。

   洪霞呵斥她:“吃你的饭!”

   “饱了。”

   “我伺候你们老的小的,还伺候出孽了?”

   “以后我自己做饭,行了吧?”甄珍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生养你,就是为让你跟我对着干吗?”

   洪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愿意给你花这冤枉钱啊?不花钱补习,你考得上高中吗?”

   甄珍扒拉着碗里的饭不说话。

   “我单位小姊妹的儿子,上了补习班,才一个学期,就从班级第二十名,升到第九名了。”

   甄珍撇撇嘴。

   洪霞两眼一瞪:“你撇啥嘴?”

   甄珍小声嘀咕:“那么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干脆领回家来养着得了。”

   洪霞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碗里的鸡蛋汤漾起了波纹,甄玉良拿起调羹,舀起来喝了一口,顺便递给女儿一个少说话的眼色。

   “我把你从排行第二十的学校,转到排行第四的学校,家里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洪霞问。

   甄珍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个,她回嘴道:“我在我原来的学校,成绩排名全年级第一,是你非要把我转到现在的学校,让我成了班级第三名。没达到你的期望值,你对我不满意,责任在我吗?基因是你们给的。我笨你有一半的责任。我只有半斤的重量,你非给我挂十斤的秤砣,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洪霞两眼瞪圆了:“你再说一遍?”

   “你自己拼不过别人,就用别人家的孩子做武器,来对付我。我是班级第三名,当然拼不过人家的第一名。第十四中学,当然拼不过第一中学。”

   “你再说一遍。”

   甄珍放下筷子,起身进屋咣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洪霞大怒:“你给我出来!”

   甄玉良拿起桌上的筷子,递到她手里:“吃饭,羊肉凉了挂蜡。”

   洪霞的怒气立刻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我算倒了八辈子霉了,嫁给了你,生出来她。上辈子,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甄玉良眼观鼻鼻观口,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汤。

   “嘴被缝上了?”洪霞问。

   甄玉良声音很大地喝了一口汤:“这汤真鲜。”

   “你女儿这么损我,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放?”

   甄玉良说:“被夸奖的时候是你女儿,挨批评的时候是我女儿,界限倒划得清楚。”

   “又臭又硬,真随你们老甄家的根了。”

   甄玉良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天天搞得硝烟四起,这个家还让人待吗?”

   “莫非你还有另外一个家?”洪霞问。

   “说闺女呢,怎么说到我头上了?”

   “是你说到我头上来了。”

   甄珍躺在床上,听着门外传来的父母争吵的声音。她从口袋里掏出来那个核桃把玩着,很快就睡着了。

   甄珍跟一个男人在青檀街约会的事情,悄悄在班里传开了,越传内容越丰富。吴莉的同桌李媛不相信,问:“真的吗?她逃课就是为了去约会?”

   吴莉说:“我亲眼看见的,那个男的还挺帅的,个子比她高半头。甄珍在自行车上搂着那个男人的腰,贱兮兮地让人看不下眼。”

   李媛有些憧憬地问:“那个男的大眼睛还是小眼睛?”

   吴莉说:“单眼皮。”

   李媛叫起来:“我喜欢单眼皮男生!”

   青春期的女孩子嘴都很快,三传两传,甄珍逃学约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传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班主任姓常,四十五岁,皮肤黝黑,声音清脆悦耳。甄珍本来是班上的尖子生,近期学习成绩断崖式地下滑,叫她非常恼火。没想到的是,这个学生会越滑越远,竟然发展到逃课去跟男人约会。看来不找家长不行了。

   洪霞一肚子的火,她在跟小区的业主生气。这个业主养了三只大狗,出来遛的时候不拴绳,有人投诉。洪霞找那个业主协商,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

   开始的时候,洪霞的态度很诚恳:“齐姐,咱们遛狗得拴上绳啊。”

   齐姐眼皮都不抬说:“我缴了物业费,在小区里想怎么遛就怎么遛。”

   “没说不让你遛啊,我是建议你做好安全措施。这里是公共区域,有人怕狗,咱们就得注意。”

   “哪个嘴贱,让他来找我。”齐姐的话出口很硬。

   洪霞有点压不住脾气了,说:“这个区域是我负责的,有人投诉,我就得出来管。”

   齐姐提高了声调:“口气好大啊,你的工资谁发的?还不是业主发的,我们养活了你,不是为了受你欺负。家里漏水,电话打了三遍,不见工人来,我家狗出来遛个弯,你倒管了个积极。”

   洪霞说:“我管的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水管漏水归工程部管。他们没及时处理,你可以投诉他们。”

   齐姐:“蛇鼠一家,投诉管个屁用。”

   “你骂谁是蛇?”洪霞控制不住情绪,索性跟她吵了起来。

   战事扩大到物业总经理那里,总经理让洪霞跟业主道歉,齐姐一口拒绝了,她说:“我不接受道歉。”

   总经理问她的具体意见,她说,让这个女人从小区里消失。

   “住户是上帝,物业就是孙子?当今社会,哪个孙子不被爷爷奶奶当成宝?我怎么就该被她往烂泥里踩?”洪霞怒不可遏。

   总经理批评说:“你这哪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一样的事情,换个角度,换种说话方法,就不是这个结果。你冷静冷静,明天咱们会上谈。”

   就在这个时候,甄珍的班主任打来了电话。叫她马上来学校,有事面谈。

   洪霞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气喘吁吁跑到学校。看到甄珍低着头,站在常老师的办公桌前,两只手无聊地搓着衣服角。常老师安排洪霞坐下,说:“本来应该等到开家长会上说,我怕那个时候就有点晚了。”

   洪霞看看老师又看看甄珍,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常老师说:“我不清楚你们家里这阶段发生了什么事情,甄珍本来是班上的尖子生,近期学习成绩断崖式地下滑。她上课不听讲,下课不完成作业。考试成绩从正数第三,滑到倒数第三。她拉低了班级在年级的排名,搞得我评职称受到很大的影响。”

   洪霞心往下一沉,死死地盯着甄珍。

   甄珍把目光转向别处。

   常老师加重了语气:“成绩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下滑,导致了更可怕的结果。她开始逃学了,接连五次没到校上课。有人看见她在青檀街跟男生约会。”

   这一闷棍打得狠,洪霞眼前金星乱飞。

   常老师说:“学生早恋违反校规,这是学校坚决不允许的。”

   “成绩倒退我承认,逃学我也承认,早恋我坚决不承认。”甄珍觉得自己不为自己辩解不行了。

   常老师:“前天你逃课,跟一个男生在青檀街的麦当劳里约会,有这事没有?”

   甄珍一怔。洪霞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眼白里绷起几条红血丝。她死死地盯着女儿。

   常老师用指关节敲了几下桌子问:“到底有没有?”

   “早恋的定义是什么?”甄珍问。

   班主任回答得很干脆:“顾名思义,过早地谈恋爱。”

   甄珍气得涨红了脸:“在麦当劳吃汉堡,就是谈恋爱吗?你们大人,都是从我这个年纪过来的,怎么越活越狭隘!”

   常老师被她的话顶蒙了:“你说什么?”

   甄珍双唇紧闭,懒得再回答。

   洪霞气昏了头,声音哆嗦出来了颤音:“那小子是谁?”

   甄珍不想看她,更不愿意回答,火柴棍一样,昂着小脑袋戳在那里。

   洪霞怒吼一声:“你说不说?”

   “你问的是谁?我怎么知道?”

   洪霞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脑袋就爆炸了。她伸手拽住甄珍的胳膊往外拖,三抻两拽,把她扯到了走廊里。恰逢课间休息时间,走廊里学生们吵吵嚷嚷。吴莉和几个班上的女同学靠着栏杆说笑,看到甄珍被她母亲拖着走,立刻对她指指点点。甄珍觉得受到了羞辱,使尽全身的力气,甩开了母亲的手。洪霞一个趔趄差点撞在栏杆上,热血轰地涌上了头。她抡圆了胳膊,给了甄珍一记响亮的耳光。

   周遭嘈杂的人声隐去了,学生们和追出来的常老师被定格了一样,甄珍瞪着眼睛看着他们。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了,甄珍觉得自己头朝下,被按进了泥潭里,再不挣扎出来,就被污泥糊死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教学楼。洪霞一步都没有追,她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她拖着灌了铅一样的两条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挪下了楼梯。

   阳光耀眼,街上行人匆匆。天还是那么蓝,街上还是那么多的人,这个世界在甄珍的眼里,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她像刚从冰窖里爬出来的,浑身颤抖着,一边走一边哭,哭累了走乏了,就在路边的休息椅上坐一会儿。她发现,她绕到青檀街上来了。

   杜仲看见她,走过来跟她打招呼:“嗨,又出来给你妈治病了?”

   甄珍的眼泪成串落下来,杜仲一怔,急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面巾纸给她。

   “怎么了?”杜仲小声问。

   甄珍语无伦次地说着哭着,杜仲一声不响地听着。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不断地遮住他们。甄珍没得到呼应,抬起头看着杜仲。就在这个时候,天暗下来,地面上一切都在静止不动中,一长一短两个影子静静地立在那里。

   “走,玩一盘去。”杜仲打破了沉默。

   甄珍摇头,杜仲二话不说,拖着她进了游戏厅。还是那间游戏厅,几十台电脑荧屏闪着光亮,游戏厅里只有一张桌子是空的。杜仲安顿甄珍坐下,拽过键盘帮她进入了游戏。

   杜仲说:“游戏这东西能缓解焦虑,能应对恐惧、愤怒和挫败感。记住,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局域网里有三个队友,他们要跟着你出生入死。”

   甄珍完全进入不了状态,十几分钟后,就被对手连捅几刀干死,鲜血从肚子里冒出来了,对手还在她的尸体上跳舞。甄珍愤怒不已,站起来四处寻找对手。她看见就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趴在电脑前,看着屏幕嘿嘿傻笑。甄珍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小伙子吃惊地问:“干啥?干啥?”

   杜仲跑过去掰开她的手,强行把她拉出了游戏厅。室外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让甄珍冷静了下来。

   杜仲说:“游戏这东西很公平,谁厉害谁就活下去。”

   甄珍低声说:“我不想玩了。”

   杜仲推过来自行车,甄珍坐在后座架上。杜仲蹬地的那只脚离开地面,车子摇晃了两下,开始往前走。他越骑越快。杜仲没有说去哪儿,甄珍也不问。

   杜仲带着甄珍,大街小巷地绕。天彻底黑下来,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杜仲的自行车在甄珍家的楼下停住,甄珍从后座上下来,两只脚已经坐麻了。

   “还闹心吗?”杜仲问。

   甄珍没有说话。

   杜仲说:“睡一觉,一切就都过去了。”

   甄珍点点头,打开单元门。

   “不想去学校,就过来找我,我教你刻核桃。”杜仲的态度很认真。

   一进家门,甄珍就闻到了母亲炒菜的香味。父亲去工地了,两菜一汤摆在饭桌上。甄珍不想吃饭,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她看见书架空了,里面的蔷薇少女系列画册和玄幻小说全都不见了,心中一惊,四处翻看,确实没了。

   她进厨房问母亲:“我的书呢?”

   洪霞说:“卖了。”

   甄珍急了:“我攒了好几年才凑齐的。”

   洪霞端着盛好的两碗饭往外走。

   “买书的钱是我给的,我想卖就卖。”

   “你不讲道理。”

   “跟你讲道理没用。”

   洪霞看都不看她,把饭碗放在桌子上,坐下来,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甄珍摔门进屋,靠墙站了一会儿,走到床边,一声不响地蜷缩在床上。

   窗外的天,黑漆漆一团,没有一颗星星。曾经的满天繁星都去哪儿了?离家出走了吗?离家这两个字让甄珍心头一颤。她转过身去脸冲墙。母亲像这堵墙,曾经是她的靠山,现在堵得她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她坐起来,看到了空空的书架。

   2004年11月25日这一天,是甄珍十五岁人生中,经历过的最黑暗的一天。以前也黑过,但是没有黑到伸手看不见五指。她拽过来书包,掏出里面的书本,翻看了两页,一张一张撕了。她把碎纸张放进垃圾桶里,搬到阳台上,点着了火。

   甄珍一直不过来吃饭,洪霞懒得叫她,叫当妈的丢脸,她还有理了?不惯她这个臭毛病。虽然没有胃口,洪霞还是把碗里的饭吃完了。

   洪霞把给甄珍盛出来的那碗饭,倒回电饭锅里温着。懒得刷碗,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透过玻璃窗,看到阳台上有火光,洪霞惊出了一身冷汗。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阳台,看到甄珍在烧东西。听到母亲的脚步声,甄珍头都没回一下,继续往垃圾桶里扔着纸张。洪霞见她在烧课本,急了,一把揪住甄珍的胳膊,使劲朝身后一抡,甄珍摔坐在地上。洪霞捡起一个旧脸盆盖在垃圾桶上,火很快熄灭了。

   洪霞急赤白脸地问:“你想干什么?”

   “帮你把家里带字的东西都处理了。”

   “你再说一遍,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没脸去学校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甄珍语气平静。

   洪霞气得声音颤抖起来:“我生养了你一场,你就这样报答我吗?”

   甄珍说:“你生我,不是因为喜欢我,是为了自己发泄仇恨方便。妈打孩子,只要没打死,法律不管,外人也干涉不着。”

   “你再说一遍?”

   “我怎么努力,也达不到你的人生目标。你在学校打我的那个耳光,是咱们母女的分水岭,从今天开始,我爱咋的就咋的,你管不着我了。”

   洪霞抡圆了胳膊,给了甄珍今天中的第二个大耳光,甄珍被她用蛮力抽得原地转了半圈。一只耳朵听不见了,铁桥上火车的鸣笛声变得非常遥远,母亲的骂声像秋天的蚊子叫:“滚……有多远滚多远。”

   甄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拎着一瓶啤酒走出家门的。路上的积雪,被车轮碾轧之后,一步一滑,她趔趔趄趄地走着,零零碎碎地喝着哭着。心里觉得走出去了一百里,回头看,家还在后面。

   洪霞一腔怒火发出去了,靠在沙发上发呆,她觉得这一天,跟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样,惊涛骇浪拍打过去,一切都会重新归于平静。体力精力消失殆尽,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甄珍裹着一股寒气回来了,她直接进了母亲的卧室,从五斗橱的抽屉里拿了五百块钱。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随身换洗的衣服,塞进旅行箱,背起双肩包开门走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头都没回一下。

继续阅读: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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