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一年才开了春,建州大汗努尔哈赤便带着黄、蓝、红三旗奔向乌拉了。原本热闹的城市一下子就空了。雪花依然飘着,但毕竟是春天了,寒风已不那么刺骨。蓝熙儿身穿白色斗篷坐在秋千上呆呆的望着远处的天空,一手握着秋千的吊绳,一手握着短剑,由着素心轻轻的推着。
乌拉贝勒布占泰竟然将她的三位阿姨绑在旗杆上,不仅用仓头箭射打她们,之后更是关进牢里。若不是额实泰阿姨偷跑出来翻山越岭的来报信,简直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结果。要知道,额实泰阿姨虽只是郭罗玛法的侄女,当年嫁去乌拉的时候也是如额娘嫁入哈达一般风光的。
“格格!”素心突然大喊一声。蓝熙儿转头望去,只感到眼前身影一晃,同时手中一松,反应过来时,手里的短剑已被平英抢去。
“死丫头,真是你们格格的好奴婢!让你不要出声,你还敢喊!”平英怒道。
蓝熙儿挥挥手,素心放开秋千躬身退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蓝熙儿淡淡的说。
“哎呀太无聊了,你不觉得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了吗?你别荡秋千了,咱们出去玩玩吧。”
蓝熙儿摇摇头,双手握住吊绳,伸出脚蹬着地,秋千又缓缓的晃起来。
“哎呦,你的杜度哥哥又没去打仗,你就这么想人家啊。”平英翻看着短剑笑着说。
“杜度?”蓝熙儿瞪大眼惊奇地看着平英,不明白她是怎么扯出杜度来的?
“你这就是见物想人!我前儿才学过的成语。”
“那成语是睹物思人!”蓝熙儿纠正着。
“管他思还是想呢,都是一个意思!你别打岔,现在说你呢!”平英扬起脸,斜睨着蓝熙儿,“看你平时不言不语的,小妮子果然春心动了!有喜欢的人了。”
“你说什么呢?”蓝熙儿满头雾水。
平英一扬手里的短剑:“你少抵赖!这短剑是杜度大哥的!你方才握着它还不是想着他吗?你和杜度大哥的事谁不知道,你喜欢他还不好意思说啊。”平英的笑意越来越不怀好意。
“谁说这短剑是他的?这是大舅舅给我的,和杜度有什么干系?”蓝熙儿跳下秋千一把抢回短剑。
“你放心,这短剑是你的,没人跟你抢,人也是你的,也没人跟你抢。”平英捂嘴轻笑。见她如此珍惜这把短剑,心中更是笃定这是定情信物,果然传言非虚。
“你越说越离谱了。你再说这些混话,我这里也不留你了!”
“哟,怎么还急了?你和杜度大哥的亲事本来就是众人都知道的,知道你喜欢读汉书,可是汉人女子扭扭捏捏的样子你可不要学,一点都不好!”
“与杜度的婚事?”蓝熙儿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逝,却又没抓住。
平英见她没那么激动了继续说:“短剑不就是我大伯---你大舅给你的吗?是你和杜度大哥的定亲信物呀!”
“信物!这是信物?”蓝熙儿惊呆了,压在心底尘封经年的事情这一瞬间都翻出来了。是啊,风言风语的确实有这个说法。而且嫁给杜度这件事,额娘是提过的,她把这件事忘了,彻彻底底的忘了。可她不喜欢杜度啊,只觉得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
见蓝熙儿不说话,而且脸色越发难看,平英奇怪起来,抓住她肩膀摇摇她:“喂,你想什么呢?难道你不是睹物思人呢?”
蓝熙儿看了看平英,又看了看短剑----她确实思人了,可思的不是杜度啊!从来没觉得这把短剑和杜度有关。这短剑她给了岳托,虽然她已经暗下决定再不去搭理岳托了,可她还是喜欢握着这把短剑,然后去想他用短剑的样子,所以她喜欢岳托?
见平英一双大眼睛正迫切的望过来,急忙回神,掩饰道:“我思什么人啊,我只是喜欢这把短剑。”
“哦~”平英故意拉长音,显然是一脸不信:“我好心提醒你,你这位哈达贝勒的嫡女,身份摆在那里了,你是一定要嫁给我们爱新觉罗家的,所以你可不要喜欢别人。”
蓝熙儿勉强笑了笑,暗叹一声:“哈达贝勒的嫡女,成亲就一定要看身份和地位吗?”
“你这是糊涂话!去问问你额娘,她能让你嫁个小厮吗?”平英说完,突然意识到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似的,整个人激动起来:“不是吧?你喜欢小厮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千万不要走这条路!咱们可玩不得这个的。那些戏文演出来的看着就苦,太苦了……”平英仿佛已经看到了蓝熙儿的悲惨下场,满脸震惊。
蓝熙儿赶紧打断她:“停,停,哪来的小厮啊,谁喜欢给小厮了?你看戏看多了吧!”
“那些戏曲讲的都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那个,梁山伯和祝英台,对吧?我没记错名字吧?那两人多苦啊!为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折腾千万次,没那个必要!我跟你说,我们这样的人啊,等着安排就得了。看我额娘、你额娘都是被安排的,也过的挺好。我就觉得我额娘嫁给我阿玛就挺好的。”
“你阿玛对你额娘好谁人不知?你额娘命好,如额实泰阿姨那般又如何?”蓝熙儿长叹一声,回身又坐回秋千上。
“这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操心那个干嘛?你反正是要嫁给杜度大哥的,他对你已经是事事顺从了,才不会那样对你呢。”
蓝熙儿见她又把话说回来,一瞬间想拿剑砸她的心都有,可也终于体会什么叫无能为力了。
平英拽住秋千绳,依然担心的劝道:“你也千万不要喜欢我别的哥哥,哪一家敢和大伯家抢儿媳妇的?你们的事早就定下来了,你那样只会家族不容,天理不容的。”
“没有,我没有喜欢别人。”蓝熙儿皱皱眉,这用的都是什么成语啊,大可不必吧,她蓝熙儿喜欢一个人就天理不容了。
但是她也欲哭无泪了,她还没弄明白她的“喜欢”呢,就已经确她不能喜欢岳托了,大舅舅的威严谁敢挑战啊,额娘在大舅舅面前都如小绵羊一般乖巧,更何况是毫无势力可言的岳托。
“不是我的,我绝不强求”,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躲开她了,一把短剑就让他被杜度揍了一顿,更是闹到了郭罗玛法那里,这本来就是没必要的是是非非,他当然要躲的远远了。是啊,没必要的,她和短剑一样,在他心里都不是必要的存在,蓝熙儿想着眼圈就红了,平英也安静下来,因为她能感觉到蓝熙儿的悲伤。
攻打乌拉确实不是难事。布占泰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孤身仓皇逃往叶赫,丢下了整个贝勒府的老弱妇孺以及全城的黎民百姓。努尔哈赤带军到达城下时,城门已经大敞四开,百姓四处逃窜,街道一片混乱。
“哥哥,姐姐,别丢下我。”一个妙龄少女追着马车又是哭又是嚷,跌跌撞撞,马车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里面一个凉薄的声音说道:“你回府去,我们找到额娘后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马车从岳托身边飞驰而过,幸好他身手敏捷及时闪身,才没被马车撞上。
岳托不耐烦的瞪了一眼马车,很快刚才那位又哭又喊的少女停在他附近,满脸泪痕,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的转弯处。
“哥哥,哥哥,救我啊。”岳托走了几步又听见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循声望去,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已经扛起刚才那少女往一个窄巷走去。
少女不停地求救叫喊,声音里都是恐惧,可街上实在太乱了,四处窜逃的人们哪有余力去管别人的安危。岳托又环顾一下四周,他的队伍还没跟过来,无奈地摇摇头,只得亲自跟过去了。
少女伏在男人的肩膀上又扭又打,挣扎不已。那男人却不为所动,只顾着迅速赶路。少女开始晃动她的身体,试图用脚可以踢到男人,手脚并用的反抗。男人终于停下脚步,少女却猝不及防险些从肩上溜下去,赶忙又拽住男人的肩膀,稳住身体。
这窄巷本就一人可过,岳托身材瘦弱,可也挡住男人的去路。
“臭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给我滚开,别多管闲事!”男人一脸凶狠。他想趁乱将少女带走去卖几个钱。见来人是一位少年,却着一身红色军装,知道是建州军人。他并不想多生事端,想将这少年吓走。
“救我,救我啊!”少女看到了希望,大声呼救。
“臭小子,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你还管不了爷……哎呦!”,男人大叫起来,抬手将少女扔了出去,怒喝道:“臭丫头,你敢咬我!”
岳托飞身过去将少女接住。这里本来就是个窄巷子,砸过来的力度太大,岳托抱住人的同时,就被撞得不受控制地往后退,硬生生地撞到墙上,砸得生疼,岳托嘶了一声。
见男人又伸手过来抓人,岳托抬腿就踢。那男人没想到岳托会反击的如此迅速,手被踹个正着,只得收回手。就是这片刻空档,岳托和少女都已站稳。
男人吃亏,凶神恶煞的伸出双手就要抓岳托肩膀。岳托急速蹲身同时出腿横扫。男人腿上又中招,不能置信地看着岳托。
“红衣哥哥好厉害,好厉害!”一边的少女拍手叫好。男人大怒,目标转向少女,用力一跃就来到少女跟前。少女被突来的变故惊住,叫喊都忘了,吓得呆立一边。
岳托迅速抬腿向那人踹去,同时将少女拽回身后。男人知道岳托必然出手,这一次本就是声东击西,早有防备,抬脚挡住他的脚,左手运足力气立掌砍向岳托,岳托抬起胳膊用尽全力去挡,可他毕竟只是少年,力气上怎能敌得住一个成年壮汉?那男人又用了十分的力气,岳托整个人被推得向身后的少女砸去。
少女知道躲是来不及了,见岳托就要砸过来,本能的闭上双眼抬手去挡。等了片刻,却没有动静,连忙又睁开双眼。原来岳托早已在将要砸到她时,伸手抵住她身后的墙面,撑住了身体,少女见自己被岳托圈在双臂之间护住,脸上不自觉地掀起一抹嫣红。
“快走!”岳托说着就将少女向旁边推了出去。
“哥哥,那你怎么办?”少女着急地大声嚷着。可岳托根本顾不上回答她,冲上前拦住那男人,战在一起。她狠狠心快速跑开。此时岳托再无顾忌,与男人动起手来便得心应手许多。虽然那人力气威猛,可岳托灵活机变,几次都躲开了致命危机。岳托正待寻隙反击,一支红旗营的队伍冲了进来,三五个士兵瞬间将男人摁在地上。
众兵士同时行礼:“给岳托阿哥请安。”
岳托点点头,又拍拍身上的土,指了指男人说:“交给多积礼哥哥处理。”
众人应是,更有一个士兵将马牵到岳托面前。岳托翻身上马,跑出窄巷子。
远处少女见状跑了回来,喊着“哥哥”跟了几步,岳托却已头也不回地扬鞭远去。虽是背影,阳光里也是一身正气,英俊非常。
少女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