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靠在一块大石头旁看着夕阳,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像是深思,又像是发呆。偶尔嘴角会微微上扬,眼里有些神韵,才让人们觉得他还是活的。
“我不想打扰你的思路,可我们已经在这半山腰从晌午坐到了日落,敌军的帐篷在山谷外都已经搭起来了,我们却什么都不布防,你可以不可以透漏一下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岳托抬眼看看图尔格,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已经很客气了。
“敌军已经后退了,我们现在不需要做什么。”岳托说的云淡风轻,眼睛更是没有情绪,说完继续抬头望着夕阳。
“若是他们再前进,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岂不是……”见岳托望着自己,济尔哈朗顿住了。
“他们昨天虽有损失,更能激起斗志,只怕稍加休整就要启程了。虽说我们收到的命令是只要拖住两天,但终究是拖的久会更好些的。”杜度说。
“他们暂时不会前进的。”都类胸有成竹的说。见图尔格、杜度和济尔哈朗都是疑惑的模样,都类轻笑一声:“今天一早他们就派人去打探前方军情,而我们也派人告诉他们杜松的部队没有到。”
“你们假冒了他们的探子。”济尔哈朗惊喜的看了看都类,又看了看岳托,只有都类点点头,岳托却依然看着夕阳不言不语。
“那我们等在这……”
“入夜之后,我们去偷袭,必是一场苦战,你们养足精神吧。”岳托看着远方的敌营,眼里是说不出的威严。其实岳托也摸不准在等什么,偷袭不是上策,敌军显然没有进军的意思,那么他们一定会做好准备等人来偷袭,他才不会自投罗网,但他实在不想这几个人都围在身边,只能先这么说一句。
众人都散开后,岳托继续靠在石头上把玩着匕首,都类一把夺了过来,岳托也不急,只是淡淡的看着匕首。
“这不是那一把匕首?”都类翻看着匕首,这把也不错,不过配不上价值连城四个字。
岳托挑了挑眉看着都类:“哪一把?”
“当年为了一把匕首,咱们和图尔格、杜度还打了一场,然后被郭洛玛法关了禁闭整整两天,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岳托拿过匕首,又看向远方,似乎想起了遥远的回忆,很快又苦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确实不该把匕首还给她。”
都类看着他又痴又呆的模样,和发号施令时简直变了一个人,不解的问:“有这么一个人惦记,真的是好事?”
岳托看向赫图阿拉城的方向,长叹一声:“若没有这个人,心就空了。”
都类也看着远方,长叹一声,淡淡的摇摇头。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岳托念叨着,“你还有心思管这些,好好养养精神,什么事过了今夜再说吧。”
“你不是破釜沉舟的性子,总会留有后路吧。”
岳托却摇摇头:“形势所迫,非人力可为。”
“那我们真的去偷袭?”
岳托有些惊讶,都类继续说:“这个时候也只有偷袭可做了,敌军也一定能想到,所以不是个好策略,我以为。”
“你以为的不错。”
“那我们做什么?”
“不知道,玛法说最多守两天,此时已经一天半了,我想该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你相信那个?”都类不是好大喜功的人,他并不奢望可以多抗住几天,他们的人太少了,生死关头决不能大意,但只需守住两天,也觉得有点悬。
“嗯,信任很重要。”岳托点点头,都类深吸一口气,也不再多说。
三更天,月朗星稀,敌军的营帐已经没有动静了,岳托还是带人来偷袭了,将队伍分成两批下山,直奔敌军粮草处,只管烧粮草车仗。
刘綎确实做了防备,幸好岳托的兵都是精兵良将,以一敌十都绰绰有余,又对地形极为熟悉,烧毁粮草后,迅速撤回山里。
刘綎连番失利,知道若是再不反击,也无法向众兵士交代,只是追到山谷之中,敌军又没有了踪迹,刘綎又命士兵骂喊,努尔哈赤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直到山谷又安静下来,依然没有人出来,刘綎早已怀疑这支队伍的作战能力了,这支队伍只是敲边鼓,搞偷袭,显然是不敢正面迎击,刘綎下令让士兵冲上山去。
士兵们还没有出发,只见山腰之中一人一马慢悠悠而来,刘綎认得那是镶红旗的军服。突然对面的山腰也传来声音,片刻功夫,五人持枪纵马,齐刷刷的停在刘綎面前。
“报上名来,我刘綎不杀无名之辈。”
刘綎面上这样说,心中却是大惊,眼前的五人身穿八旗之中的五色军服,面容也有几分相似,努尔哈赤用兵,习惯用子、用孙,想来这些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嫡亲子弟。
两天来连番夜战,这些人必然是一早就候在这山腰之中。五人身上都有血迹,显然早已带伤,可此时看他们神色,都没有丝毫疲惫之态,更无惧色。反倒是各个昂首挺胸、眉眼之间英气逼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五人看起来都相当年轻,如果不是这种场景相见,自己一定觉得他们只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哪这么多废话,痛痛快快打一场。”图尔格嚷道。
“你们未免太狂傲了,就凭你们五个人还想作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我今天就替努尔哈赤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刘綎当然不会安排单打独斗,直接挥手,一干将士便围住了五人,他们立刻挥抢迎敌,刘綎本以为他们立刻就会乱了战角,各自对敌。可是恰恰情况相反,这五人首先背对着彼此围城了一圈,然后迎向各方向扑来的敌人,他们的弱点也正好在彼此的保护圈内,五人看似互不干扰,又互相保护。眼见自己的兵士相继倒下,到后来,更有兵士怯步,不敢上前了。
此时阳光照进山谷,初生的太阳打在这五人身上,光辉闪闪,刘綎简直看到了朝气蓬蓬的景象,心中又惊又急,想着弓箭手伺候,可是五人早已被众人围住,距离又近,射手根本拿不住能射倒他们不伤到自己人。
就在犹豫间,突然一声大呵,只见五人步调一致的砍杀离开自己最近的士兵后,一起扬鞭而起,策马狂奔而去,刘綎哪里肯失去机会,顾不上是不是进入山谷,赶忙下令急追。
等到刘綎大部队进入山谷之中时,山上四处呐喊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同之前,光天化日之下,刘綎看的清清楚楚,山头之上满满的都是八旗旗帜,呐喊声惊天动地,而且很快,山中大批人马冲了下来。
刘綎还没来得及迎战,正前方也有了呐喊声,不仅五人杀了回来,身后更是有大部队跟来,刘綎认得是镶黄旗队伍,领头人是费英东,瞬间心就凉了半截。
费英东在天没亮时就已经与岳托等人汇合,特意让岳托带人去烧粮草,试探对方虚实,果然对方还是不进山谷,然后又让岳托带一队人马去诱敌,岳托却执意单独去诱敌,毕竟他自己撤退时,更为便利,既然是去诱敌,没必要多余的牺牲。
才走入半山腰,岳托也没想到,其他四位阿哥竟也跟出来了。五位嫡亲阿哥身先士卒不说,同心同力,一起抗敌,英勇不凡。瞬间金国士兵气势大涨,更何况身后就是自己家园,哪有不奋勇杀敌的。
再加上岳托这队人马早已憋足了劲,可无奈与敌军人数相差悬殊,不能贸然行事,现在两队人马遇上,哪里还肯躲躲藏藏,甚至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一鼓作气,直接杀入敌军,双方厮杀一番,刘綎大败,慌忙逃出山路,带着队伍又退三十里。
岳托是第一个带队来到出征前定好的集合地点,绑好腿上的绷带,抹掉手上的血迹,轻叹一声,夕阳还是那么美,就如熙儿的笑容,青山也一定会在,举起酒壶灌了一口,才感到身心舒适一些。
“哥。”硕托听见东边的动静,看着岳托对着东边努了努嘴。
岳托随着硕托的眼神望去,见是杜度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点点头。面对岳托时,杜度的心情很复杂。他夺走了自己的风光,夺走了熙儿,可是这些年的风波经历,杜度的心境平缓了许多,这世上的事没有应当应分的,没有谁规定过,那些就是自己的。
杜度胡思乱想着,看向岳托手里的酒壶。
“要不要来一口?”岳托看着一身镶白旗军装的杜度,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偶尔会闪出金光,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大伯,一样的威武高大。
杜度一愣,岳托已经扬手将酒壶抛了过来,杜度赶忙接住,毫不犹豫的饮了一口:“好酒,人都说岳托阿哥好酒,果然不假。”
两人相视一笑。
“既是好酒,也不该差我们一口吧。”
济尔哈朗和图尔格也一起回来了,济尔哈朗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杜度手里的酒壶。杜度看了一眼岳托,见他点头,抬手便将酒壶扔给了济尔哈朗,他饮完也大赞一声,图尔格更是不含糊,直接扬起脖子,给自己灌了起来。
“喂喂,要是没有都类的酒,他可真跟你急啊。”济尔哈朗其实是后悔自己才饮了一小口。
话音才落,一阵马蹄声又响起,众人寻声望去,果然是都类回来了。
其他三人步调一致的看向图尔格手里的酒壶,又见图尔格无辜的摇摇头,众人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都类,都笑了起来。
“好小子们,竟然都比我回来的早。”费英东见五人均已到齐,心中大悦。
“我们稍作休整,立刻回城,东边和南边应该差不多了,西边和北边的明军也该到了。”
“是。”众人知道险情还没有解决,立刻严肃起来,一起策马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