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精明走后，傅亚瑟神色严肃地问秦椒：“不用花椒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别看花椒最后洒，它可是这道菜的灵魂。”秦椒吃惊地看看傅亚瑟，又看看艾瑞克，“不是吧，你们真的被廖精明和那个詹金斯下破了胆？”
“你知道，我向来对美食不感兴趣，但就连我也听说过雷纳·詹金斯。廖精明不是吓唬你，这个詹金斯真的是著名食评家，而他的名气一大半来自于他的毒舌，尤其擅长以一连串的排比句挖苦餐馆和厨师。”
“这个詹金斯一向看不起中餐！”艾瑞克补充道，“去年，伦敦有华人开了一家火锅餐厅，不到三个月就关门大吉，就因为他发表了一篇专栏。”
“一个差评能有这么大威力？”
“英国人向来喜欢跟随专家和名人，或许同他们保持同一步调就能显得自己也是个体面人。”傅亚瑟提醒她说，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想客人们对莫里斯大爷的信任，秦椒只能默默点头。
这时傅亚瑟已经找到想看的内容，皱着眉将手机递给::“三分钟前，詹金斯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条吐槽。而且看来，他知道你是谁。”
吐槽不长，但每个字都喷着火。
大意是某靠街头小吃发家的女网红，又一次向伦敦人卖弄前所未见的噱头。
“这道完全不是麻婆豆腐的麻婆豆腐，先让舌头坐上电椅，再朝喉咙里塞进一座火山。我花了八英镑，只得到了几块豆腐，一丁点儿毫无吃肉快感的牛肉渣滓，以及惨死一回的经历。如果看到这条，还有人坚持要去尝试……那么，祝你好运，最好提前一天去医院挂号！”
“完蛋了！”艾瑞克苦恼地抱住头，“明天就是比赛的最后一天，要是没有客人怎么办？Chilli要是真的输给廖精明怎么办？”
秦椒气得一跺脚：“什么惨死一回……那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会说，是你没有尽到提醒之责，让客人陷入危险。”傅亚瑟无奈地摊开手，“他甚至可以找个好律师，索取一大笔赔偿金。”
秦椒抿了抿嘴唇，低低地说了抱歉：“这是我的错，不是花椒的错。”
傅亚瑟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朝艾瑞克做了个手势：“先回熊猫饭店，我来联络杰森。”
同秦椒想得一样，赵杰森听罢来龙去脉，立刻问了与傅亚瑟一样的问题：“你真的不考虑调整配方？”
秦椒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继续使用花椒就会存在这样的风险。是的，你可以教每一个客人先搅匀再吃豆腐，但你也不知道，下一个客人会不会像詹金斯一样，根本没有耐心听你的教导。”
赵杰森踱了几步，每一步都很沉重：“人对自己不熟悉的食物除了好奇，也会恐惧。想想看，英国人如今最爱的土豆，曾经让他们恐惧了两百年都不敢尝上一口。”
“但他们最终爱上了土豆。”秦椒深吸一口气，“他们也爱上了辣椒，我相信，未来他们一定还会爱上花椒。”
“那也许是很久以后的未来，而明天迫在眉睫。明天，你很可能会把主厨的位子输给廖精明——哪怕这样也无所谓吗？”
装修尚未完工的前厅安静如死，几道目光都集中在秦椒身上。
秦椒则盯着自己的双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如果不用花椒，那就不是麻婆豆腐了。”
“很好，为了一道菜，输掉主厨的位子，这就是你的选择？”赵杰森疾言厉色，“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比赛输掉还有熊猫饭店的未来？”
在他的厉声质问下，秦椒垂下头：“我知道。”
“所以你认为这道菜的口味，比熊猫饭店，比你的工作伙伴，比你的朋友更重要？”
“我从没这么想过。”秦椒抬起头来，认真同赵杰森对视，“不管詹金斯会怎么吐槽，这两天的麻婆豆腐卖得很好。从客人的反应来看，他们不习惯这种口味，却并不排斥。”
“那又怎样？当初也有许多人喜欢那家火锅店。”
“有人喜欢，所以我们绝不能退让。”秦椒说着忍不住激动起来，“中餐在海外已经退让、迎合了几十年，一味的退让换来了理解和尊重吗？没有！只造成了更多的刻板印象！”
退一步，就会被要求退两步，接着三步、四步……
“哦，看来你认为自己以往的中餐厨师更高明？亨利，你怎么看？”
“我……”
秦椒的目光飘向墙角，老亨利坐在那里一直沉默着，她几乎忘了他的存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言对前辈有多么失礼。
老亨利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我们的确一直在退让。”
“抱歉，容我插一句话。”沉默已久的傅亚瑟朝前走了两步，恰好与激动的秦椒并肩而立。
“饮食习惯是文化适应的最直观体现，所以最容易受到抵触，反之也最容易打破隔阂。”他平静地与赵杰森对视，“当我们决定让熊猫饭店继续营业，并定位为川菜馆的时候，就做好了这种准备，不是吗？”
赵杰森同他对视片刻，终于双手一摊，笑出声来：“你也太性急了，亚瑟。我只想给主厨小姐做个压力测试。在正式开业之前，这相当必要。”
“你应该看出来了，她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更坚决，也更聪明，足以接受所谓的市场冲击。”傅亚瑟淡淡道，“所以就别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秦椒听得云笼雾罩，眨巴眨巴眼睛总算回过神来：“压力测试？意思就是，杰森你并不是真的反对我的想法？”
“我说过，决定菜品是主厨的权利。”赵杰森朝她伸手点了点，“很遗憾，你反驳了那么多，却没有用到这一条。你要记住，一个合格的主厨，必须会维护自己的权利。”
老亨利安抚地拍拍秦椒：“小Chilli，这两天你表现得非常出色，我们只会为你骄傲。”
“那……詹金斯和他的差评怎么办？”
“不必担心，这是店长的工作。”赵杰森朝她和蔼微笑，“你只需要考虑，明天要怎么让喜欢的人更喜欢，再争取到更多的客人。米饭熊猫是个很棒的点子，但还不足以对抗詹金斯造成的负面影响。你有什么想法？”
各种乱纷纷的念头在脑海里旋转，最终定格下来的，仍是陈麻婆留下的那八个字“货真价实，以诚待客”。
“恐惧和怀疑都源于不了解，所以，我想让英国人了解花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