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岁欢临时改主意,打算转两趟公交回去。下午3点不是晚高峰,现在下雪,老人出来的少,她能有机会坐上座位。
她在心里祈祷,最好能坐到临窗的位置,去看那雪花飘落的美景。
始发站的缘故,同时上车的只有5个人,许岁欢顺利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个人看着窗外随风而落的雪花出神。
好像不开心的事情都发生在冬天。
妈妈过世前三个月,家里的钱已经花光了。
许岁欢不敢卖掉家里唯一的房子,怕妈妈觉得家里是真没有钱了,就不想住院了。人一旦心气断了,就活不长了。
可事实就是那样,真没钱了。癌症这病,后期太疼,止疼药费用很高,哪怕有国家政策补贴了一部分,可全身转移,骨头、内脏几乎都有,想要安稳一些,用量必然会高。
发现复发转移时是11年7月份,许岁欢大三假期。
以往假期回家报个道,她就和同学一起去S城打暑假工了,省会城市的暑假工比老家工资高。
这次特殊,她打算带着妈妈复查后就开始找实习单位了。
强硬带着妈妈去复查后,才得知妈妈这三年不舍得花钱,没有按时复查。
不复查的结果就是没有医生针对身体状况进行调药,有些药是分情况吃的,吃的不对比不吃的结果更差。
最关键的5年,她们没有把握住。
这次住院医生不是08年的那个阿姨封医生,是比她大10岁的姐姐何医生。
肿瘤科主任是个心肠很好的阿姨,对这母女两人印象深刻,跟何医生说过情况。
于是等拿到结果的那刻,只看何医生不忍的眼神,许岁欢一切都清楚了。
复发、转移、扩散。这关键的五年,她的母亲没能熬过去。
“妹妹,主任跟我说过你家情况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跟我们说。”何甜甜搂着她的肩膀,怕这个女孩撑不下去。
“我和主任一起研究下用药,如果能控制,咱们也得尽量控制不是,控制好了,生存期会延长的。”
在肿瘤科待久了,何甜甜见过太多病人、家属,这里每天都在上演难过和更难过的故事。
但她还是可怜许岁欢。眼前的许岁欢还是个胖乎乎的女孩,娃娃脸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上几分。
听到诊断结果后,没有哭,没有崩溃,甚至看她扶着她的肩膀,还能平和的笑着跟她说,‘姐姐,我没事的,能帮我先瞒着妈妈吗?她胆子很小,接受不了的。’
许岁欢与肿瘤科的医生、护士连着保洁阿姨都打好招呼,一起瞒着妈妈。妈妈好骗,心态好,人就能撑住。
可第二次住院,提前跟同病房的患者家属打好招呼后,她下楼办住院手续的半小时,另一床的病人告诉了妈妈。
人嘛,心气没有了,病情恶化的速度都快了。
后三个月,妈妈身体机能急速下降,无法起身,只能卧床。身边离不开人,她也没有额外兼职机会,这几年攒下来的三万块,很难支撑。
无法,只能从借贷软件里,借了些钱出来,分期还款。
妈妈过世后,许岁欢拜托提前联系过的丧葬店老板,一起料理后事。
殡仪馆停灵、火化、下葬合坟,全程只有她自己和老板,以及老板临时叫来的员工。
后来她把房子卖了还债,房子不值钱,还完只剩下3万多。她搬离老家的也是个飘雪的天气,至此,她带着不多的行李,一个人生活了很久。
“姑娘,失恋也别难过,咱奉城老多好小伙了,为了个男的哭不值当。”
许岁欢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坐了个奶奶,头发花白,被她烫了卷,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知道奶奶是误会了,也没有解释,听着奶奶还在唠叨,不忍打断她想象中的美好。
20多岁,正常的话,是会为了那痴男怨女的事情哭上一哭的。
陈珈南晚上没有加班,给秘书办发了红包,自己开车回到老宅。老宅是位于城北的庄园,外公过世后,庄园里住着的只有上了年纪的小外公。
到傍晚时,雪停了许久,路面上看不到雪的踪迹,到处湿漉漉的。冬天不爱蒸发,低洼不平整的地方,水汇集在那里排不出去,半夜就冻成冰了。
进门时,管家李姨在张罗着佣人包饺子,看见他回来了,让人把他的大衣和皮鞋都拿到了离暖气更近的地方。
老一辈觉得身上尤其是脚暖和了,人就不爱生病。
“小先生今天在先生的书房坐了一下午,看样子哭过一场。”李姨握着陈珈南的手,神情有些担忧。
“出来后,一句话没有说,我给他量了血压,有些高,又吃了降压药。珈南啊,最近你常回来住吧,他看见你高兴。”
李姨是原来老管家的女儿,今年岁数也不小了,55岁,正常也是退休的年纪了 。从小跟着家里人在这边住。
嫁人后丈夫酒后家暴,叶家给撑的腰,两人过不下去离的婚。
离婚后她带着唯一的女儿回到了叶家,女承父业当起了管家,女儿也是叶家供着念书的,现在在国外做医生。李姨对家里大事小情都知根知底,相处起来更像是家人。
陈珈南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李姨,知道了,我上去看看。你也注意休息,家里人不够用,咱们再招。”
李姨笑笑,“够用够用,也不怎么需要我动手,重活都是招呼他们干呢。一会儿饺子好了,我去叫你们。”
陈珈南没坐电梯,他嫌后安装的电梯离得太远,直接走原来宽敞楼梯去了三楼。三楼最西侧的主卧是小外公叶承安的卧室,原来外公叶慎之在的时候,两人住东侧的大卧室。
紧挨着大卧室的就是外公一直用的书房,后来外公去世了,小外公搬出了大卧室,前几年还常去书房坐坐,现在几乎连书房都不怎么进了。
陈珈南在门口站定,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自己推门进入,走过小客厅,来到卧室,看见小外公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着南花园出神。
南花园有一棵梨树,他小时候这棵梨树就很大了,没有嫁接过,原树苗应该是个山梨,结的果子又酸又涩。
“小姥爷。”他放轻声音叫他。
小外公转过头来看见他,马上露出笑容,“珈南,回来啦,来坐。”拍拍自己身边的一个圆凳,让陈珈南一同坐在窗边。
“你看,这棵梨树还是我小时候跟你姥爷一起种的呢。这么多年了,今年还结果呢。”他指着那棵唯一在南花园里种着的树说着。
“是呢,我都不知道这树年岁这么大了。”陈珈南也看向那棵树,树干上挂着白雪,仔细看还能看到树枝上挂着几片没有凋零的树叶,随着寒风晃动。
“是呢,那时候还没有你妈呢,你就更没影了。我叔叔,就是你太姥爷,带你姥爷去乡下接我。”
“那时候我都有10岁了吧,家里就我自己,没有好东西招待,我那时候也虎,见他们来了,没说话,扔下他们去了山里,转了半小时,才摘了些山梨。”
小外公像是对他笑,神情更多的是陷入了回忆里。
“你太姥爷急够呛,他以为是我不愿意跟着来这里,让你姥爷在那院子里等着,自己带人进山找我。没等他们找到我,我自己就回来了。
看见你姥爷,也没把梨洗一洗,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就递给他,让他吃。
“姥爷吃了吗?他可有洁癖。”陈珈南想到那画面,也觉得有趣。
“他啊,没打算吃,让我塞嘴里的,给他酸得不得了。那个年代,哪有什么水果,山里的果子都得看着些,快熟了就得赶紧摘了,不然过一宿,都不知道被谁摘走的。”
“那咱家这棵树呢?留的是那个时候的梨核?”
“也不是,倒是一棵树的。我没有什么东西,也知道上门不能空手,就求你姥爷跟我去了山里,把那片树的果子差不多熟的都摘了。”
“摘了有小半个布口袋。”他比划着布口袋的大小。“我哪有布口袋啊,用的是你姥爷的书包。”
“后来回来,见谁都给,一帮人都酸到了,还得夸我,这孩子真有心。”陈珈南想象到那画面,抿着嘴,不敢笑出来打断回忆。
“再半个月,我想家,你姥爷看不下去,就带我又回去了一趟,去山里把剩下的果子都给摘了,他看着我吃,叮嘱让我把梨核留给他。”
“等过些日子,才知道你姥爷,在自己研究育苗。先是种花盆里,又过了两年,才带着我栽在院子里。”
“等结果子的时候,你姥姥已经嫁过来了,我们三个之前就认识,她对我也好。原先她奶娘要把这树砍了,她没让。”
“再之后,她怀了你妈,吃什么都吐,我提议让她尝尝这梨,她吃了到能吃得下东西。这树就留着了,也没有人再提砍了的事。”
“我记得我小时候被我妈骗过,她说这梨特别甜,赛白糖。”陈珈南回忆着当时母亲跟他说话的神色,附和着。
那时他还小,母亲逗他玩,自己吃了一口面不改色的说甜,递给他,他大大的咬了一口,刚进嘴里就哭了,实在是太酸了。
“是呢,婉儿那时候怀你时也爱吃酸的,拿这梨当下饭菜。等不吐了,知道酸了,再不吃了。”
“还是当时为了逗你,才吃了一口。”
陈珈南看见茶杯的水没有了,又给老爷子添了半杯。
小外公喝着水又继续道:“慎之和你父亲,加上我在客厅下棋,你俩在花园亭子里玩,没一会儿就听你妈给你下套。”
回忆到这里,小外公不禁笑出声来:“呵呵,她说的可认真了,我都以为那年果子变甜了,没过一会儿,你就哭了,去哄你的时候,她跟我说她自己咬了没嚼,你咬梨的时候她就吐了。”
“可给我酸够呛,这些年没敢再尝过。”陈珈南觉得自己小时候是挺好骗的。
小外公放下茶杯,用商量的语气说着“珈南,小姥爷年纪也大了,我想明年把这颗梨树挪老家那片山里去。到时候结果子,我和你姥爷,你妈,都能吃到。”
“小姥爷,你别瞎想,你还得看着我娶妻生子呢。”陈珈南有些难过,握着老人干瘦的手,他有些不知所措,除了这句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孩子,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婚姻这事,随缘就好,幸福就行。”他看陈珈南有些难过,但话还得继续说完。
“过几天,我带着李姨邀请了张道长去一趟老家山里,去看看哪里适合种树。”
“我跟您一起去吧!”陈珈南不放心老人坐长途,也想过去看看外公和母亲。
“你过几天再去,这次我想自己过去。”见陈珈南嘴唇嗫嚅着还想劝,拍了拍他的手:“听话,那边路都修好了,也请人日常做了打扫,我坐轮椅,让他们推我上去。”
当 当 当
门被推开,李姨笑着说:“小先生,珈南,饺子好了,咱们下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