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形象,在特定的社会氛围下,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它像一种病毒,通过网络光纤和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迅速感染了那些心中积郁着不满和无力感的人们。当法律和秩序的阳光无法照进某些被权力和资本侵蚀的角落时,人们便开始寄望于从阴影中诞生的,哪怕是扭曲的“正义”。
警方,则被推到了一个无比尴尬,甚至可以说是四面楚歌的位置。他们就像站在一个摇摇欲坠的舞台中央,聚光灯灼热地烤着他们,而四面八方投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目光。来自上级的雷霆之怒,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断他们的职业生涯。来自汹涌舆论的巨大压力,则像是从台下涌来的潮水,要将他们彻底淹没。他们抓不到凶手,就无法平息普通市民因恐惧而紧绷的神经,无法向死者家属交代;他们去驳斥那些支持“幽灵”的言论,试图引导舆论,却立刻会被人扣上“为权贵站台”“打压民意”“急了、他们急了”的帽子,引来更大规模的嘲讽和攻击。
里外不是人。这五个字,精准地概括了南城市局刑侦支队乃至整个警局目前的处境。
整个专案组,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动和迷茫之中。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香烟、速溶咖啡和疲惫汗水的味道。烟灰缸堆得像小山一样,无人清理。电脑屏幕上,要么是不断刷新却毫无进展的监控画面,要么是令人心烦意乱的社交媒体页面,上面充斥着对警方的谩骂和对“幽灵”的吹捧。
霍骁的处境,变得异常艰难。
作为整个“天罗地网”计划的制定者和执行者,他亲手将诱饵放在了陷阱里,却眼睁睁地看着“幽灵”绕过了所有的布置,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取走了诱饵的性命。冯程的死,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也抽在了整个专案组的脸上。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市局内部,那些或明或暗的质疑声,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变得越来越响亮。
“我就说霍骁的计划太冒险了!这不是主动把脸伸过去让人打吗?还‘天罗地网’,现在成了全城的笑柄!”
“他太傲了,从警校开始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能算到一切,觉得别人都是蠢货。结果呢?被一个连影子都没见过的‘幽灵’耍的团团转!”
“听说他当初为了推行这个计划,跟好几个老前辈拍了桌子。现在好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省厅督导组都要下来了,我看他这个专案组组长,也当到头了。”
这些风言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不可避免地传到了霍骁的耳朵里。他可以不在乎,但他的组员们不行。
孟伟的脾气最是火爆。他刚从技术科拿了最新的监控分析报告回来,就在走廊里听到了几个不同部门的刑警正靠着墙角,一边抽烟一边议论着霍骁。那些话语中的幸灾乐祸,像一根根钢针,扎进了孟伟的耳朵里。
“……我看啊,这次霍骁是栽了,年轻人嘛,不知天高地厚,总要吃点亏才行……”
“砰!”孟伟将手里的文件夾狠狠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其中一个说话警察的衣领,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你他妈的再给老子说一遍!”孟伟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霍队在前线拼命的时候,你们这帮孙子在哪儿?在办公室里吹空调说风凉话?啊?有本事你们去抓‘幽灵’啊!”
被揪住的警察吓了一跳,随即也恼羞成怒:“孟伟你干什么!疯了吗!放手!”
另外几个人也围了上来,一时间走廊里乱作一团。
就在孟伟的拳头即将挥出去的瞬间,一只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够了。”
是霍骁。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
“霍队!这帮孙子……”孟伟眼睛通红,拳头依旧捏得死紧,手背上的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让他们说去。”霍骁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他没有看那几个面色尴尬的警察,只是盯着孟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的敌人不是他们。松手。”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孟伟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最终还是不甘地松开了手。被他揪住的警察整理了一下衣领,嘴里嘟囔着什么,但看着霍骁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终究没敢再多说一句,和同伴们灰溜溜地走了。
霍骁弯下腰,默默地将散落一地的文件一张张捡起来,叠好,递还给孟伟。
“回办公室。”他拍了拍孟伟的肩膀,语气依然平淡,随后转身,率先走向专案组的办公室。
孟伟跟在后面,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满腔的怒火和委屈无处发泄,只能憋在心里,把脸涨得通红。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所有人都低着头,有的在无意识地转着笔,有的盯着屏幕发呆,有的干脆用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前两次的惨败,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喘不过气来。这里不再是一个精英汇聚的专案组,更像是一间弥漫着绝望的停尸房。
霍骁环视了一圈,将一张张写满疲惫、沮丧、自我怀疑的脸尽收眼底。他能感受到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力感,那种被愚弄、被羞辱后,连愤怒都失去了力气的麻木。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任何鼓舞士气的话。那些“打起精神来”“我们一定能行”的空洞口号,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无比苍白可笑。他也没有做任何关于“天罗地网”计划失败的检讨,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他只是迈开脚步,穿过一张张办公桌,走到了那块被他亲手擦得一尘不染的巨大白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