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真是，看错了？想多了？
胡峰脑中嗡嗡响。
是啊，应该是想多了。
毕竟，他知道的，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女子，已然香消玉殒。
而死人脸这种毒草，他确实是除她之外的第一个试用者。
但是，后来她一定给了很多人用。
有人知道这毒草的别名，完全在情理之中。
更不用说，她的父亲，本就是以采草药为生，整日里遍寻奇异药草。
她会知道这种药草，就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说到底，是他太过异想天开。
那个女子，已然灰飞烟灭。
他居然莫名其妙的，想从一个乡野村妇的眼睛里，去寻觅她的灵魂。
这简直太可笑了！
然而虽觉得可笑，他到底还是又装作不在意的试探了一回。
试探的结果，令他很意外。
这家子人，包括附近的邻居，压根就不知什么骷髅草。
但却人人都知道死人脸。
死人脸原就是通俗的叫法。
他们这些乡野俚民，记住这个名字，忘记那个骷髅草，十分的合情合理。
胡峰此行，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叶青桐看着他远去的马车，悬在嗓眼的那颗心，总算又落回原地。
可是，落回原地，却也照样不安生。
先前，她只当自己多疑，这才带着一家人，演出这场戏。
原想着，若县太爷真有试探的意思，她正好搪塞过去，若没有自然更好。
可现在看来，他是有这份心思的。
可是，为什么？
她真的不认识他的！
叶青桐困惑不已。
春妮大冬翠儿那边，却笑成一团。
“那个县太爷，被我们看懵了！”春妮笑得直揉肚子。
“胡子都被我们看得翘上了天！”大冬也是笑得前仰后合。
翠儿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夸张的说着话：“我当时好害怕，生怕他的眼珠子掉下来，砸到我头上！”
“可是，青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啊？”春妮好奇得要命。
“我只是想把他吓走罢了！”叶青桐回，“他老是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怕村人说闲话！”
“那倒也是！”春妮点头，“昨天他走后，我还听小草娘他们在那里嚼舌头，说是这县令看上了你，还说他口眼光奇特……”
她说到一半，忽觉不妥，连忙住了嘴，红着脸道：“青娥，我可不是笑你丑，我是说她们说的话……”
“我知道！”叶青桐微笑摇头，“不过，她们没有说错！这县太爷，确是眼光奇特，我这副模样，他也不嫌膈应！”
“青娥！”春妮大力摇头，“你只是脸上生了斑，才变丑，若是没有这些斑点，这十里八乡的，谁也没有你好看！”
“说起来，都是被那赵云生害的！”大冬忿忿然，“你若不是上山为他采什么劳什子黄花稔治脓疮，被那里的毒虫汁液喷到了脸，又怎么会毁容？若不是毁容，又怎么会嫁给那李东贤？说起来，那赵云生才是罪魁祸首呢！”
“可罪魁祸首却是鸡犬升了天！”春妮哀叹，“这小子真是走运，当人家狗腿子，也能当出个名堂来！只是这苦处，都落在你身上了！啊，对了，青娥，叶伯父有没有告诉你，可有什么好法子，可除你脸上的斑点？”
叶青桐苦笑摇头：“家里这个景况，爹哪有那个闲心啊！”
其实，是她自己没那个闲心。
脸上有黑斑，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最其码，安全。
顶着这样一张脸，任是哪个男人，都不会生出绮念。
除了，那位古怪的县太爷！
叶青桐下意识的又把他的脸在心里描画了一遍。
她在想像中把他的八字眉扭转过来，又把他的胡子剃了去。
余下的那张脸，年轻，英俊，但是，陌生。
全然的陌生。
叶青桐叹口气，算了，懒得管他了。
春妮见她神情黯然，后悔自己又勾起了伤心事，当下不敢再多说，推说要去采药，跟大冬一起离开了。
叶青桐送两人出门后，转身走到房中去看叶氏。
这两天，因为饭食吃得好点儿，叶氏的精神略好了一点，也有了些气力，只是，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但看不见，她却听得见。
听见外头春妮说起当年青娥被赵云生退婚的事，叶氏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又要泪盈眼眶，躺在那里，哀哀痛哭。
“唔唔！”叶子矜听到她哭，一瘸一拐的跑进屋子里，一阵激动乱叫。
只可惜，他能发出的，只是语义含糊的音节。
看他那样子，似是想安慰叶氏，让她不要再哭，毕竟，这双眼睛，就是这样生生哭瞎的。
可叶氏看到他那模样，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叶青桐轻叹一声。
这妇人，已被接踵而至的噩运打击得精神崩溃了，除了无助的哭嚎，她已经提不起兴致，去做任何事。
当然，以她目前的状况，也根本不可能去做任何事。
叶子矜在她的哭声中涨红了脸，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抱着头，连声惨号。
叶青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他。
“爹爹！”翠儿惊叫一声，却并不跑过来，她扔下手中糕点，飞也似的冲出去，不多时，捧着一杯凉水摇摇晃晃走进来，将那盆凉水，尽数倾倒在叶子矜的头上。
“翠儿？”叶青桐愕然，“你这是做什么？”
“爹爹犯病了！”翠儿认真回，“他很热，要泼冷水！”
“谁告诉你这样治的？”叶青桐看着在冷水中打着哆嗦的叶子矜，不由一阵心疼。
“爹爹说的啊！”翠儿不明白姑姑为什么质问她，不安的把头缩了缩，一双无辜的大眼，不解的看着她。
叶青桐看向叶子矜。
叶子矜双目紧闭，不知是因为冷，又或者病痛，牙齿咯咯直响，额上青筋凸绽，瘦弱的身体，此时在泥水之中痉挛着，抽搐着。
但冷水或许真的有效。
短暂的抽搐之后，他身上的热潮迅速褪去，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爹爹好了！”翠儿欢快的叫了一声，扑了过去，帮着叶青桐把叶子矜扶起来，放在床上歇息。
“哥哥，你还好吗？”叶青桐担心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