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周芃粟周大人一家,今日已经离京了。”
御书房里,韦常禄弓腰对辰帝轻声说。
辰帝抬眼望了一下韦常禄,没任何反应,然后,又低下头,翻看御案上的折子。
“如此,他也没有念想了吧。”
“是是。周芃粟周大人是阖府离京,跟随去的,就几个老仆人,其他下人,全部遣散。”
韦常禄捉摸着辰帝的“他”,便是周大人,故而如此回答。
辰帝没有抬头,也没有再说话,挥挥手,韦常禄便悄声退出了御书房。
一出御书房,韦常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也没有念想了吧”,辰帝说的“他”,不是周芃粟!
韦常禄这才想起,当日周芃粟大人向皇上递上辞呈,要告老还乡时,皇上说的话:“周芃粟,你为官几十载,京中同僚向来对你也颇为敬重,且周芃粟,尚是鼎盛之年,何来告老还乡啊?”
“皇上,老臣心力不济,且贱内身体欠安,家中诸子孝顺,为着父母尽孝,故而全府想着回乡颐养天年,享享儿孙承欢膝下之乐。”
“周氏长子,听闻是在礼部?”
“皇上,老臣只有二子,目前长子周景棫也已向礼部申请外调离京。次子周景铖尚未入仕。”
“在京中几十年,只怕一下子就离开了,怕也是有所不舍吧?”
“老臣离乡日久,年老渐衰,思乡之情也愈深。落叶归根,才是老臣之所愿。老臣此次离京,再无返京之想,故而是阖府离京,家中老小,一个不留,通通将随老臣还乡。”
辰帝点点头。
“阖府离京?周芃粟,人老思乡,人之常情。如若朕执意不许,只怕也是失了君臣之谊。如此,朕许了。”
韦常禄想起,当辰帝听闻周芃粟周大人说是阖府离京,家中老小,一个不留之时,才面露欣喜之情。
周芃粟,这是将自己与入宫的十七皇子,要断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皇上要的,不正是这样的结果吗?
十七皇子的念想,不正是因着周芃粟还在京城吗?如今周芃粟离京,十七皇子再无所念,也才能把身心扑到他这个唯一的亲人父皇身上。
韦常禄转头望了一眼御书房里批阅奏章的辰帝,又想起凄惶离京的周芃粟周大人,又想起孤身无靠的十七皇子,心下万千感慨。
“他没有念想了吧”,皇上此言,是要他这个贴身太监,把周芃粟离京的消息,传递给十七皇子。
韦常禄跟随辰帝二十来年,早已知晓辰帝心中所想,也正因他能揣摩透皇上的心意,也才深得皇上的信赖。
韦常禄知道该怎么做了。
汉丰殿里,萧允楮正翻看着书,是一本《诗经》。
自从上次被皇上责罚,萧允楮病了几天后,才渐渐恢复。
那次责罚,让萧允楮最后一点有关皇上的亲情,也消失殆尽。
高烧醒过来之后,他看到的便是整晚侍候他而累瘫昏睡过去的小礼子和棋文。
两个奴才在他病床前,已经睡过去了。他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默默起身,看着两个劳累了一夜而憔悴的人。
拿了两件衣服,分别披在他们身上,萧允楮站在那里,心潮起伏。
“小礼子,棋文,往后,无论如何,绝不负你们。”
同时,内心里也对皇宫里的一切冰冷如霜起来,“从此,父不父,子不子。”
既没有期望,也再没有失望。对在这汉丰殿里的生活,他也平常生活起来。
“我来正逢秋雨节,阴气晦昧无清气”,从此以后,阴气也罢,晦昧也罢,所有的清气,还得自己去寻。
“十七皇子,”棋文对正看书的萧允楮,轻声道。
萧允楮放下书来,望着欲言又止的棋文,“何事?”
“奴婢听说……”
“汉丰殿里,称‘我’即可。”萧允楮曾对他们二人说过,不必动辄“奴婢奴才”自称,本都是不受重视,三人也不过是抱团取暖的,所谓的尊卑贵贱,也不重要了。再者,在周府里,书苡和赵洪极,也从不以奴才自称。
棋文也是因在宫里习惯了,一时还改不过口来。
“是。棋文听说,周芃粟周大人阖府离京了。”
今日,棋文听到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在小声议论着太仆寺卿周大人一家阖府离京之事。
在西辰国,官员们告老还乡,是再正常不过。只是,如周芃粟这般,阖府离京,包括已经在礼部任职的周家大公子也跟着去的,却是没有的。
如此一来,周府在京城里,却是半点牵绊都没有了,仆人遣散,府邸变卖,周府里所有的一切,在京中没有半点影子了,走得如此彻底,如此义无返顾,且是在周大人辞官没几天就走得一干二净。
这是西辰国头一遭啊。
众人议论的便是如此。
棋文知道周芃粟大人与十七皇子之间的渊源,本想着听着就听了,没想着告诉十七皇子,却又想着,如此重大的事情,如若不告诉十七皇子,心内又是不安,于是,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
萧允楮听棋文说完,握书的手,不由颤抖起来,立马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何时的事?”
“棋文是今日听说,想必是昨日就已经动身了。今日,怕已经是改乘船了。”
萧允楮缓缓坐下来,紧握书的手,颤抖得连书也无法握住。
他仰起头来,抑制住忍不住要流出来的眼泪。
从此,世间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不要哭,不许哭,不能哭!
头上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思想好像冻结了一样。
“十七皇子!”棋文看着十七皇子努力抑制自己的样子,心有不忍。
萧允楮没说话,只是背转身,对着棋文挥挥手。
棋文担忧地看了一眼十七皇子,退出了屋子。
“你怎么什么都给十七皇子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七皇子的心思。”
出了屋,在院子里,小礼子对着棋文便是一顿责备。
小礼子知道,周芃粟周府对十七皇子的意义何在,是十七皇子心中最大的支柱,如今,支柱倒了,这对十七皇子是多大的打击,这个打击,是比所有的责罚还要重的打击。
如若经不过这个打击,只怕十七皇子真的便会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