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泠筠坐在桌前,面前,是铺满的信笺。
薛泠筠静静地坐着,眼望那一桌的信笺,那早已被她看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的信笺。
全是萧桐骥所写。
屋子里静静的,月季早被薛泠筠打发开了,没有她的命令,不准月季踏入小姐房门半步。
“今晚不要再来打扰本小姐休息,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薛泠筠对月季下达这样的命令。
月季服侍她十几年,她从未对月季提过这样的要求。以往月季都是睡在隔壁的下人房里,好在半夜随时服侍小姐起身。
“最近睡眠不好,要好好静静,你就搬到院子的房间里去。”薛泠筠对月季道。
院子里的下人房,离薛泠筠的房间有一段距离,如若小姐半夜吩咐的话,那么远的距离,月季根本不可能随时一个风吹草动就可以听到,跑到小姐房里来侍候。
“小姐,那么远,奴婢怕小姐吩咐,奴婢睡着了……”
“烦死了!就是半夜打拢本小姐,害得本小姐睡不好,你还想怎样?”薛泠筠大怒,呵斥月季。
月季直委屈,“小姐,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赶明儿叫薛府把你卖了,重新再买一个可心的来服侍本小姐。”
“小姐不要!奴婢听小姐吩咐就是。今晚上奴婢就搬过去。”
月季赶紧答应,马上搬到院子里的下人房去了。
月季知道,小姐不会真要把她卖了,小姐最近总是有些不大正常,性情跟平常完全不一样,要么是自己独自伤心落泪,要么就是静坐无语,跟从前那活泼的小姐完全两样。
月季只是怕自己真的离小姐房间远了,如若小姐像前几天那样,半夜做噩梦吓醒了,自己又不能随时去安慰她。
月季是真的担心小姐。她在想,只要这段时间过了,等小姐真的嫁与六皇子了,可能小姐这些怪怪的习性才会收回吧。小姐的这个待嫁情绪,还真是与平常人不同呢。
薛泠筠看着月季委委屈屈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心道,月季,不要怪小姐无情。
月季跟她之间的感情,已是远远超出了主仆之间的情谊。二人之间,以往是无话不说的,薛泠筠有什么事情都会向月季倾诉。
可是,如今,薛泠筠也只有打发走月季,有些事情,薛泠筠只能自己把它吞进肚里,嚼碎,让它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告诉。
和着泪水往下咽,她憋在心里,也很难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谁能帮助她。
月季一离开,薛泠筠的房子里,没有了月季那一会儿端茶递水,一会儿添灯拔芯的走动,薛泠筠紧张的心跳声,急促的呼吸声,在静的诡谲的气氛下,异常清晰。
整个屋子寂静得可怕。
一盏烛火,摇曳着微弱的光,映照着薛泠筠那苍白的脸。
她望着那铺满一桌的信笺,眼睛慢慢开始湿润。
她拭拭眼角,拿起其中的一封:
今宵发发少年狂,偷闲望,梦黄梁。
耿耿夜空,浪漫情纷扬。
巧手巧心随意点,愿处处,飞鸳鸯。
秋风秋萤惹春光,点点意,闪闪翔。
天河无声,几时涤柔肠?
青丝虽在人不老,涟漪起,润苍茫。
念着念着,薛泠筠不由扬起嘴角,含着泪,微微一笑。
这是萧桐骥第一次对薛泠筠发出相邀之时所写。
收到此信的第二天,薛泠筠便骑着那匹小白马,去了山顶,与萧桐骥站在山巅,遥望山下之情。
“啊,真希望能有一双翅膀,可以迎风飞翔啊!”
萧桐骥张开双臂,做小鸟飞翔状。
薛泠筠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跟个傻瓜似的。”
“一起啊,来来!”萧桐骥望着薛泠筠,张开的双臂,上下扑扇着,围着薛泠筠,像小鸟一样转来转去。
“才不!没个正形。”
“来来,来一个比翼双飞。”萧桐骥嬉皮笑脸,腆着脸道,“小娘子,可否愿与小生比翼双飞宿上林啊?”
薛泠筠甩着衣袖,做戏曲甩水袖,学着那戏子腔道:“小女子不才,未能与公子比翼双飞,愿公子找到命定情人,如胶似漆,鸾凤和鸣。”
“小娘子此言差矣,公子命定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私定终身后花园,待得小生金榜题名日,便是落难公子中状元之时。诰命夫人,请接旨!”
萧桐骥跟薛泠筠在山顶,学着那戏曲腔调,一唱一和,逗得薛泠筠哈哈大笑不止。
正是在那一天,萧桐骥第一次握紧薛泠筠的手,说出“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二人互诉衷肠。
薛泠筠流着泪,把这信笺放下。
又拿起另一封。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怎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薛泠筠眼泪不停地流。
另一张,写着: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薛泠筠紧闭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六皇子,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如果没有芦苇丛中那一见,如果当初自己不去那芦苇丛中采摘什么芦花,那么,是不是就可以避开与那人的相见?
有些事情,差之毫厘以后,就差啊差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六皇子,是泠筠对不起你,是泠筠配不上你,是泠筠辜负了你。
如果有来生,待到下一世,泠筠为奴为婢报答你,只愿六皇子此生一生顺遂。
泠筠没有那个福气做你的妻了。
万难抵制的悲痛,紧压心头,薛泠筠哭得不能自已。
她一页一页地看过去,一页一页地念过去,这些,都是她曾经最为美好的回忆,也将是她永远难忘的回忆,可永远都只能成为回忆了,因为,都已经是过去了。
“六皇子萧桐骥,”萧桐骥三个字,在她嘴边滴溜溜打个转,最终是一颗枣,囫囵吞下去,她终究没有叫出来。
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叫出来了。
他一脸温柔地看着她,双眼柔情万种,手轻柔的抚摩着她的头发,柔情入骨:“等着我,过几日,便请父皇下旨赐婚。乖乖等着。”
六皇子,只怕等不到了。
真的等不到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