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楮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长廊，拐了一个又一个的弯，转了无数圈，却还是如在迷宫中，怎么转也转不出去。
皇宫太大了，他不辨别东南西北，就像是在一个圆圈里转，从起点到终点，结果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终于累了，抱住一个廊柱，呼呼喘气，仰头望向天空，从这偌大的皇宫看上去，天空中一只飞鸟的影子也没有。
他绝望地大叫：“我要回家！”
声音凄怆而无助，那声声呼喊，如一粒粒豆子，滚出去很远很远，最后听不见又看不见。
抱着廊柱的小小的孤独身影，远远看去，在层层的宫院中，就如一只可怜的蚂蚁。
依旧还是不停地闯，不停地跑，不停地找，也不知何时，也不知是怎么到的，似乎就是突然之间，他就站在了宫门口。
一队队侍卫持戟面对面相对肃立，凛然不可侵犯。
萧允楮不管不顾冲过去，持戟侍卫两两举戟相交，欲阻止萧允楮出入。
萧允楮红肿着双眼，冲上前去，趁一个不注意，抢过一戟，胡乱挥舞，毫无章法，疯狂失去理智。
侍卫不敢乱动，惟恐伤害了十七皇子，眼睁睁萧允楮就这样挥舞着冲出皇宫。
他不停地往前跑，毫不知疲倦地往前跑，双腿早已无力，只是毫无意识地往前跑。
跑，往城南跑，往周府的方向跑。
回家，我要回家！
他心里就一个念头，就一个心思，其余什么都不管，什么都管不了。
从清晨一直到黄昏，终于，周府就在眼前了。
他推开那厚重的大门，阔大的院落里空无一人。
“爹，娘！我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还有如此大的力气大声喊叫，似乎前面那如此艰难地寻找和跑路，并没消耗精力，似乎他只是去外面闲逛了回家。
于是，他又看到爹娘，还有书苡，还有赵洪极，还有李嬷嬷，还有周府里所有的下人，也不知何时已经跪倒在他面前。
一大片人跪倒在他面前。
他大叫：“爹，娘！”去拉爹娘，又去拉书苡，又是拉赵洪极，又是去拉李嬷嬷。
可所有人都不理睬他，只是跪在那里，跪在那里，如一尊尊不可撼动的雕像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也没有任何说话声。
那一大群跪在院落的人，都是雕塑一般，头伏得低低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不拉他们了，他实在累了，“你们为什么都不理我了？
“书苡书苡！”他又大叫。
可书苡也不理他。
他不再管他们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后厅走去。
又不知是怎么回事，母亲又像跪在了那台阶旁，阻止他上台阶，阻止他进后厅。
“娘，娘！”他又大叫。
“你若踏上这台阶一步，我就马上撞死在这台阶上。”
母亲的双眼已经血红了，不再是平时那般和蔼可亲的眼神了，头发散乱着，跪在地上，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拦住他上前的脚步。
“娘，您的手怎么了？”
可母亲不理会他，只是拦住他，只是哭喊着如若他再踏上半步，便撞死在台阶旁。
“书苡书苡！”他又急得大叫。
书苡不知怎么又出现在他面前，也不知何时跪在他面前，抱住他上前的腿，“十七皇子，这是周府！你回去，回去！”
“书苡，我是少爷！”他不可思议地大叫。
这书苡平时从不敢如此阻止他的，今天却死死拦着他。
所有人都不理他，所有人都阻止他，所有人都不叫他“少爷”。
他急得疯狂了，他要叫醒他们，他再不去那皇宫，他再不要离开他们，他要永远就呆在周府里。
书苡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让他动弹，他不管，抬起书苡死死抱住的一条腿，踏上台阶。
“你如再踏一步，我就撞死在这台阶上！”
母亲凄厉的声音再次响起，也不理他那一声声“娘”，只是披散着头发，红着眼，嘶哑着声音，吼出来。
“娘，我要回家。”
他拖着书苡，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咚”一声，周夫人从地上爬起来，使出全身力气，低头向台柱奋力撞去，汩汩鲜血，从额头不住地流下来，脸被染红了，身体被染红了，成了一个血人，然后，整个周府被染红了……
“娘！”
他吓得惊叫一声，腾地一下，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浑身是汗，泪流满面。
睁眼，什么都没有，没有母亲，没有书苡，什么都没有，自己还是一个人在这简陋的床上。
只是一个梦，一个可怕的噩梦。
他抹掉眼泪，抱着双腿坐在床上，恐惧得浑身发抖，心还兀自怦怦跳个不停。
“十七皇子！”小礼子从外面急急奔进来，“做噩梦了吧？”
小礼子见萧允楮神情恍惚地坐在床上，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脸上的泪痕还没完全擦净。
“小礼子给十七皇子换身衣服。”
默默地帮他脱下亵衣，换上干净的衣服，又用热帕擦了脸，然后，再扶下他躺下。
小礼子立在床头，“不要怕，十七皇子，小礼子在这里陪着你。”
“小礼子，你去休息吧。没事了。”
“没事。反正小礼子也习惯了。”
他想起自己进宫之初，整夜整夜地不能睡觉，明明瞌睡得不得了，可是，要值夜，那些当值的太监，折磨起人来，比主子还严酷。
后来，跟着韦公公在御书房当差，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惹其他大太监不高兴，大不了是被打一顿，可如惹皇上不高兴，那是要掉脑袋的事。
久而久之，小礼子晚上守着主子，也可以整夜不睡，只是偶尔打个盹。
“辛苦你了，小礼子。”
“服侍十七皇子，是小礼子的福分呢。”
宁愿跟着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什么好处也捞不着，也好过那些受宠的跋扈的主子，虽则主子高兴也偶有赏赐，但整日神经紧张，崩溃得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
萧允楮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一闭上眼，便是母亲那浑身是血的样子。
他的眼泪又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