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色不晚2024-08-28 14:435,945

我的妈妈是个疯子。

她曾有望拿下国际舞蹈大赛的冠军,却因妊娠反应错过比赛。

于是,她把所有希望寄托到我身上,逼我学舞蹈。

我跳得不好,身上会被扎满针眼。

我因救流浪猫耽误练舞,几天后就看到它的尸体。

后来,我听话地拼命练舞,拿下全国第一。

妈妈兴奋极了,把我推上国际大赛的舞台。

她不知道,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1

那年冬奥会,刚成年的女运动员谷爱凌以令所有人惊艳的姿态赢得滑雪冠军。

媒体扒出她成功的原因是背后有个优秀的母亲,戏称那位母亲是“别人家的妈妈”。

正是这个称号,点燃了妈妈心里早已熄灭的一团火。

妈妈曾因身体不适,和国际大赛的奖杯擦肩而过。

后来生了我,她的身体大不如前,从此无缘国际大赛。

这几年,她已经逐渐接受自己这辈子都拿不到冠军的事实。

但这个冬奥会的新闻给她提供了新的思路。

那年我刚满六岁,妈妈将家里锁了六年的舞蹈房打开。

她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舒月,妈妈这辈子当不了冠军,但还有机会当冠军的妈妈。你一定要努力学舞,替妈妈拿到冠军,知道吗?”

小豆丁似的我站在四面都是镜子的舞蹈房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知道了,妈妈。”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句承诺是我背负巨大压力的开端。

妈妈执行力很强。

第二天就早早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在舞蹈室贴了两张她连夜弄出来的计划表。

“你平时要上学,可以少练一会儿,但周末千万不能偷懒。”

“现在学舞蹈的孩子很多,你本就起步较晚,要是再懒散一点,肯定会被别人甩到后面。”

妈妈一边给我换练功服,一边絮絮叨叨。

我换好衣服,妈妈开始指导我练基本功。

无奈的是,虽然我有个跳舞很厉害的妈妈,但我却没继承到她的舞蹈天赋。

竖叉、横叉、下腰全都进度缓慢,完全不是我这个年龄该有的柔软。

一个月过去,我的进步微乎其微。

妈妈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对我也不再和颜悦色。

在我又一次劈竖叉卡在离地面近二十厘米的地方,妈妈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赵舒月,你今天如果贴不到地,就别吃晚饭,也别睡觉。”

“我陪你练一晚上,就不信你下不去!”

妈妈陪我在舞蹈房耗到凌晨。

见我始终无法双腿贴地,她急红了眼,干脆对我动手。

妈妈死死地扣住我的肩膀,踩着我的后腿,用足了力气把我往下压。

那一瞬,我上半身都失去了知觉,只感觉到双腿像是要从身体剥离,撕裂般的痛。

我承受不了,哭喊着:“妈妈,好痛,好痛……”

妈妈没有松动,发现我的腿逐渐往下滑,甚至加大力道。

但我仍然没有做到她要求的那样。

妈妈松开手,脸上遍布阴霾,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两根尖利的细针进来。

妈妈将我摁在地上,用细针扎进我的大腿,带出一串血珠。

“你是不是故意不认真练?你答应过妈妈要拿冠军,像你这样懒散怎么拿冠军?”

我疼得浑身抽搐,不住地挣扎,像一条濒死的鱼。

却无论如何都逃不脱妈妈的掌控。

妈妈见我不听话,更加用力地扎我,嗓音狠厉:

“你别怪妈妈,妈妈比谁都希望你成功实现梦想。”

“不听话的孩子就该受罚,你乖乖练功,妈妈不可能这么扎你!”

不知道妈妈扎了我多少针,我痛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她松手时,我的双腿鲜血淋漓,看不出练功服的颜色。

妈妈看也不看我的腿,冷着脸道:“明天继续练!”

2

一连数日,我没有完成当天的任务,妈妈就会用针扎我。

怕我以后穿演出服不好看,她会选择我身上比较隐秘的地方。

后背、臀部,还有大腿内侧。

爸爸常年出差,没有时间管我。

即便我找爸爸哭诉,他生气地去质问妈妈,最终也争不过强硬的妈妈。

久而久之,我只能乖乖按照妈妈的要求练舞。

在外人眼里,我是穿着名牌衣服的小公主。

没人知道漂亮的裙子包裹着的躯体,其实早已千疮百孔。

但邻居能听见我半夜的尖声痛呼。

妈妈送我上学,在电梯里碰见邻居家同样送孩子上学的阿姨。

阿姨牵着她的儿子,和善地跟我们打招呼。

妈妈不冷不热地回了个淡笑,不太想理会她。

阿姨却主动开口:“妹子,月月这丫头挺乖的,你平时对她宽容点嘛!她年纪还小,什么事都可以慢慢教,不至于大半夜把孩子打得哇哇大哭。”

电梯到一楼了,妈妈没有接话,直接拉着我走出电梯。

我紧跟着妈妈,听见后面似乎传来浅浅的叹气声。

上车后,妈妈发动车子,神情不屑地说:

“一个围着老公孩子转的家庭主妇还指点起我来了,也不低头看看自己邋遢成什么样子,竟然还穿着起球的外套出门。”

“舒月,你真该庆幸,没有投胎到那种不求上进的妈妈肚子里,不然以后长大了只能送外卖。”

“而你不一样,以后是在舞台上参加比赛和演出,多好!”

我垂着头,无声地抠弄手指。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选那个穿起球外套的阿姨做我的妈妈。

3

妈妈执拗且疯狂地逼我学舞蹈,我的生活一切都和舞蹈有关。

每天都要早起练功,哪怕是大年初一都不例外。

必须要控制体重,不能在外面乱吃一口不该吃的东西。

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练舞,晚了十分钟就罚跪一个小时。

妈妈常说:“你天资不算好,只能勤加练习,用你的生命去跳舞,才有希望拿到国际大赛的冠军。”

在妈妈的魔鬼训练之下,我感到窒息,但又不可避免地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十三岁那年,我首次参加舞蹈比赛,拿到人生中第一个金奖。

“全省第一”的奖项对于妈妈当年的成绩而言不算什么,但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颁奖典礼上,面对媒体的采访,我缄默不言。

不是我故作清高,而是我实在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妈妈却格外激动,滔滔不绝:“说实话,舒月能拿到第一名,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天赋是一方面,舒月主要是勤奋,这孩子每天至少要练六个小时的舞,放假一般要练十二个小时。”

“我和舒月都相信努力的重要性,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只要拿命去拼,就没人能打败你。”

记者们面面相觑,惊叹道:“那么舒月会不会和您当年一样,登上国际舞台?”

妈妈急忙回答:“这是当然!我一定会尽全力托举她,让她站上我曾经错过的冠军领奖台!”

如妈妈所愿,这段采访在网络上疯传。

媒体纷纷来蹭这个热点,称妈妈是我的引路人,而我是妈妈的接班人,我们完成了一次艺术的传承。

网友们对妈妈的敬佩如潮水般涌来,让妈妈愈发飘飘然。

她说:“舒月,你看这么多人想学艺术都学不了,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让你练舞像逼你跳楼似的!”

无数网友表示羡慕我,有一个如此开明的妈妈。

就连身边的同学也惊叹:“赵舒月,你真幸运,学舞蹈这么贵,你妈妈都支持你去学。我之前想学街舞,我妈把我骂了一顿。”

“就是,你妈妈还同意你上课请假去练舞,我爸妈不可能支持我追求梦想。”

听着这些话,我感觉无比荒诞。

他们不知道,我的妈妈根本不是支持我追求梦想,而是逼着我追求她的梦想。

至于我的梦想是什么,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她毫不在意。

我苦笑着解释,却被同学误以为是在“凡尔赛”。

所有人都能看见妈妈用尽全力地给我做心肺复苏,却没人看见妈妈掐着我脖子的手。

4

自从我得了奖,妈妈对我的要求更加严苛。

尝到了甜头的人,会更舍不得放手。

但我没想到,妈妈会偷偷查我手机,进而看到与我关系不错的同学约我出去看电影的QQ消息。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妈妈已经怒气冲冲地找来学校了。

尽管约我的同学是女生,尽管我那天并没有去看电影。

当时我们班正在开班会,妈妈径直走进来,眉眼淬满了寒意。

“秦霜是谁?”

教室里忽然一静,大家都停下了动作和交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妈妈。

等秦霜一头雾水地站起来,妈妈直接走过去,指着她的鼻子斥道:

“就是你想约舒月出去玩,影响她练舞?你喜欢在外面鬼混就自己去混,别带上我女儿!”

我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赶紧过去制止妈妈。

“妈妈,你别这么说我的同学,她不是——”

“还有你,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你闲着没事加那种人的微信干嘛?”妈妈转头质问我。

秦霜大概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周围的同学围成一圈看着我们,我既羞愧又窘迫,只想赶紧把妈妈拉走。

妈妈甩开我的手,用轻蔑的眼神扫视一圈整个教室,厉声警告:“你们想跟我女儿做朋友,先认清自己的身份。我女儿是要拿冠军的人,跟你们可不一样!”

“妈妈!”我急得快要哭了,却拿妈妈一点办法都没有。

班主任赶来,轻声细语地好生劝说,才顺利把我妈请出去。

周围同学看我的眼神已经变了。

我抬脚往秦霜的座位走去,同学们纷纷避让,仿佛我是什么可怕的病毒。

“对不起。”秦霜还在哭,我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她没有接,也没有理我。

一旁的同学瞪着我,“你还嫌她挨你妈妈的骂不够多是吗?”

我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这天开始,没有人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

无论我走到哪儿,都有奇怪的视线和窃窃私语伴随着我。

甚至班主任看我的眼神也不像之前那样热络。

妈妈仅凭几句话,就在我和周围的人之间划了一条无法跨越的线。

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异类。

妈妈知道后,却很欣慰。

“舒月,你迟早会明白,你和那些普通同学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还是不要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牵扯为好。”

我嗓音艰涩,哽咽道:“可是我不想被集体排挤,我想和大家——”

“行了!”妈妈重重地拍了下沙发扶手,“你的想法有用吗?能让你拿冠军吗?”

冠军,冠军,又是冠军!

我心里陡然窜出一个冲动的念头。

想问问妈妈,是不是人活着就只能为了冠军拼到死。

妈妈却完全没发现我的情绪异常,只朝我挥挥手:“换衣服练舞去,晚上我要检查昨天教你的那支舞,跳不好你就跪一晚上。”

我心里的那股气顿时泄了。

有些问题不需要问出来,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5

深夜,我从房间里出来喝水,看到客厅中央摆着一个行李箱。

我眼睛一亮,爸爸出差回来了?

“哗啦——”

爸妈的卧室突然传来东西砸到地板的声音。

我往那边看了一眼,卧室门底下透出白色的灯光。

里面好像还有争吵的声音。

我屏息静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孰料,才听见一句话我就挪不动步子了。

“齐文华,你别忘了,你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没资格插手我的教育方式!”

妈妈情绪激动,没有压低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是爸爸着急的声音:“你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

过了几秒,他又说:“我养了舒月十几年,早就把她当做亲生女儿。”

“嗤——”妈妈嗤笑一声,“我不管你把她当什么,反正你敢阻拦她学舞,我就跟你离婚。”

“你!不可理喻!”

我贴着墙,脚下像是生了根,将我死死地定在原地。

原来,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

记忆里许多不对劲的疑团都有了答案。

难怪我是跟妈妈姓,而不是跟爸爸姓。

难怪爸爸总是有心无力,管不了妈妈对我的教育方式。

难怪我的成长过程中,爸爸的存在感很弱,不及妈妈的十分之一。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状态。

我躺在床上,心里忽然升起一丝绝望。

如果爸爸也帮不了我,那我这辈子就只能活在妈妈的控制下。

不,我不要做提线木偶!

我想有血有肉地活着。

6

第二天一早,我打车去找与妈妈交好几十年的阿姨。

听我说完自己的困扰,阿姨垂下眼,叹了口气:

“舒月,阿姨知道你过得辛苦,但是你千万不要怪你妈妈,她当年也受了很多苦。”

“那一年,你妈妈靠着舞蹈,从小县城一路拼到首都,被誉为最有灵气的年轻舞蹈家。”

“她真的很有天赋,成功拿到全国第一,代表国家出国去参加比赛。”

“可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就在国际大赛开始当晚,她在后台吐得昏天黑地,被送去医院,查出已经怀孕两个月。”

“舒月,你可能不懂,实现梦想近在咫尺却被迫退场,对你妈妈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阿姨家,心里像是沉沉地压了块巨石,堵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明白阿姨的意思。

是我害妈妈中途退赛,所以,我欠妈妈一个冠军奖杯。

是我欠她的。

7

妈妈发现我越来越沉默,在家几乎不发一语,像个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地练舞。

她似乎不知道这是抑郁的预兆,反而发自内心地高兴。

看着我舞姿轻盈,隐隐有几分她当年的影子,妈妈满意极了。

“舒月,你进步很大,但一定不能懈怠,要继续努力才行。”

我沉默地点点头,拿着衣服去洗澡,准备迎接第二天的练习。

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窒息,对我来说,时间好像过得很慢。

在学校我被所有同学孤立,在家我被妈妈控制。

能让我松一口气的地方,竟然只剩上学放学要走的那一条马路。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提着书包回家。

却在小区外面的花坛边上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

我停下步子,扒开绿植一看。

一只毛色很漂亮的三花猫正缩在角落里,张着嘴巴嗷嗷叫。

我没有养过猫,但也能猜到,它大概是饿了。

只犹豫了两三秒,我就跑到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两根味道不同的火腿肠喂它。

小猫很乖,听到我叫它,迈着小短腿小跑过来。

我把火腿肠撕成小块,看着它大口大口吃,心里一片柔软。

小猫吃饱后,躺在地上露出雪白的肚皮对我撒娇。

我不由得蹲在那儿陪它玩了很久。

没有注意到时间流逝,我再次起身,天际已经擦黑。

我悬着一颗心回家,妈妈果然脸色黑沉地坐在沙发上等我。

“妈妈。”我自知犯错,低着头走到她面前。

她声音冰冷:“你干什么去了?晚了一个半小时才回来!”

我不想告诉她小猫的事,站在原地垂眸不语。

妈妈怒不可遏,拿出了我很久没看到过的细针。

“把衣服换了,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换了练功服,走进舞蹈房。

“跪下!”

妈妈大喝一声。

我顺从地跪在地上。

妈妈捏着细针,深深地扎进我的大腿。

不像小时候那样耐不住疼,我紧紧咬着牙,没有喊出声,也没有求饶。

求饶也没用。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顺着脸颊的轮廓往下滚落。

砸到地上,和殷红的血珠混在一起,氤氲成一朵朵妖冶的梅花。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妈妈才停手。

“再跪两个小时,看你还敢不敢耽误练舞的时间。”

我抿了抿干裂的唇,低声道:“妈妈,我不会了。”

妈妈出去了,门打开又合上,灯也关了。

我独自跪在黑暗中,大腿传来剧痛,像是无数蚂蚁在啃食我的血肉。

痛吗?

自然是痛的。

可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之后的几天,小猫仿佛摸清了我放学回家的时间,每天都在花坛那边等我。

看到我出现,它就会立刻小跑过来,把嘴里叼着的东西放在我脚边。

有时是老鼠,有时是蟑螂。

听说小猫会将自己抓到的猎物送给投喂过它的人类报恩。

我给小超市老板几百块钱,拜托他帮我网购了几袋猫粮。

小猫应该没吃过猫粮,埋着小脑袋吃得很欢,时不时发出“喵呜”声。

我看它身上好像长了点肉,肉嘟嘟的,可爱极了。

便伸手把它抱在怀里撸了一番。

我摸着它的小猫头,在心里盘算着下次我再拿个冠军,跟妈妈商量把它带回家养。

然而,第二天我放学回去,经过花坛时没看到小猫。

我以为它是去哪里玩,也没多想。

但是,第三天我还是没有看到它。

这天还下着大雨,我很担心,在小区外面找了一圈。

一无所获,连个猫影都没看到。

直到我走到我家楼下,在台阶上看到了缩成一团的小猫。

我心里一松,快步走过去。

却发现小猫紧闭着眼,小小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路灯照下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身上有几块是秃的,两只后腿以奇怪的姿势扭着。

明显是被人虐死的。

它是不是知道我住这栋楼,用尽最后一口气爬到这里来找我求救?

我颤抖着手,把小猫埋在空地里,眼泪一直没断过。

今天回家又晚了一个小时。

妈妈的脸色比之前更冷。

她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那一瞬,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

我怔愣地站在门口,心里如同被灌入一大桶冰水,凉得彻底。

妈妈说的是——

“你看到那只死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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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是偏执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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