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高眼眸中闪过激动的目光,只要他刺下去,河狮部的首领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就算是王上责罚怪罪,只需要对外说是长孙无忧保护不力,随便找两个替罪羊出来顶罪,那么他就是最适合当首领的人选。
一鼓作气,长孙高将匕首高举,准备结束毕时骏的生命。
说时迟那时快,书房的大门被狠狠踹开,长孙无忧一脸淡然踏入,长孙高抬头看去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匕首就被装晕的毕时骏抢去,自己被毕时骏三两下制服。
他高呼“来人”救命,屋外却是安静一片。
今日所有参与行动的长孙族人悉数捆绑好,任由屋外的无虑发落。
他们上一刻还在美滋滋想着长孙高若是大事将成,那么他们长孙一族还能继续当河狮部的米虫,继续花天酒地,继续无所事事。
长孙家的风气早就被长孙奇带歪了。
无药可救这四个字,跟他们贴切地不能再贴切。
无虑命人把他们带下去关进牢房,让他们尝一尝失去首领的庇佑,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多么地痛苦与艰难。
屋内,长孙高一脸阴沉,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两人,默不作声。
“族长大人,按辈分,我该唤你一声爷爷,按身份,你该唤我一声王妃娘娘,唤他为首领大人。怎么,年纪大了,记不住?我明明白日里才刚与你说过。”
“呵,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长孙高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就是首领这个位置,他愿意为这个梦想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
长孙无忧见族长冥顽不灵的样子,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说通他,干脆盘问说:“你死了倒是干脆,那长孙家的族人呢?你是他们的族长,他们的主心骨。你死了,他们日后必定是步履维艰,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该用什么养活自己,你的遗产么?还是让他们去你的坟地挖些陪葬品?”
长孙高义愤填膺,气得破口大骂,“你,你,我长孙一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孙,眼睁睁看着族人受苦你很高兴?你作为王妃,就该像你姐姐那样,时不时接济族人,向王上多美言几句,赏赐更多的金银财宝下来,让你的家人吃穿不愁!”
听到长孙高这样只知道从别人那里获取钱财,不思进取的言论,无忧被气笑,双眸通红,质问道:“所以你是觉得我不听话了,想用对待姐姐的方式一样对待我吗?这次是什么,金安草还是别的?”
“你,你都知道了。”
听到金安草的名字,长孙高无力地泄气,原来无忧这样的无情,是因为他当年给长孙奇出的主意。
“呵,你们的这点伎俩瞒了我将近二十年,我再不知道,恐怕哪天被你们害死了,还觉得自己的母族对我真是有情有义。父亲和你当年哭得多么撕心裂肺啊,看得王上都忍不住来劝你们回去休息,你们做戏倒是挺足,硬生生哭了三天三夜,换来黄金百两,良田百亩。吃人血馒头很高兴?现在吃完无雪姐姐的人血馒头,想要吃我和无虑的对吗?接下来呢?是阿故还是毕时骏?长孙高,你活了一大把年纪,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你父亲没教过你吗?”
长孙无忧说着说着便想起当年长孙无雪毫无血色地躺在水晶棺里的样子,那样花样年纪的女子却因为他们的利欲熏心凭白葬送性命。
如果她现在还活着,那就是宠冠后宫,大漠最幸福的女人。
而自己也不用被困在宫中,做一个行尸走肉般、毫无灵魂可言的妃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长孙高和长孙奇引起的,而他竟还没觉得自己做错,依旧振振有词。
被一个小辈这样教训,长孙高作为族长的尊严感受到了挑衅与不耻,他花白的胡子随着越来越重的鼻息来飘动,在倾诉自己到底有多生气。
“不食嗟来之食?无忧,你从小到大,吃的都是我、你父亲还有你姐姐朝王上求来的粮食。我们作为臣子、子民,当然应该向大漠王表示自己无比的尊重,想尽办法讨好他,我河狮部才能有继续生存的机会。你不想想,那泉鹰部纵然风头强盛多年,不还是王上一句话的事情,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当年的泉鹰部没了,只有一个实力比我们还要弱小的泉鹰部。你难道想要河狮部成为下一个泉鹰部吗?你是河狮部的子民,是我们长孙家的骄傲,这些年我们可要求你做过什么?无忧,做人不能不讲良心,我们用嗟来之食养育你和无虑,现在是时候你们为我族人换取更多的嗟来之食了。”
长孙无忧听到面前人如此厚颜无耻的言论,觉得可悲又可笑。
将乞讨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说是为了河狮部的生存,说白了就是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更多的利益与权力。
世人总是喜欢不劳而获,但是不劳而获也要付出代价的。
将记载长孙高这些年积累的财宝、粮食、银两的账本扔到长孙高面前,无忧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继续说:“嗟来之食吗?长孙爷爷,你吃了这么多年的嗟来之食,是时候吐出来些了。我下午算了算,若是将你的私库里的东西统统卖出去,够我们河狮部的人吃上整整五年的粮食。您这么善良,为民着想,不如也让其他人尝尝你的嗟来之食?你不是想做首领吗?将你的私库捐出去,我就让你做首领。如何?”
“胡闹!孽障!无耻!你休想动我的东西!我的是我的,你要是想捐东西,大可以去中公拿,那里头东西比我的多多了。”长孙高手脚被捆着,看见账本拼了命向前蠕动,想要用嘴把账本叼回身边。
无忧蹲下,两根水灵灵像葱白的手指夹起账本,离开地面,随着账本移动的视线看去,长孙高趴在地上看见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无忧,正不屑地看着自己。
“那要不你跟他们商量商量,若是他们同意动用中公的东西,我便把账本还给你。”无忧拍了拍手,就有手下将屋外的一伙人打进来,乌泱泱站满了书房。
“诸位,今日大家如果想活着走出去,可以,我这儿有两个选择。”无忧站起身,看着底下跪着的族人,心口一疼,努力忘记异样,继续说:“一是让长孙高把自己的私产拿出来充公,将所有私产兑换成银两和粮食分发给河狮部所有人,二则是拿我们长孙一族的中公换取银两和粮食。我跟族长一人交谈终归对大家不公平,不若大家投票吧,也好公平些。”
无忧话音刚落,就有人举手说道:“拿组长的私库吧,我们中公里头的钱并不多,还要支撑一族人的开销,本来就维持艰难了。”
底下人纷纷应和说:“对啊,族长大人您身为一族之长,做个牺牲吧,中公里头的钱也有你的一份,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大家都不愿意将中公的钱捐出去,一牵扯自己的利益,长孙高才发现自己站在了族人的对立面。
望着早晨还对自己信誓旦旦、忠诚于自己的族人,眼下一个个变卦,翻脸比翻书还快,长孙高仰天大笑,被族人背叛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幸好,他还留了一手。
长孙高出声,“无忧,刚才你说的话可还当真?只要我交出私库,你就能让我当首领?即便是王上亲封的首领,你也能让他退下来?”
“是啊,无忧说话可不像您,我向来说一不二的。”长孙无忧似是料到长孙高会同意捐出私库,丝毫不紧张,甚至嘴角扬起笑意,笑盈盈地回答。
“那无忧打算如何处置毕时骏?有他在,我这个首领可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无忧语气平静,“一个外族人罢了,杀了就好,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怕王上怪罪吗?”
“怪罪?族长您将人绑来时不就找好替罪羊了?长孙弦和长孙复,不都被您关在院子里了吗?”
无忧话还没说完,底下一位中年男子抬起头,用错愕的眼神看着长孙奇,大声质问:“什么?族长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休要听她胡言!阿柒,你是我侄儿,我怎么会对我侄外孙下手!”
长孙高被长孙柒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慌,转而不假言辞,看起来不像是说假话。
长孙柒接收到组长的暗示,知道这是长孙无忧的离间计,稳定心神,仍然选择相信族长的话。
“那行吧,来人,将毕时骏拖下去砍了吧,记得尸体扔远点,别让河狮部沾到血腥味。”无忧吩咐人把毕时骏押下去,转身对长孙高说:“那族长,一手交私库钥匙,一手当首领吧。”
族人们殷切的目光让长孙高看得极为不舒服,他暗暗记下刚才附和主张让他捐私库的人,想着日后当上首领,必定狠狠惩罚他们。
无忧跟着长孙高来到一处摆放物资的房间,虽然看起来不大,但藏的都是小巧值钱之物。她知道,粮食还有大器件都被长孙高藏在另一处别院里。
不过暂且就将这些当做长孙奇所有的归属品吧。
“娘娘,毕时骏已经被灭口。”手下前来汇报,无忧怕长孙高不放心,特意问道:“族长,哦不首领大人,可要亲自前去检查一下?”
“娘娘千金之躯,不要污了眼,还是让在下替您前去检查吧。况且是娘娘亲自让人灭的口,要是被发现是您做的,您与长孙一族都脱不了干系。”长孙高并不放心,打算亲自去查验一番,确保毕时骏真的死了。
无忧无所谓,说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让人带着长孙高去检查。
她和无虑晚饭吃得早,处理完这么多事情,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一路上讨论着过会儿回去吃什么。
早早回到府上的一人已经做好三碗面条,正等着她们回来。
一进屋,无忧便闻到熟悉的香气。
是毕时骏最擅长做的阳春面。
本应该被她拖下去灭口的人正好好坐在屋子里,脸上还有揉面时沾上的粉末。
无虑和无忧乍一看见一只白花猫,掩面而笑,不明白二人为何笑出声,毕时骏杵在那里那根木头一样,愣愣地看看身上,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无忧用手指着他的脸,笑得上接不接下气,“你的脸上,好多,面粉啊,像是在面粉堆里滚了一圈的花猫,哈哈哈。”
都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却因为面粉笑成一团。
他们的笑声飘回十几年前,仿佛一切从未改变过。
三个人坐下一同吃面,闻着香气而来的阿故睡眼朦胧,对着无忧说:“大姨,我也想吃面。”
来到河狮部的阿故不再是少年老成的大王子,倒像是个放飞自我的孩子,压抑了十几年的天性终于释放出来。
以往的阿故断不会随意撒娇,他时时刻刻都谨记自己的身份,从小便被教导作为君王的礼仪与风范,一举一动都需要接受别人的审视。
看到河狮部肆意奔跑的孩童,还有与自己同龄的少年,阿故仿佛一下子找回自我,快速融入其中。
这里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大王子是什么,只知道河狮部来了个俊秀清雅的少年,所有孩子好奇着围上他,散发着友好的信号。
毕时骏将自己还未动筷的面推到阿故面前,自己又去厨房下了一碗。
阿故一边嗦面,一边跟两位姨母将自己今天下午干了些什么。
“原来河狮部的孩子不同从小就熟读兵法还有四书五经,他们都会爬树掏鸟窝捕鱼,可我都不会。”
“我好喜欢喝羊奶,可父王说,羊奶是小孩子吃喝的东西,我这个年纪了,不能喝小孩子的东西。”
“大姨,小姨,虽然长孙一族害了母妃和你们,可是我好喜欢河狮部,你们能不能让我多留在这里几天啊?我还答应阿杜阿章他们,明日去和他们打猎。”
看着外甥这样活泼的笑容,无忧心里既是心疼又是欣慰。
她们那个失去母妃、躲在自己怀里哭的小男孩,终于长大了。
遵从长姐的意愿,活得快乐又自由。
如果可以,她希望阿故不做什么位高权重、统领大漠的君王,做个平凡人家的孩子,一生无波无澜、平安喜乐。
长孙高来到丢弃毕时骏尸体的地方,是个很接近狼窝的地方。
躺在地上的毕时骏已经毫无气息,嘴角还溢出紫色血迹,明眼人看得出,他是被毒死的。
大概是长孙无忧念着旧情,想给他留个全尸,才选择下毒这个法子。
亲眼看着人被埋进土地,长孙高心里的一块大石才落下。
长孙柒背对着长孙高,侧耳倾听着。
回到家中并没有看见儿子的踪迹,想起儿子们自小便喜欢在狼窝附近猎物寻求刺激,以为阿弦阿复遇到什么困难,他独自一人带上弓箭,前脚刚来到附近,远远就看见长孙高。
下意识藏起来偷听,他没发现自己对长孙高并没有那么信任了。
只听见长孙高问道:“长孙弦和长孙复都关在地牢了?”
属下回道:“是的,今早刚关进去,给他们灌了迷药,现在还是晕迷不醒的。”
“嗯,找机会把他们做了,送去王宫,就说是杀害毕时骏的凶手,理由是他们爱慕的司马家小女儿一心痴迷于毕时骏,因此因爱生恨,对毕时骏痛下杀手,让我们河狮部痛失首领。”
长孙柒躲于沙丘之后,将长孙高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中紧紧握住的弯弓,突然落地。
“谁?”
长孙高的属下听见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随着声响看去,立刻跑到沙丘后面,发现有一把掉落的弯弓,还有一个明显有人站过得沙坑。
捡起弯弓递给长孙高,弯弓上还刻着“柒”字。
长孙高眯着眼睛,无奈一笑,阿柒,不是叔叔不疼你,是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去吧,将长孙柒一并灭口。”
侥幸逃出长孙高视线的阿柒没有停留,一路跑回长孙高的府邸,想要找到地牢所在。
可是他翻遍整座府邸,都没有看到地牢的痕迹。
发现有人跟着自己,意识到长孙高发现自己掉落的弯弓,意图将他也除去,他心中怒意不断燃起。
这是他的亲叔叔,长孙柒凭良心发誓,这么年追随着长孙高,没有功劳也有功劳,而他的亲叔叔竟要对自己和儿子痛下杀手。
人啊,就是这样为了权利与地位,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是亲人。
冥冥中,似乎一切都要有安排。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长孙高派人来杀自己,不如他先闯出一条自救之路。
既然长孙无忧提到了儿子被关押的地牢,想必她也知道儿子们的处境如何。
长孙柒义无反顾地朝毕时骏的宅子跑去,一路上还不忘甩掉长孙高派来的跟屁虫。
寂静的夜,毕时骏与长孙无忧坐在院子里赏月。这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