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叫声将一切都埋藏在黑夜中,贺之霖被楚恒快马加鞭送回贺府,亲自去陈御医的府上将人提溜过来,也不管陈御医是否穿着整齐。
陈御医随意披了件外袍就被楚恒带到贺之霖的床前,他颤颤巍巍摸上贺之霖的脉,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陈御医面露难色,“贺大人中了七绝散,看脉象,应是有人给他服了解毒丸,所以七绝散的毒是解了。但是贺大人似乎还中了另外一种毒,只是老夫才疏学浅,暂时检查不出来,但是根据脉象看,贺大人性命暂时无虞,但这毒会渐渐蚕食贺大人的身体,蔓延到五脏六腑,若是不早日医治,恐怕有性命之忧。”
楚恒是个粗人,听陈御医一会儿说没事一会儿又说有性命危险,他当即就急了,拎起陈御医的衣领,眼神凶狠,说道:“给老子说人话,到底有没有救!”
陈御医早就耳闻楚恒的威名,只是他擅长的是妇科,为了谋生存不得不多学一些医术,能够诊断出贺之霖还中了其他毒已实属不易,解毒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专业的医者来才行。
忽然他想起一个人。
“楚将军莫急,贺大人的毒虽然罕见,但有一人或许有办法,此人姓林,是一名乡野神医,走过不少地方,见过许多的疑难杂症,兴许他可以救贺大人。”
沐南桑一听,感觉很是耳熟,便问:“可是林神医?当年蜀地爆发的瘟疫也是他治的,这次西岐的瘟疫也对亏他的方子才能救下许多百姓。”
陈御医点头,“正是,只是林神医行踪不定,很难有人能找到他。贺大人的毒若是有更多的解毒丸,再撑个两三月也是可以的。”
楚恒想都不想,将剩下的一颗药丸交给沐南桑,这时候不提舍不舍得,兄弟的命就是他的命,大不了等到林神医再来,他厚着脸皮多去求几颗。
李翊想起顾城兮也曾说过林神医的事情,转身去写信让人飞鸽传书给顾城兮,托他在蜀地多加留意,说不定林神医故地重游,正好把他带回来。
陈御医检查了这颗药丸,凑到药丸前闻了闻,大致推敲出其中的药材,将其写在纸上,递给沐南桑,“这颗药丸顶多能延续贺之霖几日的性命,若是想撑到林神医来,还是请按照这上面的药材买来,每日煎了给贺大人服用。只是是药三分毒,要赶紧找到林神医才是最要紧的。”
沐南桑点点头,准备明日一早去趟药铺,势必要把所有药材都备好最多的量。
“之霖。”门口一声低沉带着沧桑的声音响起,众人视线朝门外看去。
沐南桑一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屈膝服礼,恭谨地问候,“贺伯伯,您来了。”
贺卫瞧见沐南桑,顿时眼眶一热,这是他好友临终前曾托付他照顾的女儿,也是即将成为贺之霖妻子的儿媳。
贺卫上前扶起沐南桑,仔细打量沐南桑,觉得她比离开前更瘦更成熟了些。
“好孩子,好孩子,贺伯伯很想你。”
沐南桑见到故人,不免心中激动,“桑桑也很想您。”
本应该是一家团聚的好时光,贺卫的目光落到沉睡不醒的人身上,身形踉跄。
他是今天天黑前刚入的京,因在来京的路上偶遇了一位故交,正好故交也要去京城便一同结伴前往。进城后故交路过一家茶馆,觉得茶香清雅,非要拉着自己上楼品茶,没成想一品就是一晚上。
贺卫见天色已晚,便邀请故交与他一起回府暂住,自己刚刚入府,便听到贺之霖中毒昏迷的消息。
他慌忙将故交丢在前厅,马不停蹄地来到房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令人痛心的场景。
这是他五年未曾见过的儿子。
是继承他的衣钵,继续替皇上卖命卖到不顾生死的臣子。
也是重情重义、洒脱倏然的少儿郎。
如今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不知生死几何。
沐南桑扶住贺卫,不让他伤心过度而晕倒,小心将人搀扶到椅子上,细细道来:“之霖是为了救我才中了小人的奸计,如今唯有找到林神医才能救得性命。贺伯伯放心,桑桑就算是豁出性命,也会让之霖好起来的。”
贺卫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在为救贺之霖而努力,心中感动,他的儿子能够有这么愿意为他着想和担忧的朋友、爱人、亲人,这一生也不算白走一遭。
贺卫不想让大家为自己再平添担心与忧愁,强撑精神,说道:“人各有命,若是真能找到林神医是最好的。只是这林神医有没有具体的信息,我手里还有些人脉,或许能够帮忙找一找?”
楚恒眼神瞥向陈御医,那目光似利箭,仿佛能一下子就将人的心脏射穿,陈御医对上这双有震慑力的眼睛,心惊胆战,说话都开始不连牵。
“听,听说神医姓林名淮,橘生淮南的淮。今年约莫,约莫五十。”
“林淮?”贺卫听到这名字一惊,眼神又震惊转为惊喜,跟身旁的小厮说道:“小东,快,去请林先生过来。”
沐南桑见贺卫如此欣喜,心中猜测这位林先生就在府中,意外之喜,让她不得不雀跃,“贺伯伯,这位林神医就在府中?”
“没错,这位林先生是我早年间在外执行任务时偶然救下的一个朋友,我见他为人正直谦和,便与他深交。只是后来我去了洛阳,他在外游历漂惯了,竟也十几年没见。这次在来京的路上遇到他,正好他也来京城说是来找一位小友,我便邀请跟他一道来的。现在人就在前厅,他一会儿便能过来。”
听完贺卫的话,一屋子的人都卸下一口气,贺之霖想是有救了。
沐南桑亲自走到门口迎接林先生,见来人头发花白,满脸慈祥,一看就是位仁心慈善的好人。
林先生一看有位娇滴滴的小姑娘站在门口迎接自己,心中高兴,许久未见这样谦卑有礼的小辈了。
林淮这一辈子没什么爱好,其一是医术,其二是游山玩水,其三便是牵线拉媒。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像是朵清新脱俗的茉莉仙子,不食人间烟火,跟他那个小徒弟倒是相配。
他每每感慨,他的小徒弟怎么就一心钻研医术,都这把年纪了还未曾娶妻,为此他作为师父,可是愁坏了。
“小姑娘,我瞧着你面善,可否婚配?我有一个徒弟,年方二十有三,相貌堂堂,气度不凡......”
林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卫打断,“臭老头,别跟我儿媳妇说有的没的,给我过来,你不是总说自己医术好吗?快来瞧瞧我儿子这毒有没有能解的。”
一听有病人可以给自己看,临淮对说媒这件事就抛诸脑后,兴冲冲地走到贺之霖床前,伸手把上贺之霖的脉象。
他双眉紧缩,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看得沐南桑担心,想要询问什么又怕打扰到林先生。
一刻钟后,林先生的表情才略微缓和,陈御医看他的神情便知,贺大人有救了!
果不其然,临淮起身走到贺卫旁边坐下,淡然地说道:“贺小郎君的毒名叫半月见,意思时中了此毒,要过半个月才会毒发而死。这下毒之人也很聪明,懂得将这毒与七绝散混在一起,减缓了半月见的毒性,也能隐藏半月见的存在。半月是无色无味、能够藏匿在七绝散中不被人察觉的毒,是大漠王室最为得意的毒药之一。这毒的解毒方子不难,只是需要大漠的紫芫花还有沙漠里珍贵的月半湖湖水,还有蜀地才有的火焰草。其他的药材我这儿倒是都有,只是这湖水需要现取现用,且制成的药丸须得当日内服下。大漠离京城遥遥数千里,即便是快马加鞭,去到月半湖也要半个月。”
林淮此言,让人的心情犹如待嫁般紧张与担忧。
有解毒的方子是好的,只是,月半湖的湖水即取即服,意味着,贺之霖必须去到大漠。
且不说贺之霖现在昏迷不醒,难以行动,就算是用马车把人带去了大漠,不知舟车劳顿,贺之霖是否受得住。
贺卫思索片刻,作为父亲,他做出决定。
“如此,便带之霖去大漠吧,李翊跟连祺带一队人护送,还请林先生跟着一道去,替我儿解毒。”贺卫起身朝林淮深深一鞠躬,这让林淮受不起。
说到底,贺卫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这一生从不欠别人什么,去大漠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想在走之前找一个人。
“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你儿子就相当于我的干儿子,救干儿子命的时间我还是有的。只不过......”
看林淮面露难色,贺卫问:“是有什么难处吗?你且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来京城是来寻一位小友,我前阵子去了趟西岐,听说有人拿我的方子治好了瘟疫,好像是大禹的一位官员,别人都叫何大人?我寻思着这人跟我素昧平生,却能拿到我的方子,想来我跟他或许有命定的缘分,所以就来京城找找。”
林淮故地重游,其实就是嘴馋了。
西岐幽城的城南,一处巷子口的小铺子里,卖得最好的就是自制的梨花白,是恬淡中带着隐约辣意的酒,让他时不时就会想要喝上一壶。
正巧那阵子瘟疫刚过,幽城里还有许多人在讨论瘟疫的事情,他也因此得知有人拿了他当年救治蜀地瘟疫的方子来救了幽城的百姓。
他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那人的姓名,只记得有属下称呼他为“何大人”。
沐南桑闻言,觉得这真的是命定的缘分,林淮口中的“何大人”可不就是贺之霖。
“林先生,这位便是‘何大人’,您若不信,我让连祺把药方子拿给您看。这方子是蜀地顾家给的,您可还有印象?”
连祺去贺之霖的书房把方子拿过来,林淮一看便知是自己的手笔,又想起西岐人大多平仄不分,把“贺大人”听成“何大人”也不足为奇。
原来他千里迢迢寻找的有缘人就在自己眼前,林淮越瞧贺之霖越顺眼。
想起刚才贺卫的话,看了看沐南桑,又瞅了瞅贺之霖。
嗯,这女娃娃跟这男娃娃,也相配得很。
“既然我的有缘人就是这个男娃娃,我怎么会有不救的道理,女娃娃你且收拾收拾,随我们明日一道去大漠可好?”
林淮慈祥地看着沐南桑,心想着边赶路便替女娃娃看看脉象,这女娃娃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好啊。
贺卫知道沐南桑才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想让她在府中安心养伤来着,且去大漠路途遥远,他怕沐南桑女儿家受不住,所以才没提让沐南桑跟着去。
沐南桑闻言,立刻答应,“好,只要林先生肯救之霖,桑桑愿意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来报答先生的恩情。”
说着沐南桑便跪下要磕头,林淮将人扶起来,他可舍不得,这么好看的女娃娃,就应该被捧在手心里不被淋到一丁点风雨,哪能让她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哎呦,这可扎煞老夫了。我与你也投缘,当我孙女还差不多,哪能当什么奴婢啊。快快起来,你要是跪地上跪坏了,床上的男娃娃醒过来可是要找老夫兴师问罪的。”林淮一脸严肃,像是贺之霖真会起来教训他一样,不许沐南桑再做出这样的举动。
贺卫打圆场,“桑桑,还不叫林先生‘爷爷’?”
沐南桑明白贺卫的意思,立即甜甜说了声:“爷爷。”
“唉,真乖。”林淮笑得合不拢嘴,觉着来一趟京城真不亏,不仅见到了有缘人,还拐来一个孙女,他心里被沐南桑叫的舒坦极了。想起自己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给沐南桑说道:“爷爷来得急没带什么见面礼,这瓶药能解百毒,除了几种罕见的毒比如这半月见解不了,其他的只要吃下去定能药到病除。丫头你好生收着,给自己给别人用都可以,就是记得不要离身,好好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