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肃表面上和善亲民,私底下发了多少次火,摔了多少次瓷器。
“大人,顾城兮想必是逃出京城了,他在京城能够落脚的地方属下都吩咐人盯着了,到现在也没见他出现过,他必定是逃回蜀地,想要找洛明风帮忙。”
底下为首的死士统领颤颤巍巍地回答着,因多日未曾找到顾城兮,姜肃已经接连杀了好几个死士来平愤,眼下火就要烧到自己头上,他只想赶快领个差事躲得越远越好。
姜肃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思考了下死士的话,觉着有几分道理。
顾城兮在江湖上的朋友不多,洛明风算一个,若真是洛明风出手相助,顾城兮能逃离京城也是意料之中。
“派人去蜀地,将明风楼给我毁了,一个活口都不留。”
“是。”
死士们松了口气,纷纷回答道,转而行李都不收拾,趁着城门开放直奔蜀地,连一秒也不愿意多待。
贺之霖在顾城兮的口述下,吩咐人将姜肃其他几人心腹紧紧盯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禀报。
姜肃老谋深算,早已叮嘱底下人做事小心谨慎些,所以这些个心腹一连几月都未露出过马脚。
贺之霖嘴上说着不着急,但是心里却很焦急,毕竟离开扬州城也三月有余,虽互通书信往来,但是对于沐南桑的思念一日比一日还有强。
时至端午,姜肃的心腹之一姜茂觉着风头已过,渐渐放松下来,做事也不再那么细致谨慎。
姜茂是负责航运的,这水上的生意明眼人都知道是块肥肉,姜茂替姜肃买下了不少船只,可以帮忙替商户运送商品,也同样买通各地沿海的海盗,通过截获商船牟取暴利。
这天,姜茂要去京城外楚海码头等商船,探子得知姜茂约了楚海南侧最有名的海盗头目见面,立刻禀报给贺之霖,贺之霖亲自带人去码头捉拿,人赃并获,还顺利拿到被欺压许久的商户的口供。
姜茂也是个忠心的,自知死路一条,不能拖累姜肃,直接咬破藏在嘴里的毒药,见血封喉,一下子便没了气。贺之霖无奈,只能将海盗头目扣押下去,听候发落。
顾城兮气结,用脚踢了踢姜茂尸体也不解气,半夜亲自背着尸体去姜府门口,将人悬挂在匾额之上。一大早起来,姜肃一脸铁青地来到门口,发现自己的忠仆无辜枉死,却不能发泄脾气,还要装作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模样,假仁假义地哭诉着,做戏给周围看热闹瞧。
“这人看着挺慈眉善目的,还以为是个忠心侍主的好官,没想到演戏也是一流的,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贺之霖站在茶楼上欣赏顾城兮做的好事,委实看不去姜肃惺惺作态的样子,转身坐下与带着面具的顾城兮喝茶。
“你这招挺损的,这么对你舅舅也不怕他来找你麻烦?”
“哼,他恨不得杀了我这个外甥,我还需要对他有怜悯之心?”
早在姜肃用他的家人控制自己时,顾城兮对姜肃的舅甥之情就已消磨殆尽,也不知自己的娘亲还有妹妹是否有平安抵达扬州。
顾城兮眼神中流露出悲伤关切的情绪,贺之霖尽收眼底,也知他在思虑什么,开口说:“放心,你娘亲还有其他亲眷都被连祺平安护送到扬州了,在很隐秘的地方,不会被人发现的。”
“你最好说到做到。”顾城兮对于贺之霖的信任其实不深厚,他曾经杀害过贺之霖,就算贺之霖真的不在意不计较,顾城兮从心底还是犹豫的,可眼下就只有信任贺之霖一条路可以选。
他别无他法。
“我过几日要回扬州一趟,你是随我一道回去,还是留在京城?”
一听可以离开京城,顾城兮喜不自胜,忙不迭应承道:“回扬州,回扬州。”
这京城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连自小跟着自己的随从亲信都为保护自己牺牲了,留在京城只怕羊入狼窝,毫无生还的可能。倒不如赶紧回扬州,多与家人聚聚,以免自己死了还留遗憾。
几日后,顾城兮易容乔装成贺之霖的护卫,混在人群里很不扎眼,轻松躲过姜肃安插在城门口的守卫,顺利出城。
自京城下扬州,途径楚海中下游,贺之霖顺道带了海盗头目亲自去海华岛整治。
通过审问才知,这海盗头目向北乃是楚海沿边小镇出生,没什么文化,早年跟着乡里人出海捕鱼,练就一身航海的本事,在当地名声大躁,被早先的海盗头子看上,抢去给自己女儿做了压寨夫君。
向北本是良民,不愿做这当子杀人放火的勾当,奈何海盗头子用自己家人性命要挟,他只得妥协。再后来海盗头子因病去世,自己也渐渐爱上了他的女儿,发现其他海盗们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只是迫于生计才做的海盗。向北本已劝动众人与他一起种田捕鱼,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奈何自己名声不知怎的传到京城,姜茂亲自前来与他谈判。姜茂给他提供船只来往时间和地点,要求他打劫来往商船,一般船只都会有商户的心腹或者家人亲自押送,将人和货物掳走再写一封信让商户来赎人和物,他与姜茂钱财六四分,这是一笔不小的买卖。
况且大多数船只都是姜茂管理的商船,船上的水手大多听姜茂的话,若看见是向北来截船,几乎都是假模假式抵抗一二就投降。姜茂与其他人的损伤也降到最低,还能获得一大笔银子,向北挣扎过,但是这种不劳而获的好事摆在面前任谁都会心动,他在自己妻子还有海盗的鼓动下利欲熏心,便点头答应了。
这次前往京城是为了给姜茂送银票,银子数目过大且运送不便,向北早先就将银两兑成银票。他来此也并非只是送银票,更大的目的是想发展楚海上游的业务,这才邀请姜茂一同到码头详谈。
谁知贺之霖突然出现,姜茂服毒自尽,向北锒铛入狱,其他人也跟着自己被打入大牢。
在自己和其他人饿了三天三夜之后,贺之霖出现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面戴银色面具的少年。
两位是穿着华丽整洁、丰神俊朗的少爷,他们是一群作恶多端、十恶不赦的匪徒,向北本是骄傲的心气一下子矮了半截。
“听说你叫向北?所以把主意都打到楚海北边来了?”贺之霖像鹰一般的眼神盯上向北,一股很强大的威慑力让向北瞬间透不过气,他只能趴在地上臣服,整个人哆哆嗦嗦,手上脚上的镣铐也发出清脆的声响。
“罪民贪心不足蛇吞象,已经的过错罪民不敢寻求宽恕,只求大人能够放过海华岛上的人,大多是老弱妇孺,他们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罪民,罪民愿将这些年所掠夺的财产悉数奉献给朝廷,只求大人开恩,饶海华岛众人一命。”
向北说的诚恳,还在地上不断给贺之霖磕头,他身后的下属看此情景纷纷醒悟过来,也跟着磕头认错,只求贺之霖能够放过海华岛上他们的亲人。
贺之霖本是想借向北继续往下查,看看姜茂到底还跟哪些海盗勾结,但是见向北此人本性不坏、有航海的本事、尚有教化的可能,心中一个念头升起。
与其将向北一干人等杀个精光,不如让他们为朝廷所用,替朝廷去攻打其他海岛也不失为良策,还为朝廷节约兵力。
贺之霖亲自将人从地上扶起,跟他谈了条件,向北思忖片刻,终究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活命法子,不如试一试,便点了头。
贺之霖一行人在向北的带领下登上海花岛,才发现别有洞天,颇有世外桃源之感。
妇人们养蚕织布,孩童在田间玩耍,老人则在家中做饭晒被。看见自己男人们回来,妻子、孩子、父母都纷纷涌上来相拥讲话,贺之霖等人被尴尬地撂在旁边,眼神不自在。
连祺:不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瞧着吧,我回去就跟采依提亲,三年抱俩不是梦想。
顾城兮:好想我的娘亲和妹妹,还有桑桑啊......我在心里想桑桑应该没事吧,贺之霖那个阎罗王又不知道。说不定过几年桑桑看腻了贺之霖这张脸,转而喜欢我这样的呢?我又不比贺之霖长得差。
贺之霖:今天是想桑桑的第六十三日,离娶到桑桑又更近了一步。
大家嘘寒问暖一番,才发现岛上多出些不速之客,身着的衣衫不像是当地人,倒像是从富贵地方来的人,一看就不好惹。
向北妻子阿珠与他咬耳朵,轻声问道:“阿北,这群人你带回来的?什么来头?”
向北说道:“京城来的贵客,不可怠慢。”
阿珠不知姜茂已死,还以为是姜茂派来跟他们谈生意的贵客,笑脸相迎着,热情招呼贺之霖他们去屋里坐。
向北让男人带着自己的妻女回家,好长时间不见好好叙旧,毕竟不久之后他们就要启程,去攻打别的海盗。
阿珠给贺之霖等人安排了住处,等到有空的功夫才揪住向北问道:“他们不是姜茂的人?看起来不像是为钱财来的。”
向北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委告诉她,阿珠听后既是震惊又是后怕。
阿珠没读过多少书,之前姜茂只说是有钱赚,又不会伤人性命,她便撺掇向北做截船截人的事,没想到这事儿是会掉脑袋的。
她男人险些就回不来了。
还好是贺之霖,向北才能侥幸逃过一劫,阿珠看向屋内的贺之霖,眼神里都是感激与欣喜。
都怪自己的无知,向北这样的人才怎么能一辈子待在海盗窝里,去打仗也好,磨练磨练自己,若是能将功补过,争取个功名就更好。就算是不幸死在海里了,她跟着去便是,反正,她与向北还没有孩子,没有牵挂。
贺之霖此次上岛,一是勘察海华岛的地理位置,二是观察海盗们的品行,幸好大部分海盗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一听有正当的活计可做,大多是愿意听从贺之霖安排,前去打海盗的。
贺之霖将委任书交给向北,叮嘱他修整几日后带着兄弟去投靠水军,自有人给他们安排住处与工作。
连祺先前送顾城兮的家人去到扬州避难,给采依和沐南桑报平安之后就匆忙赶去京城,眼前一算也有两个月没见到采依,现下离扬州城越来越近,他突然想起个事。
沐南桑的手帕交方煜从前的家人找上门来,逼迫她回去嫁人,说是有个卖醋的商户儿子见着她的画像,神往不已,愿以五间铺子做聘礼求娶。方煜的叔叔家本就不富裕,靠方煜每年的救济才勉强维持生计,最近方家给小儿子说了门亲事,正愁着手头不宽裕没有聘礼,一听有这等好事,一家人连夜跑到扬州城找方煜,游说了许久也不见方煜点头。
方家婶婶也是个毒心肠的,索性买了包蒙汗药放在方煜的茶水中将她迷晕,趁着夜黑想绑她出城,幸得沐南桑前来拜访叨扰,察觉出方家神色异常,及时将人救下。
方煜醒来后很是愤怒与伤心,原本是一家人,之前叔叔婶婶待她也不薄,现在却为了聘礼将她逼到死路,方煜的心完全凉了。
本觉得自己在扬州城开了间首饰铺可以报答叔叔婶婶一家,毕竟都是亲人有着血缘,方煜时不时会捎些银子回去给方家,每年少说也有五十两,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了。她觉着,按照婶婶会持家的性子,怎么着也会省下一二百两给弟弟娶媳妇,没想到他们,他们竟过起享受的日子,将她送去的银两全都嚯嚯光了。
方煜现下对方家的感情消磨殆尽,若不是看弟弟即将成亲的份上,她恨不得将叔叔婶婶送去官府,关上几年才会解气。
沐南桑本是真想将人送去官府,但见方家叔叔婶婶一脸诚恳认错的样子,她便也劝方煜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