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通宫婢从长门宫逃出来的路上,正巧撞见我的少年郎牵着他的皇后受百官朝拜。
所谓金屋藏娇不过一句戏言。
在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下,我做出让自己悔恨终生的决定。
临终前,我靠在他宽厚的背上,思绪飘回少年时。
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哀求我不要离开。
夺我之爱幸,弃我于深宫,强逼母亲与我分离,让母亲在死前都担忧,挂念我的人也会说出这样深情的话吗!
1.
“彻儿以后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呀?”
“彻儿愿娶阿娇为妻,如有此福,彻儿必为阿娇盖金屋藏之。”
作为窦太后最宠爱的外孙女,只要我想要,十座八座金屋都不稀奇,唯有他的金屋,让我动了心思。
在刘彻表明心意后,他来找我愈发勤了。
就连母亲都说他切切实实对我动了心思,而不是贪念她的权力。
那时的我沉浸在少女怀春的喜悦中,全然没有看到刘彻温柔表面下的步步为营。
天家子孙,说什么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近来我咳嗽得越来越频繁,甚至还咳出血丝。
孔鸢瞅见血丝吓坏了,当即想把我的病情通报给刘彻。
我站起身拦住她的脚步。
小丫头带着哭腔:“娘娘都已经咳出血了,总该让陛下知道。”
“陛下知道了,母亲也就知道了,在我被贬入长门宫后,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何必让她多添烦恼。”
“悄悄去请江太医来。”
孔鸢还未去请江太医,他自己就来了。
搭脉后,江太医的脸色不太好。
窗户没关好,院子里的寒气被风带入殿内让我遍体生寒。
“江太医,本宫的身子是不是不大好。”
试探性地询问在看见江太医欲言又止时我的心掉落谷底。
后面江太医说了哪些话我并不知晓,我只觉得好冷,真的好冷,今年的冬日冷过往昔。
孔鸢从外面搬来一大堆炭火为我取暖,看着炭火被烧血红,我心底的恨也被勾了出来。
许是想要炫耀,又或是为了表示对我的同情,卫子夫在一个普普通通的黄昏来到长门宫。
恩宠最盛的皇后娘娘进出长门宫如入无人之境,而我上次偷溜出去还是威逼利诱才成功。
想我陈阿娇前半生多么潇洒畅快,如今为何落到这个地步!
没人招待她,卫子夫自行落座。
宫人为她拂去石凳上的落叶。
“皇后娘娘。”
我挑挑眉,诧异地看向她,如今我不过是个被贬入长门宫的罪人,她是高高在上的国母,这一声皇后我实在不敢当。
“皇后娘娘如此叫我,我实在担当不起,不知皇后娘娘到此有何贵干?”
“我不过一罪人,能有什么值得皇后娘娘贵步临贱地。”
卫子夫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坐了许久,卫子夫终于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皇后娘娘,妾身不是有意要与你为敌,妾身会尽量劝说皇上保住娘娘的尊荣。”
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卫子夫及宫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门宫,繁华与喧嚣与现在的长门宫实在不相配。
揉碎桌上的残花,我死死盯住卫子夫的背影,直到眼泪流出都没有感觉。
我陈阿娇生来尊贵,岂吃嗟来之食。
第二日天未亮刘彻就来到殿中。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模样,我不由想笑。
怎么,稍稍对你心爱的女人出手就生气成这样。
“阿娇煮了一壶好茶,里面加了今年最早的雪水,陛下要尝尝吗?”
我端起茶杯递到刘彻面前。
“哼。”刘彻冷哼一声愤怒甩开衣袍,衣袍带过茶杯,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我拿起茶壶摔到刘彻身上,刘彻的衣袍被打湿了一大片。
茶壶摔地的砰砰声让宫人们把头压得老低。
刘彻掐住我的脖子双眼怒睁,我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我毫无章法地捶打着刘彻,见打他没有效果,我咬紧牙关,死死咬住他的手掌,手掌很快被我咬的出血。
我愤怒地看向刘彻,他已不再是当年的羸弱皇子,现在的他已经初具帝王的威严。
“都滚出去。”刘彻死死盯住我,企图从我身上盯出洞来。
宫人们离开后,我跌坐在地上,刘彻一把拉起满头虚汗的我,时别多日,我的床榻之上终于有了刘彻的身影。
我的目光被刘彻的流血的手掌吸引。
“皇后娘娘要看到什么时候?是要等到前朝后宫都知道你意图行刺朕吗?”
刘彻提醒了我,如果此事传到前朝,就连母亲都会被我牵连。
我从药箱里取出药膏为其清理伤口。
为刘彻清理伤口的时候,他低头静静看着我,我们许久没有这样平和相处了。
“此事我会严令宫人不准宣扬。”
因为刘彻的话我抬头看他,我实在看不透他。
将我推上至尊宝位又将我狠狠抛下,将我抛下后却一副关心我的模样。
刘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温情的神色褪去。
他开口责问道:“你为何要让你母亲以半数家财换你离宫。”
“待在朕身边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我知道母亲肯定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开口辩解道:“臣妾不过想出去看看,并不是想离开皇宫。”
刘彻的脸色缓和了些。
“臣妾知道自己一介罪人,不配踏出长门宫,但请皇帝怜惜母亲疼爱子女的心情,放我出宫些时日。”
我向刘彻行了大礼,哀求他放我出宫。
最终他答应了我的请求,只一个要求,必须让卫青护我周全。
听说此事传到皇后宫中时,卫子夫被吓得茶水洒了一地。
坐在前往江南的马车上,我回望生活了半辈子的宫城。
“我姐姐是当朝皇后,陛下已不是当年的稚子,夫人还是不要做无谓的计划。”
瞧卫青的模样是怕我对他姐姐下手呢!
放下帘子,我笑着看向卫青。
“我陈阿娇不过一介罪人,哪里敢对皇后下手。”
卫青很满意我谦卑的模样,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阳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我笑着的眼睛逐渐转冷,在卫青看不见的角落,如同毒蛇盯上了他。
在封后大典上见到卫子夫的时候我就知晓,对于贫贱时相依为命的姐弟而言,彼此才是最重要的。
让卫子夫伤心欲绝的最好方式就是杀死卫青。
卫子夫知道卫青此行凶险,必定叮嘱他做足准备,衣裳吃食都得一一验过才能送到卫青面前。
捏着腰间的香囊,幽微的香气缓缓散发出来。
母亲重金为我求来的香囊据说有安神定气之效,价值千金。
心绪不宁时闻此香囊能让我得到片刻安宁。
“夫人,到了。”卫青浑厚的嗓音传了进来。
掀开帘子,小厮放下脚凳后立在一侧。
卫青走几步后发现我没有跟上,他折返回来不解看向我。
我指了指他,然后又指了指脚凳,卫青侍从脸上露出愤慨神情。
“听闻大将军乃马奴出身,最会服侍人,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我伸出纤纤玉指等待卫青下一步动作。
卫青沉思片刻弯下腰牵我下马车。
行军打仗人的手布满了厚茧,虎口处茧子尤为突出。
马车前后的护卫引起行人的注意,致使他们纷纷驻足。
双脚一挨到地面我就松开了卫青的手,仿佛他的手里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以为出身马奴的大将军最是介意旁人提起他的过往,不过卫青看起来对此毫不在意。
刘彻同意我出宫的一个条件就是他负责决定我游历的路线。
看着质朴的小院,孔鸢向卫青发难道:“大将军是有意羞辱小姐不成。”
卫青抱拳解释:“此居所是大人所选。”
“你没插手,你敢保证你姐姐也未插手吗?”
卫青抬眸对上我似笑非笑的眼神。
“罢了,本就是游历四方疏解心怀,此地倒也雅致。”
一路舟车劳顿,我无意与卫青争辩。
孔鸢吩咐丫鬟将床铺打扫干净,而后她端着花瓣水让我净手。
“这个卫青,好不给小姐面子,不就是姐姐是皇后吗?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凭他也配站在小姐面前。”
孔鸢气呼呼的模样煞是可爱,我摸摸她的脑袋。
“外祖母已经不在了,母亲的威势大不如前,如果我还如从前一样事事争强好胜那将置母亲于何地。”
“为我,母亲已经谋划太多,我决不能再让她烦恼。”
夜幕降临,月光穿过窗户洒在地上,依稀听见舞剑的声音。
我披上外衣向外探去。
路过门槛时看见孔鸢倒在地上睡觉,我折返回去拿起一件月白斗篷搭在她身上。
循着舞剑的声音我来到一处偏僻小院。
正向前走着,两个侍卫将我拦住。
看清我的面貌后,他们跪在地上向我请罪。
“里面是卫将军?”疑问的话语带着肯定的答案。
除去卫青,世上还有谁能舞出流云剑。
“卫将军在里面练武,小姐还是请回吧!”
为我安全着想,出宫后他们统一称我为小姐,唯有卫青时不时称呼我为夫人。
我还未开口说话,卫青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放陈夫人进来。”
得了卫青的首肯,侍卫终于放我进去。
刚进院子,卫青一身紫衣脸侧出汗的模样落入我眼中。
察觉男女独处不妥,卫青问道:“不知陈夫人来此有何事?”
“方才听到极好的剑声,故而寻声来此。”
卫青眼里闪过诧异。
在他眼中我可怕只是个娇生惯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郡主,一个娇小姐又怎会被剑声吸引。
他的眼里带着探究。
我伸手向卫青讨要佩剑。
他虽不知我要干什么,仍然将佩剑递给了我。
拔出利剑,在漆黑夜幕下,一个世人眼中的废物郡主舞出比男子更潇洒的剑。
一舞毕,我将佩剑还给卫青。
此时卫青看向我的眼中除去探究还有惊艳。
他没想到一个深宫妇人还有如此能耐。
那天夜里,我与他终于没有针锋相对,我们在月下一起喝了壶桂花醉,甜腻的酒香让我脑袋晕乎乎的。
我听到卫青低声在我耳边说了句只要我安分守己不再针对他姐姐,他和他姐姐不会对我赶尽杀绝。
安分守己,赶尽杀绝,这八个字与我陈阿娇实在不配。
刘彻的江山都是靠我得来的,一朝得势就废我皇后之位,打压我母族,将我贬入长门宫。
我承认如今的刘彻羽翼已丰,我与母亲都动不得他,但有人能动他,还能够颠覆他的王朝霸业。
早在卫子夫进宫后他们就多次送信想要与我合作,我顾念着年少时的情分不忍对他下手。
现在他既贬我入长门宫,那我自然不必再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