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东街
李大学士府又传出李大学士李达训斥儿子的声音,街坊邻居已经见怪不怪,李公子李时铆自幼聪慧就连当今圣上都对他称赞有加,说他是曲文星下凡必是国家栋梁之材。
圣上说这话正是李大公子做皇子伴读时,那时他确是聪明绝顶,不管什么诗书古籍他都是过目不忘,什么学问道理都能活学活用,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神童。
然而李大公子渐渐长大后,他的聪慧全变成顽劣了,那是三天两头就要闯出祸来,不是惊了大将军的马就是砸了老太君的御赐寿碗,闯起祸来是五花八门,一点也不叫李大学士省心。
比如今天李大人生气的原因就是儿子李时铆居然花费白银百两去买了一件什么西域人的金丝软甲。
这小子也不上战场买这劳什子做什么!
知不知道他爹这个内阁大臣一年的俸银也才不过一百八十两啊。
李达痛心疾首,自己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败家子。
“我是看透了你小子,你就是败家的祸端,我今日要不打服了你,明日我大学府的牌匾都得让你摘喽。”
李达操起了祠堂角落里摆放的戒棍,这戒棍是专门教训不肖子孙用的。
李时铆看见父亲都要动家法了,忙告饶。
“啊呀!爹!疼!啊呀——!”
李大公子长得极标志,剑眉星目,鼻俊挺,唇红润,是个少年美男子。
可惜美男子此时被他爹打得嗷嗷直叫,毫无英姿可言了。
“爹爹爹,我买这金丝软甲值得,刀枪不入,您不是跟我说北边在打仗嘛,就是那些鞑靼打过来咱们也不怕了。”
“逆子住口!”
李达狠狠地训斥了儿子。
北境战场正是焦灼之时,小心一语成谶。
如今鞑靼来犯,外戚宦官祸乱朝纲,南边似海晏河清北边军民却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明眼人都晓得大眀朝已是岌岌可危。
想到这些,李达不由悲从心中来,难道他们大眀的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李达捂着胸口对着儿子李时铆痛呼。
“你何时才能长大啊!”
李达将长棍扔在了地上,已是无力在教训儿子了。
“爹!你这是怎么了!”
见着父亲一副痛苦模样,李时铆才知道慌。
“为父痛心啊,世道浇漓,人心日下,国将不国,家将不家,你们这般大的孩子还不懂事,全然不知好日子也有到头的一天。”
李时铆不太能听得懂父亲的话,觉着父亲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北境虽然在战乱,但是传回京的消息都是好消息啊。
他们大眀的军队最是骁勇善战了,当年就是他们把鞑靼赶出这片土地的,如今不过都是些鞑靼残部,何以为惧?
“父亲,你一定是在担心北边战局,无需担忧的,天天都是大捷之报呢。”
“就是因为全是大捷之报为父才担忧,咱们的边境之线足足往里推了八百里,这叫天天打胜仗?这都是那些监战太监们的谎言,他们不在乎仗打胜打败,他们只在意唬不唬得皇上高兴,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入不入他们的户。”
当今圣上重用宦官,国家上下每一个位置都设有太监监工。
宫内就不说了,宫外小到为宫廷提供织品的江宁织造局大到各地方行政府衙再大到各边境军队都有太监监工的身影,就连哪个偏僻地界采个矿,皇上都要派一群太监去盯着瞧。
这些太监直听命于皇帝,普通官员无权管制他们,有任何情况这些太监可以上书奏报皇帝。
这折子里写得东西是真是假也就不好说了,反正你要是问折子上写了什么,太监们准回一句“咱家是殿下亲派的,只对殿下负责,你无权过问。”
李时铆也是知道宦官可恶的。
“那父亲就上书皇弹劾这些太监啊。”
半大的小子把朝堂想得过分简单,当真是早岁哪知世事艰。
李达无奈地摇了摇头。
“写折子?我折子都递不到皇上那去,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是能批红的,很多官员的折子都是由太监率先阅览,我敢公然写折子参他们,他们就敢造谣我谋反。”
那是要多荒唐就有多荒唐。
“这些太监们还能一手遮天了不成?圣上都不管管嘛?”
“皇上憎恶文臣忌惮武将,指着这些宦官压制朝堂呢,这是帝王之术。”
“书上都说要君臣一心,皇上这么做岂不是昏君。”
“休得胡言!”
李达一袖子抽在儿子的肩膀上,这话要让外人听去是要掉脑袋的。
“爹,不是你说皇上厌文臣怕武臣的嘛。”
“那当真是我糊涂了,好了,你到旁的地方顽劣去吧。”
李达现在连教训儿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爹爹,兄长。”
正当李大公子要逃离祠堂时,其胞妹李时银走了进来。
李时银眉眼柔顺肤白如雪,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大小姐。
李达见着是女儿来了,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
“时银,你怎么来了,过来给你哥求情的?”
“才不是呢,他犯事惹爹爹生气,我才不给他求情,只是姑姑召我和兄长进宫去。”
“这样啊,逆子快点随你妹妹进宫吧,记得在宫里守好宫规谨言慎行。”
“知道了,我长这么大都进多少回宫了。”
李达的亲妹是当今圣上的贤妃,李时铆兄妹从小就总去宫里看姑母,早就把宫里的规矩烂背于心了。
看见儿子还在犟,李大学士忍不住又要操起戒棍。
“爹爹爹,别打,我要是破了相会冲撞到宫里面的贵人的。”
李公子怂了,赶紧找借口劝父亲莫动手。
“滚!”
在这一声“滚”中,李时铆赶紧拽着妹妹离开了祠堂。
“兄长,你怎么老是惹父亲动怒啊。”
“真是不怪我,是父亲气性太大。”
李大公子全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
那是父亲肝火过盛,脾气像是爆竹似的,说炸就炸。
“你还不承认,谁能将父亲气得唇口都发紫了,准是你。”
李时银最是知道自己兄长的不靠谱的。
“这次真不是我,父亲是跟太监们生气。”
“跟太监们生气?好好的跟太监生什么气。”
“父亲说太监们扰乱朝政,还······”
“还什么?”
“小姐公子请上轿。”
是家丁过来伺候了,李时铆也不再说了,他虽说是个荒唐公子,但绝不是蠢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待自己和妹妹都上了轿,他才附在妹妹耳边道。
“父亲说太监们在北境隐瞒战况。”
“咱们战事吃紧了?”
“不止,父亲说咱们是节节败退。”
李时银长吁了一口气。
北境军居然一直在吃败仗?那岂不是有鞑子打进国都里的一天。
现在的大眀国就是眀太祖爷从鞑子手里抢回来的,在之前这片土地曾经被鞑子霸占了七十多年,那七十年间眀人活得是连猪狗不都如。
难道他们大眀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见着妹妹面色都有点发白了,李时铆赶紧宽慰。
“怕什么,咱们在北境有数十万雄兵呢,还有骠骑大将军卫征行在,那些野人鞑子还想在咱们眀人的地盘上为非作歹?绝对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但愿吧,我总觉得能让父亲都感到忧心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李时银自幼有颗玲珑心,与她哥哥一样聪慧,她隐隐觉得北境的情况比他们任何人想得糟糕。
“那也不要怕,战事有我们这些男人顶着呢。”
兄妹俩唠着唠着,很快也就到了皇宫北边的神武门,这里已经有太监在恭候他们了。
“公子姑娘,娘娘等你们很久了。”
贤妃身边的长乐公公恭敬地领着李时铆他们进了宫门。
走过一段不长的宫道,眼前豁然开朗,迎面就能望见恢弘大气的金銮殿,那是整个大眀权力的中心。
这会儿有一伙人要从神武门出。
打头的人穿着一件描金银色曳撒,银色衬着人有一股子骄气,眉入鬓角,鼻挺唇红,身姿挺拔,是位耀眼的男郎。
可惜了,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个太监。
他就是东厂秉笔太监胡民安。
胡民安正领着一群番子出宫,番子们各个气势汹汹,看样子这又是要去抄谁的家。
自从成立了东厂,国都里做官的大人们是人人自危,平日里连觉都睡不踏实,生怕这一闭眼一群太监带着一队锦衣卫就把家给抄了,被一刀抹了脖子,连一声“皇上,臣冤枉啊”都喊不出。
胡民安看见了李时铆兄妹,迎过来问好。
脸上溢出一个笑容,胡民安的脸庞是冷峻的,但这个笑容却是带有暖意的。
“李公子李姑娘安康。”
世间怎么有如此炫目的男子啊,这笑起来真好看。
李时铆都看楞了,他自幼就认识胡民安,那时候自己是皇子伴读,胡民安是伺候在皇子们跟前的小黄门。
那时候的胡民安就有着同岁人所没有的稳健与聪慧。
甚至有时候李时铆都觉得整个宫学里最聪明的不是自己而是他胡民安,他极会隐藏也从不出风头。
就在李时铆浸在胡民安笑容里的时候,身右侧突然传出妹妹的尖叫声。
一团黑乎乎东西猛地扑来,吓了李时银一跳。
定睛一看,是一条恶犬窜出!
恶犬极凶,竟要生扑李时银。
李时铆想也不想就护在妹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