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少年
大道林林兮2022-10-14 20:003,479

  夜过三更,海风轻拂,空气微凉。陆悦心坐在轮椅上,双臂倚着窗棂,托腮看天,屋内再无他人,沉寂静谧。

  空中无月,然而漫天繁星依旧,将这漆黑的夜幕点成钴蓝色。点点璀璨映衬在陆悦心的眸中,竟让她生冷的眸光也柔软了几分。海浪涟漪,星光好似洒落在海面上的彩墨,在水中摇曳晕染。

  偶有清风拂过,鬓边秀发随风起舞,陆悦心伸手整了整发丝,随后,视线不禁落在双膝铺着的狐裘毯上,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意。

  这狐裘毯,是耿毅亲手替她制成的。自小,陆悦心便仰慕耿毅武功高强,捕猎更是百发百中,猎得狐狸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可这狐裘乃是上等白狐所制,如今他们是在海上,料是得以靠岸在岛上停歇,狐狸也是罕见。更何况,看这歪曲的走线,也必是出自耿毅那个武夫手中了。

  陆悦心轻轻抚着那狐裘毯,指尖在上流连忘返,眸光中的甜蜜却愈发深了,不禁回想起了这次和耿毅的重逢。

  起初,她自是无颜面对耿毅,如此落魄,哪里还有当初娇俏可人的模样,故而昏迷初醒也不愿转过身子,让耿毅瞧见自己狼狈的姿态。

  可没想到,耿毅也不急,反而很有耐心地时刻服侍在自己的床前,说着许多有趣又新奇的事儿,估摸着讲述了有四五个时辰,陆悦心这才动容,缓缓看向耿毅。

  “悦心,你可是原谅黎昕了……”见陆悦心终于转身,耿毅脸上闪过一丝轻松的表情。

  然而,他越是这般反应,陆悦心的心理就愈发扭曲。方才还好不容易面色正常,如今却一片死沉。

  见状,耿毅连忙住口,可陆悦心却恨恨地瞪向门口的方向,不再言语,气急攻心,之后更是不愿进食。不过,却未曾将耿毅赶出去。她虽不说,可心中却依旧贪恋着耿毅带来的温暖。

  只是心头之悲怆难以清除,欲自我了结的想法仍在脑海之中徘徊。她日日看着耿毅替自己涂药包扎,却从不开口讲话,更是不愿用膳。可未曾想,耿毅倒是不逼迫她用食,反倒是同她一起绝食。

  “悦心,你若是不愿用膳,我也便不用了,待你心情好了,我们一块儿吃,这才算得上滋味。”耿毅眼下乌黑,身形也逐渐消瘦,却仍勉力打起精神在手中摆弄着一块狐皮。

  当时,陆悦心并不知这狐皮是用来做什么的,还以为这是耿毅用来讨好陆黎昕的,心中怒不可遏,当即就想撕毁了那狐皮,却被耿毅擒住了手。

  “你何必如此假惺惺,”陆悦心冷言说道,也不管这话有多让人寒心,“如若我死了,你和陆黎昕那个贱人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在一起了么?”

  “你怎会这样想?悦心,你现下是要好好养病,不要多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儿,以免气坏了身子。我很期待见到你从前活泼的模样。”耿毅的脸上带着些许苦笑,可看向陆悦心的眼神却是温柔。

  他苦笑,是因知晓除过陆悦心,还有一个万俟沧横在他和陆黎昕中间。而对陆悦心满是耐心,温柔备至,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陆悦心。船王待他如同亲子,他自有责任为船王照料好遗孤。

  陆悦心转过身去,死死攥紧被子,不愿再看到耿毅。耿毅却依旧守在房中,时而同陆悦心说些什么,时而捣鼓那狐皮。

  直至三日后,耿毅替她推来轮椅,将狐裘毯披在她身上后,她才发觉是自己想错了。这狐裘毯原来是替她做的。说不感动自然是假的,自己那般心心念念的人,如此记挂自己,心中怎会不起一点儿涟漪。

  “耿毅哥哥,我之前只是以为这狐皮……”陆悦心眸光闪烁,“谢谢你。”

  耿毅不疑有他,只是庆幸陆悦心喜欢,替她端来汤药,哄道,“你喜欢便好。”

  从这以后,陆悦心也渐渐开始同耿毅交谈,也逐渐话多了起来。

  只是,她还是不愿再见他人。她伤势严重,又时刻咒怨,担心日后脸上会有疤痕,故而痊愈得慢,每每看到镜子,便会发脾气。

  可耿毅却从不嫌弃,自始至终都轻柔地为她上药,还特地寻来许多去除疤痕的药膏。

  只是陆悦心殊不知,这些都是陆黎昕亲手制的。

  待陆悦心安定下后,耿毅这才离开房间,得了空休憩。

  夜已渐浓,海风带着稍稍有些刺骨的凉意。陆黎昕伸手欲阖上窗户,一缕笛音却传入耳中,笛音清透,却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陆悦心微微一怔,顺着笛音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岁左右,身形消瘦的儿郎坐在鲸鱼身上,背对着陆悦心。清风一吹,海浪起伏,少年衣袂飘扬。其余鲸鱼在海水之中若隐若现,似被笛音吸引,围着少年游动,偶尔激起阵阵浪花,嘶鸣几声,好不清妙。

  他两手拿着笛子,目光遥遥望向海面。指节分明,笛音生风。不知为何,明明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却让陆悦心生出一丝温暖的感觉来。她静静望着地空的背影,听这曲调如山谷清泉,松柏成涛,不自觉竟是沉醉了进去。

  地空沉浸在无限的悲怆之中,自然不知晓身后陆悦心正在看她。

  那日水母海中,鲸群牺牲了十余个伙伴。那些鲸鱼,都是自小同地空作伴嬉闹,一齐成长的。待他长大了些许,鲸群便随着他与海盗鏖战,每每获胜。

  可就是这般威猛忠义的鲸鱼,却是因救他而命丧黄泉。一曲罢了,地空轻声叹了口气,旋即吹了个口哨,身下的鲸鱼便乖巧地带着他游到了鲛珠号前。

  地空转过身,抬起眸子,正对上陆悦心的眼睛。

  “你,你是何人?为何大半夜吹笛扰人清梦!”陆悦心有些惊慌,语气却是咄咄逼人。只是眸子还贪恋地看着那鲸鱼——她讶异这鲸鱼竟是这般听话。

  “我是地空,把你吵醒啦。若是你觉得受扰,日后不吹就是。”地空眼神澄澈透明,微微颔首,以表歉意。

  不过他也察觉到了陆悦心的好奇,旋即说道,“若是你好奇的话,摸摸鲸鱼也可以。”

  而地空的这道眼神,却让陆悦心更为错愕。自她逃出生天以来,虽只在初醒时见过旁人,可他们眼神之中的怜悯和异样,宛如刺一般,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也是因为此,她不愿再见别人。

  可这少年却是与他人不同,看向自己的眼神毫无一丝怜悯,如同看向正常人般,若非是地空能够如此行云流水地完成一整套操纵鲸鱼辨识方向的动作,她定会以为地空瞎了去。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陆悦心……”陆悦心慌忙摆手,本不想去摸鲸鱼的,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鲸鱼也是配合,用头顶着她的手,那可爱的模样和奇异的手感逗得陆悦心忽而一笑,只是对上地空干净的眸子时,她还是觉得不自然, 而后悻悻说道,“你不觉得我有何不一样吗?”

  “我知道你,你方才是指你受伤的事情吗?”地空倒也直接。

  陆悦心抿唇颔首,她是头一次提自己的伤势,内心纠结万分,却也期待着地空的反应。

  没想到,地空听到这话却是微微一笑,旋即走到窗边,“受伤在生死面前不过小事儿,你不必因此而郁郁寡欢。”

  简单的一句话,在陆悦心的心中却是激起惊涛骇浪。她不懂这少年清透的眸子为何看似如此忧愁,也不知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可暗暗却萌出想同他交朋友的想法。

  “你让我别郁郁寡欢,可你自己的笛音却如此委婉凄怆……”陆悦心淡然一笑——这是这些日子她第一次笑了。

  与此同时,万俟沧正慢悠悠地走进掌舵室,今日夜里是他换岗,他刚揉着惺忪睡眼,却发觉那主舵位上的陆黎昕怔怔出神。

  万俟沧唇角一勾,轻手轻脚走到陆黎昕的身后,想要吓她一番,耳中却传入了陆悦心和地空的交谈声。

  陆黎昕原来是在听陆悦心讲话。妹妹日日不见她,她难得能听见妹妹的声音。

  见状,万俟沧也没了逗趣的心思,轻轻拍了拍陆黎昕的肩膀,待她回过头来,就看到陆黎昕微微泛红的双眸。

  “悦心如今才有了点儿当初的样子,她从前也是这般同我说笑的,对什么都充满好奇。”陆黎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揉了下自己的眼睛,“给她带街市东头的梨汤,都要问个没完,没想到地空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

  “他们二人年纪相仿,谈得来也正常。”万俟沧拍了拍陆黎昕的肩头,以示安慰。他明白陆黎昕内心有些难过,陆悦心能够交谈的人不是自己。

  “这倒也是,只要悦心能够慢慢走出阴影,这比什么都强。”陆黎昕粲然一笑,待他们这边安静下来,又听到了下方船舱陆悦心的声音。

  陆悦心脸上鲜少带着微笑,此刻,她正在把玩着地空的笛子。方才觉得有趣,便借来看了,看完后,她将笛子递还回去,想到船王府自己闺房内的古琴,父母亲当时最喜的便是看自己抚琴,也不知这次回去她的琴艺是否生疏了。

  她看向远处的海平面,“不知还要多久,我们才能回到沥海城呢。”

  “沥海城?”地空眉头蹙起,旋即说道,“我们不去沥海城。”

  “什么?那去往何处?”陆悦心因过于讶异,声音也大了几分。

  “去寻花妖,为船王夫妇报仇。”地空性格纯真,并未猜到陆悦心并不知晓此事,便直接说了出来。

  旋即,“噗通”一声,倒地声响起,地空连忙转过头去,就见陆悦心有如雷击,脸色煞白,昏厥倒地了。

  当日沥海城遭难,陆悦心并未亲眼目睹船王夫妇遇难。

  她以为,陆黎昕都能活下来,那父母自然无恙,可谁曾想,一家人早已天人永隔……

  “陆悦心!”地空仓促喊道,连忙进去打算将她扶起。

  “噗通”一声传来,陆黎昕当即起身,想要去照料妹妹,然而万俟沧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让她不得迈步。

  陆黎昕费解地蹙起眉头,张口欲言,可还没来得及说话,视线顺着万俟沧指的方向看向船舵,瞬间呆愣在地。

  这船舵居然在自己转动,仿佛有人凌空操纵!

   

   

   

继续阅读:第三十章 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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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凰歌之卷春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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