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万俟沧抬眸看向陆黎昕,只见少女的眼中满是坚决。
陆黎昕莞尔一笑,并未言语。心中千万种思绪转过。也罢,这是自己既定的想法,早晚都会告知众人。
旋即,陆黎昕先行起身,以自身灵力渡给万俟沧,万俟沧不明所以,只觉身子涌现一股暖流,缓和了不少,想去询问,却见陆黎昕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不知陆黎昕此番是为了什么,可莫名心底就是对她充满了信任。待陆黎昕撤去灵力之时,万俟沧这才回过眸子,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你这是干什么?”万俟沧连忙问道,“你也方才耗费灵力,为何这般又为我操劳?”
“万俟沧,你身子可好受了些?”陆黎昕并未回答,而是笑道。
万俟沧微微颔首,径直看向陆黎昕,总觉得此时的她有些许不同,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随我来吧。”有了陆黎昕的灵力加持,万俟沧的身子已经无大碍,但陆黎昕还是担忧万俟沧身子孱弱,便将他搀扶起来,在陆黎昕的帮助下,万俟沧缓缓起身,已无方才那般疲惫之感。
二人相互扶持,往鲛珠号的主舱而去。
途中,一船员见陆黎昕走来,款款行礼。
“不必拘束,对了,叫上鲛珠号所有人来主舱。”陆黎昕吩咐了一句,船员应声,旋即便去通知。虽不知陆黎昕这般行事是何意,但船主之命,向来无人会违背。
主舱之内,烛光摇曳,鲛人村内所有鲛人汇聚而成的夜明珠将整个船舱照耀得如同白昼,陆黎昕的视线流连在夜明珠上,久久未曾离去。
“向前看了。”万俟沧淡然说道,他知晓,陆黎昕虽然不说,可内心也是悲春伤秋,极为细腻。见到这夜明珠,便思虑起了阿月,又会想到方才才为自己牺牲的地空……
只是,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物资,心思玲珑的万俟沧也约莫猜透了陆黎昕的意思。不过,他仍在等陆黎昕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来。
如此种种,宛若巨石压在胸口,让陆黎昕喘不过气。正是如此,也才有了陆黎昕接下来的决定。
“船主,这么晚将我们寻来,所为何事?”炎猎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
江宿和迟悔随后也来到了主舱之内,看着面前鲛珠号所有的物资,茫然无措。
“主人,你将这船上的物资都汇聚在主舱是什么意思?你打算……”迟悔眼神一震,也猜出了个大概。
“船主,你……”江宿喃喃道。
一旁汇聚的船员也纷纷猜忌,陆黎昕莞尔一笑,并未直言。
“你们且先听我说。”陆黎昕声音极为温柔,她本就是良善之人,在面对这种场合,心思便愈发柔软了起来,她亦是怕众人误会她丧失斗志,或是想单独行事,语气便愈发温柔。
在万俟沧昏迷之时,陆黎昕端坐于万俟沧的床榻前,思前想后,自知如今地空之死、耿毅离去、悦心失踪、万俟沧的重伤都是因自己而起。
虽说在万俟沧的一次次救赎之中,陆黎昕已不会像从前那般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可她也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一年的复仇之路。
“这一年来,大家为我呕心沥血,我看在眼中。”陆黎昕的目光缓缓落在众人身上,先前与竹林四贤交战,众人身上遍布伤痕,如今又刚刚同妙音五祖决战完,旧伤未痊愈,便又添了新伤。她如何能够不心疼。
忽而,陆黎昕觉得,为了父母之仇,为解自己的心头之恨,却这样让同伴为自己牺牲,是否太过自私?
昔日种种,浮现在陆黎昕的脑海之中,无论是先前迟悔次次不顾性命护她于危难之中,还是江宿设计提携她助她功力精炼,亦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炎猎从倨傲转为恭敬,都让陆黎昕深知,只要自己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她冲锋陷阵。
可这样的结果,并非是陆黎昕想要的。她不愿这般自私,将所有人的命运同自己牵连在一起,更不愿昔日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一个个为自己命丧黄泉。
“如今,地空已死,耿毅和悦心亦不知所踪,我虽是获得了十枚仙铃碎片,可却也失去了最为珍贵的人。”陆黎昕眼含热泪,静静看着大家,“我知晓,大家皆是真心为我好,愿意助我完成夙愿,可我却未曾问过你们,我想完成之事,当真是你们的毕生所求吗?以我自己的想法去规划你们的人生,当真自私。”
“自然是,主人,”迟悔率先说道,“你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是啊,”向来爽快的炎猎也立即附和,“花妖无恶不作,为祸人间,铲除花妖乃是我们的职责。”
闻言,陆黎昕眸子微微暗沉,就算如此,她也不愿绑着众人的命,“是这样没错,可回过头来相像,我从未问过你们是否愿意与我一齐与花妖抗衡。说不定……早就有人心意改变却没机会表达想法,故而,我想给大家一次机会,让大家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在这里,我先给各位赔不是了。误了大家一年的光阴,现下,我也同万俟沧方才商议过了,我决定给众人一次自由选择去留的机会,因为……接下来要面临的,可能是从未有过的危险。”陆黎昕微微垂首,不敢去看众人面容之上的神色,而万俟沧却是察觉到了陆黎昕心中的脆弱,悄无声息地牵住了她的手,给予她力量。
然而,当陆黎昕说完自己的想法后,众人面面相觑,船舱鸦雀无声,银针落地之声几乎都充耳可闻。
良久不闻声响,陆黎昕终究是耐不住了,旋即抬眸看向众人,却见众人都是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炎猎一脸愤怒,而迟悔和江宿则是面容坚定,就连普通的船员,也忠心耿耿,面不改色。
“你们?”陆黎昕微微诧异,如鲠在喉,心中感情澎湃,难以自持。
“我们,我们自然不会离开。”炎猎咋舌,笑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这么晚将我们召集过来,竟就是为了说这些。船主,你当真是小女儿情怀。”
“是啊,船主,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你见我们谁是贪生怕死之人。”江宿也摇了摇头,面容上带着笑意。
陆黎昕的视线旋即看向了迟悔,而迟悔与初见时如出一辙,眼神之中满是坚定。
“主人,我早说过,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归宿。”迟悔微微颔首,一片赤诚。
“船主,我也是!”一名船员附和道。
“我也是!”
“绝不会离开鲛珠号!”
“鲛珠号便是我的家!”
……
船舱之内,满是众人应和之声。陆黎昕自知晓迟悔向来将自己当作归依,万俟沧亦不会离自己而去,却未曾想到,这鲛珠号全员五十七人,无论是与她亲近的迟悔,后期结盟的炎猎、江宿,还是普通船员,竟无一人选择离去。
看到眼前如此振奋人心的一幕,陆黎昕不忍湿了眼眶。可是,她说出这番话时也是经历了很久的思想斗争与蹉跎,她不愿让众人都随着她出生入死。
若是不幸损失任何一人,都将是她日后的遗憾与心痛。
“可是,可是前方的对手不再是普通花妖,除却那两名花妖,还有黛眉。黛眉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两世仇恨,她自然难以放下,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快点死掉,自然会比任何人都要心狠手辣。”陆黎昕殷切地看着大家,再次耐心地劝告,“我何德何能,能让你们这般为我舍生忘死?若是你们因我而死,我良心难安。听我的吧,眼前便是鲛珠号全部物资,我可以送你们去任何想去之处,成家立业,安度余生。”
陆黎昕眼中雾气氤氲,内心既纠葛又感激,可还是割舍不下对未来的担忧。她怕,怕这群愿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同伴,一个个相继离开。
“船主……”忽而,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传来,陆黎昕循声看去,竟是一位老船员。这船员自陆尊当船王时,便在陆府供事,如今更是为了陆黎昕一路操劳。
“王叔……”陆黎昕看到熟悉之人,心中对陆尊夫妇的情感再次被唤起,微微咬牙。
“船主,既你说了这么多,我且告知你为何我不愿离去吧。”王叔微微一笑,年过半百的面容之上,满是和蔼,“兴许你已经忘却,可你父亲却是我的救命恩人。遥想当年,我经商遇难,漂泊于海面之上,是老船王救了我,给我在沥海城安了家。当时我不过黄毛小儿,待成家后,便去陆府投靠。”
“老船王对我的恩德,我今生无以为报,而在沥海城被屠城之时,亦是你,将我护在安全之处,我时至今日,也难以忘却当日漫天的绿光。你们一家对我的恩情,如海般深沉。沥海城之难,让我的家人被花妖所杀,如今我又成了孤身一人。这么大岁数了,我也不求别的,但求能亲眼见证花妖死去,不让她们再为祸他人。”船员声音苍老却又雄厚,船舱之内,除却他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众人都听得热血沸腾。这些人之中,不少都是因陆尊亦或者陆黎昕甘愿至此。
“还有,船主,这不是为你一人复仇,而是大家共同的愿望,我们在场的人,几乎全是沥海城之人,屠城之耻,永生难忘,我们必要亲眼见证花妖之死,才能安心,不然,就算是苟且偷生,待百年后,也死不瞑目……”
故事至此,已是结尾。
然而,陆黎昕却久久沉浸在回忆之中,热泪盈眶。
如今,她已明确了众人的心愿,自然不会再去阻拦。
待心情平复落定,陆黎昕目光炯炯,看着船舱内的五十余人,坚定道,“如今,我已经知晓众人的心愿,日后,遣散之事再也不提。为了沥海城!为了已牺牲的同伴!我一定会带领大家,完成复仇,斩杀所有花妖!”
“哪怕——敌人是陆悦心吗?”炎猎冷不丁地说道,对于陆悦心,他的确心有余悸。
然而,这一次,陆黎昕并未偏袒陆悦心半分,而是态度坚决地、铿锵有力地回道,“哪怕敌人是悦心!”
夜色至深,然鲛珠号上众人难眠,皆是斗志昂扬,情绪汹涌。
大船开拔,势不可挡。陆黎昕带领众人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