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空。”陆悦心定睛看着幻境，面无表情。
起初，陆悦心还感激地空的知遇之恩，可从他口中得知父母双亡之事，对他的恨意也愈发弥漫起来。
如今，陆悦心对地空一丝好感也无。
“这人是什么来头？”鬼脸獒王面色阴冷，竟还有人能够在树墙之中来去自如，于此，很是不满。
“说是北域五煞之一，不过是个稚嫩少年罢了。”陆悦心语气冰冷，虽说地空和她年纪相仿，可对于心智成熟的陆悦心来说，地空不过是可以被随便摆布的存在，“他心思澄澈，不受幻境困扰也正常。”
“有趣。着实有趣。”白面书生笑得前俯后仰，“不如让我来会会他。”
众人目光皆是落在幻境之上，只见地空依旧穿梭在树墙之中，时而呼唤伙伴，时而标记图腾。
一路走去，地空面色冷静，镇定自若，只是淡定地一路留下自己的鲸鱼标记。
那鲸鱼图腾已刻满了树干，可地空也不焦急。方才陆黎昕姐姐说过，这不过是花妖的计谋，他才不会信以为真。
故而，当树墙开开合合，美景若隐若现时，地空总会第一时间移开视线，继续向前。
“不如，让我去吧，我喜欢鲸鱼。”暗黑幼女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树林深处。
白面书生还想阻拦，而佝偻老妇也急匆匆地想要拉住准备动身的暗黑幼女，却不曾想被鬼脸獒王不动声色地拦住。
可恶，这平淡寡味的日子里的唯一乐趣，也就这样没了。白面书生如是想，可面色却是淡然。唯有佝偻老妇欲言，却久久不曾开口，目光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地空走走停停，刻画标记，不曾回头，就在他要转弯之时，却忽然看到一个头戴小蓝菊花的迷路幼女。
幼女眼神懵懂，楚楚动人。地空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小幼女，咬了咬下唇。
“哥哥……你在寻什么……”幼女声音稚嫩，言语间，睫毛忽闪，犹如蝴蝶扑朔迷离，“这岛上的人都死完了。”
地空并未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她。这幼女出现于此，着实可疑。能在树墙之中来去自如之人，只会是花妖。
心中笃定，地空的手在衣袖之中攥紧了匕首，可是奈何这幼女实在年纪过小，要让他痛下杀手，他实在做不出来。
于是，地空便径直掉转方向，打算换一条路走。
可谁知，这幼女却依旧蹒跚跟随在地空身后。
“哥哥，你别丢下我，我害怕。”幼女踉跄，险些摔了好几次，地空忍住心头的怜惜，不去看她，耳中却充斥着幼女的话，“哥哥，我是这莺鸣岛的居民，看你的样貌打扮，应当不是这岛上的人。我的爹娘……都被花妖杀了。哥哥，我害怕，我能同你一起吗？”
闻言，地空脚步怔住，回头去看，就见幼女一脸泪痕，楚楚可怜。
“你怎么会在这里？”地空警惕地保持了一段距离。
幼女见地空停下步子，原本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笑容，可思及什么，又忽而悲伤起来。
“是花妖！花妖将我丢下在迷宫里，让我等死。”幼女声音哽咽，眸中是无边无际的恐惧，“他们说我年纪小，杀我没有乐趣，就算把我丢在迷宫中，也难以靠自己找到食物，说这迷宫里还有吃人的妖怪，我定然活不到天亮……”
见状，地空的铁石心肠再也不能伪装，心一软，就说道，“你同我走吧，我不会丢下你的。”
言毕，地空便缓缓走到了幼女身边，蹲下身子，刚想背起她，却忽而发觉身后空无一物，这女孩只是个幻影！
可已经来不及了，地空也因触动情肠进入了幻境。
***
秋风瑟瑟，夕阳余晖洒落海面，远远望去，多是动人之景。岸边炊烟袅袅，渔民言笑晏晏。
地空正在院落之中晒着父亲出海带回的海藻，妹妹牙牙学语，匍匐在他脚下，欢笑逗趣。母亲手中缝补着父亲外出被礁石划破的衣衫。而父亲，也扛着渔网从门外走回。
地空眸子湿润，他的家，不过是最普通的渔民家庭，最简朴的海边院落，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他也曾想，待长大了，就寻一个娇美女娘，成家立业，再为妹妹觅得一个好郎婿，为父母颐养天年。
如此，也不算是白来这人间一遭。
可是，即便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有波澜。地空记不真切到底是哪日了，只依稀记得忽有一日晌午，父母如往常出海打渔，临行前，父亲的背影被阳光拉得老长。地空怀中抱着妹妹，微笑着同父母挥手告别。
“地空，你可要照顾好妹妹哦。”母亲温柔叮嘱，父亲含笑看着他们。
地空闻言，懂事地点了点头，素日里，他向来照顾妹妹照顾得得心应手，妹妹也跟他最亲。
可谁知，就在父母出门不过半个时辰后，一个佝偻老妇衣衫褴褛出现在他家门口。
“老奶奶，您可是有事儿？”地空抱着妹妹，将半掩的门拉开。
那老妇人身子颤颤巍巍，手中端着一个残缺不堪的碗。
“饿，我饿……”老妇人气若游丝，地空本就心软，见不得人间疾苦，得知这老妇人是来讨饭的，便连忙将人迎了进来。
“您先坐，我这就去给您打饭。”地空给老妇人沏了杯茶，而后又仔细将妹妹放在床榻之上，这才去了厨房。
可谁知，当地空盛饭回来后，哪里还有老妇人的身影，而自己的妹妹，也不见了。
本就破碎的碗应声摔碎，成了片片瓷块。地空连忙出门去寻，可寻遍了整个村落也不见二人的下落。
待父母回来之后，这事儿再也瞒不住了。地空哭恨自己没用，父母不忍责骂地空，连忙发动全村的人去寻妹妹，可这附近海域，沙滩都寻遍了，遍寻不着。
自此之后，地空的母亲因思念成疾，整日郁郁寡欢，靠着一口汤药吊着性命，最后还是气血耗尽，不治身亡。
父亲本还身子硬朗，可在女儿消失、妻子离世之后，也因承受不了失去妻女的打击终日恍惚。
他还记得父亲那日出海时，一言未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头，让他好好照料自己。那时的地空年幼，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知晓心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待与父亲一齐出海的同伴回来时，满面泪痕，地空也猜测出了父亲应当出了意外。
“叔父，我父亲呢？”地空语气平静，可泪水早已流过了脸庞。
“他……他说看到了妻女正在海中召唤自己，”那人语气哽咽，年过半百，却哭到颤抖，“赴水了……”
他眼含泪水看着地空，忧心地空失去所有家人难以承受，又知晓地空是个自尊极强的孩子，犹豫良久还是开口，“地空，不如跟叔父一家人一起生活吧？”
闻言，地空一声苦笑，摇了摇头，道了声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庄。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和家人朝夕相处的屋舍，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村落中人质疑又同情的目光。
虽无旁人说，可地空却渐渐地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孤单着，孤单着，便也习惯了。原本鲜活快意的少年，渐渐变得寡言少语，孤苦伶仃。
同人相处不得，地空便同鲸鱼一同长大，将它们当作同伴。鲸鱼忠诚且长寿，它们不会溺水身亡，也不会被歹人拐走……如此陪伴，渐渐填补上了地空心中的空洞。
久而久之，地空在这海域之上名声渐起，只是无人知晓，五煞之一的地空，竟然不过是个青葱少年。
地空一路漂泊，鲸群去哪儿，他便跟随到哪儿。
最终，一人多鲸流落到了鲛人村旁的深山里。
而鲛人村，就成了地空第二个家。
回忆至此，地空看着昔日里的庭院，泪湿眼眶。
父亲，母亲，妹妹……你们可曾还在这里？
地空狠狠擦了一把眼泪，近乡情怯，慢慢朝着记忆里的屋舍走去。回忆拉扯得他心脏疼痛不堪重负，妹妹的失踪是地空心中永远的痛，这是他最隐秘的心事，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就算是跟阿月，他也未曾提过自己原本的家人。
若非是当日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妹妹，他如今，应该早已子承父业，出海打渔，快要及冠，说媒相亲了。妹妹也应当是个有少女心事的小女娘了，有母亲的女红手艺为指导，定然能寻得到一处好人家……
回忆撕扯，地空渐渐走入了小时候的院子。
父亲下海时的渔网仍然摆放在石桌旁，母亲侍弄的小菜地井井有条，毫无杂草，厨房的锅内飘着饭菜香气。
会是谁在做饭？地空来不及去想，手已经把上了房门。
岁月静好，一如往昔。
就算是旁人在此落户成家，也算是满足了自己曾经的心愿。
然而，当房门打开，地空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了。从房内奔出来一个烂漫天真的小人，女孩头发扎着两个小小的羊角辫，一身红衣，甚是可人，脸庞稚嫩，小脸红扑扑的，正一脸纯真地朝着地空笑。
“哥哥！你回来啦！”这正是当年被拐走的妹妹！
小人儿一跳便扑入地空的怀中，地空喜不自胜，抱着妹妹喜极而泣。
过不稍许，门口又传来熟悉的声音，“空儿，娘方才做的饭你怎么还没端出来？”
回头望去，正是父母打渔归来。
就算是梦，又如何？地空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连忙应声，从厨房内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
一家四口，饭后乘凉。海风咸甜，地空坐在藤椅上，摇摇晃晃，怀中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妹妹，小人儿似乎已经乏了，眼睛眯着不想睁开，地空轻轻一笑，唱着最熟悉的渔家童谣，哄她入睡……